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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玄武门(天下)-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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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晚间,太子李建成在承恩殿宴请了即将离京挂帅领兵平北的四弟李元吉。十几日前刚刚升任太子左庶子的魏徵奉太子令陪宴。

酒至三巡菜过五味,李建成拍掌摒退了众下人,笑吟吟对齐王道:“四郎,此番率军离京出塞,准备得如何了?”

李元吉喜孜孜道:“我府里现下已经开始预备了,听老相国说,粮饷仪仗,七八日就可就绪,礼部也算得下个月初四乃是黄道吉日。臣弟拟定是日率六府中军离京,太子殿下到时候可要去昆明湖为臣弟饯行呀!”

李建成笑了笑:“为你饯行,我自然要去;不过老四啊,你可知此番我为何要推荐你出任这个行军元帅么?”

李元吉眨着眼睛笑道:“那又有何难猜!太子殿下这是一举两得,由小弟出面夺了二郎的帅印,又借小弟之手握住了北边的兵权,嘿嘿,如今二哥那边,想必正在向隅而泣呢!”

李建成叹了口气:“兄弟,不是我说你,你的脑子,不要总围着长安这点地方转悠,眼光要往远处看。此番御北,不是要你去征讨突厥,只要你严守关隘使突厥不能南侵,就是莫大功劳。老实说,向父皇推荐由你领帅印,我颇费了一番踌躇。为江山社稷计,有两件事无论如何你须得依我!”

李元吉此刻心情颇佳,笑着答道:“殿下尽管吩咐,莫说两件事,就是二十件也不妨,做兄弟的无不从命。”

李建成点了点头,两眼紧紧盯着李元吉一字一顿地道:“这第一件事,便是学学赵王!”

李元吉愕然愣在当场,一头雾水地重复道:“学学赵王?”

李建成神色凝重地解释道:“赵王于军事上并非长才,却能顺利抚定东南平灭萧铣,你可知是因为什么?”

李元吉失笑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举朝谁不知道,赵王爷的赫赫战功都是人家李药师挣来的,赵王说到底不过是个坐纛挂名的而已……”

他猛然抬首,大张着嘴结结巴巴地问道:“太子的意思是……是要臣弟将兵权委诸……委诸李靖?”

李建成缓缓点了点头,口气温和地道:“兄弟,我知道,这么做,你心里头不舒服。若是别个事,做哥哥的就依你的性子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此事关系国家兴替社稷存亡,绝对轻忽不得,我们虽与二郎多有龃龉,但在军务上,却不得不承认他比我们强得多,此番夺他的帅印,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好兄弟,你在军务上的本事和哥哥我是半斤八两,咱们谁也不比谁强多少。朝廷这么多将军,也唯有李靖在军事上不逊色于二郎,北面有他坐镇,即使没有大胜,也断断不会出大的纰漏。我唯一忧心的,就是怕你立功心切调度失措,要知道,咱们自家兄弟,胜负都无所谓的,可这一仗朝廷却实实是输不起。赵王不善于治军用谋,却能守拙,此是社稷之福。所以此番你挂帅北征,万事须听李靖处断,不可擅用一谋,不可擅发一令。这件事,你无论如何要答应哥哥,否则这个帅印,你还是不要掌的好;我不能为了和二郎的党争私利,而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听着李建成娓娓道来,李元吉脸上颜色变幻不定,李建成说了半晌,他兀自垂头不语。

在一旁安坐的魏徵叹了口气道:“齐王恕罪,在太子殿下上表举荐您之前,征询了微臣的意见。微臣当时全力反对太子如此措置此事。以微臣之见,哪怕太子亲自请命代皇上挂帅亲征都好,但殿下最后还是决定这一遭将这件功劳让与齐王您。唉,因兄弟私情而罔置国事,此番太子可是冒了绝大风险了!”

李元吉心中,此刻百感交集。他何尝不明白李建成确是一番好意,但当着外臣的面说话如此不给自己留情面,也着实让他心中恼怒。他也清楚,今日若是当真不应允此事,自己这位哥哥说什么也不能对自己的能力放心。他打定了主意,抬头笑着说道:“哥哥放心,我依你说的就是!此番北行,我能给李靖和屈突通打理好后方,也算不白跑一趟。”

李建成长长吐了一口气,一颗心至此才算放了下来。他端起酒盏道:“如此我就预祝四郎此番出兵马到成功了!”

李元吉和魏徵亦随之举杯,一盏酒喝下去,李建成的神色爽朗了许多,微笑着道:“这第二件事,却没什么难的了。你的行军元帅府方建,除了长史司马,余职皆未任命,你府中那些统军,连宇文宝在内,总共也没几个能用的。我给你推荐几个人,你带到北边去,无论行军布阵还是冲锋厮杀,都用得上的!”

李元吉大喜道:“臣弟正为此事发愁呢,殿下如肯将万彻和叔方二将暂借与行军元帅府,小弟不胜感激。”

李建成哈哈大笑:“东宫六率左右长林将近两万人都靠他们统带,把他们借给你,我用谁去?老四,你不必为此悬心,我给你推荐的这几个人,绝对不会比薛谢二将差到哪里去,均是久历战阵的老将,保你用起来得心应手!”

李元吉差异道:“长安还有这等能人?大哥却是从何处寻来的?”

李建成淡淡一笑,语气平静地道:“这还用费心思另行寻觅么?尉迟恭、段志玄、程之节、秦叔宝等众,皆是骁勇善战久经沙场的宿将。这些人留在长安,终归也是块心病,不如一并由你带了去,效命北疆,既省了他们在京里作乱,也遂了他们再临前敌的心愿,岂不是一举两得么?”

李元吉眼珠子猛转了几下,哈哈大笑道:“殿下真是好手段,如此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好端端一个天策府搅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嘿嘿,没有了房玄龄杜如晦,再去了程秦尉迟诸将,我那可怜的二哥纵然有通天彻底之能,在这危机四伏的长安城里,又能耍出什么样的花样来呢?臣弟倒是真想看看二郎此番那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有趣嘴脸呢!”

说到此处他眉头皱了皱,语气转为平静:“还有一事殿下还需早作安排,臣弟挂帅北征,门下省侍中一职势必不能再兼,我们还需速速荐举一个资历德望相当的重臣去补这个位子,否则被西府那边抢了先手,就不美了。”

李建成叹了口气:“这件事你不必再想了,陈叔达身子已然大好,父皇决议诏他回朝效命,明敕现下已然拟就,最迟明早就会发出。他是开国重臣,德高望重,身份家世又显赫,在门下省任职多年,宇文士及和他比起来都是小字辈,这件事情,我们急切之间,根本寻不出一个能和他相比肩的人物来。此事说来倒也无所谓,门下省号称主掌封驳,实际也就是在拟就的诏书上画个押而已,无论是陈叔达还是宇文士及,都没有公然顶撞父皇的胆子。说起来,萧瑀与宇文士及若是换换位子,那才真的令人头痛呢……”

……

就在太子和齐王正在为江国公陈叔达病愈复出门下省视事而忧心不已的时候,这位南陈后主的胞弟此刻却正在太极宫两仪殿接受武德皇帝的召见。

“子聪,当初适逢母丧,你要守孝,朕不忍夺此至情,便允了你。母丧期满,你却又病了,这一病又是半年多,你倒歇养得面色红润体格康健,朝廷里却是迭出大事,朕熬得心力交瘁了……”武德皇帝面带笑容却不无感慨地说道。

陈叔达气势沉稳神态安详地坐在偏席上,微微颔首道:“天子不惑于物却常惑于心,陛下为开创之君,天下方平百废待举,又怎能坐享垂拱之治?臣辞官以奉母丧,是尽孝道,孝乃百善之首,陛下玉成微臣心愿,亦是人主之善举!”

武德皇帝微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朕常跟裴监提及,我大唐的宰相班底,其出身显赫居历代之冠。萧瑀是梁武帝后人,子聪的兄长便是陈后主,若是宇文化及也算一代人君,政事堂里便有三位帝室贵胄。说起来也真有意思,这等景象,恐怕便是一统河山的始皇帝,也不能比。如汉高祖之流,起于市井,以刀笔吏为宰相,就更不可比了。”

陈叔达正容答道:“陛下此言,微臣不敢奉同。太史公有云: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为今宰相者,一重在宰辅人君,二重在举荐贤良,三重在议决庶政!此三重不在出身而在心性才具,若论出身显贵,莫过家兄及前隋炀帝,然此皆亡国之人也,可为相乎?”

武德皇帝笑吟吟道:“朕知道,你素来不以出身帝王之家而自赏。然则出身卑微贫贱之人,不识礼义,不辨诗书,不分良莠,不通庶务;此等样人,亦可为相乎?”

陈叔达微微欠身道:“陛下此言差矣,汉孔明,不过躬耕南阳一匹夫耳,然以书生而胸怀天下,于稼穑中研读社稷之学。其出身不可谓富贵,然其功业,又岂是寻常世家子弟可比的?”

武德皇帝鄙夷地摇了摇头:“萧何为汉相国,可据汉中而图关中,进而取天下。诸葛孔明坐拥巴蜀和汉中,数度劳师糜饷而不能定陇右,‘匹夫’之色厉内荏,似可见矣!”

陈叔达笑道:“萧何也不过一‘刀笔吏’耳,刘邦用之轻取天下,霸王诸侯世家,只落得乌江自刎。史鉴比比,似非武侯所独美……”

武德皇帝叹道:“罢了罢了,看来你这个帝王家子竟真个毫不以出身为贵,也算难得!”

陈叔达沉声道:“自前隋文帝开明经进士六科,取仕之法已变。昔日汉高举孝廉,魏武创设九品中正制,皆因其时民智未开,书纸罕昂,通经学晓智术者皆存于世家府第。然亦有董仲舒、诸葛孔明之异数。而今天下虽乱,书籍经典却早已非门阀世家所独享,开皇九年一科即取士一百四十一名,如此民智,岂能置之不理?而今陛下登基,关、陇世族高居朝堂,而沸扬之民智却积蓄于田埂山川之间,我不用之,必有用心险僻之人用之,臣切为陛下所忧啊!”

武德皇帝悚然而惊,沉吟半晌方道:“武德七年,裴监和萧瑀曾经联衔奏请废除明经进士科举,重整九品中正制,却遭建成世民两兄弟齐齐反对,当时朕还觉得好生奇怪,这么一件事情,竟然让两对冤家互为表里。今日听你这么一解说,朕倒是深有所悟!历来山东世阀耻于与我关陇世家为伍,故而先有开皇,复又及朕,皆得天下。若是我关陇世阀以此而待天下,普天下的读书人便会与朝廷为敌。这确乎不是小事,是事关社稷兴替的大事!”

随即,这位九五至尊又自嘲地摇了摇头:“看来朕确实老了,思绪都不及两个年轻娃儿敏捷了!”

陈叔达起身笑道:“陛下的继位人通达事理精于庶务,这既是陛下之福也是天下万民之幸,陛下当感到高兴才是。”

武德皇帝愣了一下,随即回过味来,似笑非笑地问道:“子聪这两年居丧清净,该不会也在暗地里关心朕的家事罢?”

陈叔达笑了笑:“陛下哪里有什么家事?贵为九州之主,当以天下为家,家事就是国事。”

武德皇帝站起身来来回踱了两步,嘴角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问道:“那么,朕倒是想听一听,你陈子聪是如何看待这桩朝廷内外视为‘天下第一事’的国事的呢?”

陈叔达神情轻松面带微笑躬身答道:“对于立储之事,臣没看法!”

武德皇帝愕然睁大了两只眼睛瞪视着这位宰辅,猛然间,从胸腔里冲出一股难以遏制的笑意,冲破喉头越过牙关透了出来。

他一边笑一边拿手点着陈叔达道:“好你个陈子聪啊,你可真会耍滑头,裴寂维护祖制,向着太子;萧瑀一根筋,除了秦王谁也不认。封伦、宇文士及一说到这事就退避三舍,说这是朕的家事,为人臣者不能轻与置喙。你这个人可倒好,干脆告诉朕你没有看法,那朕倒是要问问你了,你说说看,朕这两个儿子,究竟哪一个当皇帝好一些呢?”

陈叔达气定神闲地答道:“都好!”

武德皇帝呆望着他追问道:“完了?”

陈叔达点了点头:“完了!”

武德皇帝忍不住又笑了两声,说道:“那你倒是说说看,都好,他们究竟好在哪里?”

陈叔达笑着开口道:“太子和秦王,无论文治武功,皆是治理天下的长才。朝中众臣,只见太子监国治理庶务的执政之能,却不见太子挂帅平略山东的军务之能;王公文武,固钦服秦王东征西讨攻无不取战无不胜的武略,却少有人知道二殿下的抚民治政之能。实际上,若纯论治军善战,刘贼尚且胜窦建德一筹,而太子能战而胜之游刃有余,其武略可小觑乎?而秦王麾下,文学之士房杜之材比比皆是,陕东陇西,其经略数年,百姓生计渐有开皇初之气象,这又岂是赳赳武夫所能为?故而臣以为,两位殿下无论谁克承大统,均能振兴社稷开启一代盛世局面!”

武德皇帝听毕,半晌没有言语,良久方透了一口气,神情落寞地道:“看来,政事堂诸位宰辅当中,只有你一个人始终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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