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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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干的活儿,就是经由“观察”,打开这个“意义空间”,选择并说清这个“历史转型期”一个个丰富而有趣的“军政故实”。
这个“意义空间”和“历史转型期”有多重要?说出来可能有人不信,有个日本学者甚至认为大宋帝国才是中国“近代史”的开端。换一句话说,对于中国政制(政制,不是政治。你要注意哦,本书中的“遣词造句”是非常考究的)制度性的架构,大宋是影响中国最重要的一个朝代。
赵匡胤之后,中国有了推演文明、天下为公的自觉。而这种自觉,与赵匡胤自出生之后即经历的乱世故实有关。
我说到了“自觉”,“推演文明、天下为公的自觉”——汉唐间的君臣也有推演文明、天下为公的努力,但没有大宋这般“自觉”。推演文明和天下为公的政治制度,有没有“自觉”是不一样的!
《赵匡胤时间》就是想说说我“观察”到的(像“亲历者”观察到的那样)赵匡胤推演天下为公的“自觉”,说说他为何是“自觉”的。做到这一点,需要我“重新思想”。
军政故实
五十年间,几十个皇上、成百上千的文臣、武将,以及地方军阀、契丹酋长,打打杀杀,逐鹿中原,各色人物上场、下场,留下了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军事故实、政治故实。我就穿行在这些“军政故实”之中,下酒,并“重新思想”。
它们是我这个“讲述者”或“亲历者”或“观察者”记忆中的一部分。
我所做的,是按照我的思想,重新召回我的记忆。在这本书中,我来慢慢“回忆”这些故实……
站在时光的这一面,可以看清楚,赵匡胤一生要面对如下四大难题——
一、地缘政治方向的北境也即契丹(大辽)侵扰问题;
二、藩镇坐大,不断叛逆或叛变,朝廷与地方的管理与节制问题;
三、由于契丹与藩镇,给中国带来的民生苦难问题;
四、由于契丹与藩镇,给中国带来的道德伤痛及恢复天下道义问题。
“香孩儿”赵匡胤,就要在他的有生之年,以一种仁君气象,直面这四大问题。他将不断地看到地缘政治中的险恶、诡秘与莫测;藩镇大员面对王权与财货,那种毫不掩饰的鹰视狼顾;与死亡同在的战争,士庶的苦难,民生之艰;人性中难以捉摸的复杂与多变,以及天下道义的灭裂。
“香孩儿”赵匡胤,是传统中国为数不多具有“仁君气象”的大帝。这种格局的形成来源于历史上的圣贤教诲,来源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到孔夫子形成的圣贤道统。老赵不同于历代君王的地方很多,坚守圣贤道统,推演文明邦国,是老赵特别明晰的“天下目标”。
“天下目标”,不是政权目标(如大唐,如大明),不是部族目标(如大元,如大清),不是寡头目标(如北朝,如东吴),不是个人目标(如嬴政,如王莽)。“天下目标”是以“民生所需”(而不是以一人贪欲)为核心考虑,以“民族共同体存在利益”(而不是以皇室眷属利益)为基本诉求,以“天下为公”(而不是以维系政权)为价值方向的政治目标。
黄仁宇《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论赵宋一朝说,“……在这三百多年里,中国有了一定的国家之目标,朝廷成为一个带竞争性的机构。”所谓“带竞争性的机构”,是不确切的。春秋战国以降,诸侯间、各国间已经开始有了明确的竞争性。三国魏晋南北朝,更是典型的竞争国际。但“中国有了一定的国家之目标”,此说有理。不过我更愿意将“国家目标”称为“天下目标”。换一句话说,此前的朝廷除了“统治”之外,“国家目标”即“天下目标”并不明确。有些朝代有一些目标,但也不过是“休养生息”“山河一统”之类,与我所说的“天下目标”还有很大距离。
大宋的“天下目标”与此不同。
大宋的“天下目标”是什么?如果用一句话来表述,我倾向于认为:在文化自觉的基础上推演文明天下。
大宋的文明,不是建构的,而是推演的。
建构,往往需要“历史从我开始”“万丈高楼平地起”;推演,则需要在接受旧有底盘的基础上,也即接受经验传统的基础上,不断注入文明因素和酵素。
国家要长治久安,且须在文明中推演——这就是赵匡胤实现“天下目标”的逻辑。不放弃政治家的责任伦理和目的方向,尽可能地恪守手段的光明,成为赵匡胤向“天下目标”渐进时,最内在的紧张。
以此考中国史,光武帝刘秀建构并推演的东汉帝国之外,当推太祖赵匡胤建构并推演的大宋帝国。
帝国军政,可以是道义的吗?
大宋帝国的一切“好看”与“不好看”,皆源于此。
公元927—976年军政故实,将在这种内在的紧张中展开。
我愿意将“赵匡胤时代”讲述为一代圣君率领他的文武同道,实现“天下目标”的艰难践履和心路历程。
历史记忆
我愿意负点责任地说:看懂这五十年间各色人物故实,就会看懂大宋来之不易的文化光荣,看懂老赵“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圣贤大义,看懂吾土吾民的传统中,那些帝王将相,不仅有种种邪痞邪恶的权谋、阴毒,也有光明光荣的公道、仁德。中国,无可规避的千年命运,就藏在“赵匡胤时代”的故实中。
“赵匡胤时代”,这“转型期”五十年,是老汉我的“历史记忆”,往大了点说,也可以是现代中国的“集体记忆”。
“记忆”中的故实很多,听着,(如俗话所说)我给你“娓娓道来”。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跟我一起端起杯来,故实下酒,浮一大白。
这里说到“五代”,对这段历史,一般读者的印象是“有点乱”,其实所谓“五代”就是“梁唐晋汉周”——不过要在每一代的前面加个“后”字,史称“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你只要记住“梁唐晋汉周”,就建构了基本的“五代谱系”。譬如,说到“后晋”,就知道:这是“梁唐晋汉周”的第三个中原政权,在它之前,有“后梁、后唐”;在它之后,有“后汉、后周”。而“后周”完了,就是“大宋”。“梁唐晋汉周”,是不是一下子就记住了?
另外还有与“五代”差不多同时,参差错落着的所谓“十国”。我把它们的国名和兴亡顺序略作调整,你也可以一下子记住它们:
南唐、南平、南楚、南汉、前蜀、后蜀、吴国、吴越、闽国、北汉
前面四国的名字头上都带“南”字;后面两个带“蜀”字、两个带“吴”字;最后两个单记。一分钟,也可以记住。这“十国”都不是正式的中原王朝,可以统称为地方政权。
我编一个顺口溜,你来记:
五代梁唐晋汉周,唐平楚汉南在头,
前后蜀国两个吴,闽国北汉十国休。
这就是“五代十国”。用心记,两分钟内可以搞定。赵匡胤时代,跨着五代和大宋,记住这些乱世中短命王朝的名称,有助于你读懂几百个“故实”。
壹 乱世
契丹南侵,中原士子有多少人投靠变节?藩镇作乱,又有多少士子走马灯般“择主而仕”?亡国有如天崩地裂,亡天下更甚于此——人心沉沦、道德颓败,猪狗禽兽般的存在,岂是吾土吾民之吉相?事实上,整个五代时期,朝廷虽在,天下已亡。
应天禅院“香孩儿”出世
公元927年三月二十一日,宋太祖赵匡胤出生于洛阳夹马营的应天禅院。这是五代的第二个朝代,后唐天成二年二月二十六日。
这一天,后唐禁军的中级军官赵弘殷与他的太太杜夫人,应该有一个庆贺自己儿子出生的小小仪式。
《宋史》说赵匡胤出生时,“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体有金色,三日不变。”这是说红光绕着屋子转,有奇异的香味弥漫了一整天(还有说法是:异香经月不散。奇异的香味弥漫了一个多月),小小赵匡胤的身上有金色,三天不变。所以得一个乳名“香孩儿”。
关于“香孩儿”的故实,翻开与宋代相关的史料,很多记载。
野史《杨文公谈苑》说赵匡胤出生的那一晚,光照一室,他的胞衣像一朵未开的荷花,夹马营前飘逸着奇异的香味,《宋史》说这香味一日不断,野史里说“三日不断”,而且那香味也有了着落,是荷花的清香。据说直到近百年后,野史作者记录这事时,当地人还称应天禅院为“香孩儿营”。
当地民间还有传说,说老赵生时,正当夜半,红光冲天,远望如火烧一般,四邻八舍连忙提了水桶脸盆赶去救火,到了才知道原来是“香孩儿”诞生。邻舍们惊叹不已,后人便将老赵出生的地方唤作“火烧街”。
十二年后,赵匡胤的兄弟赵匡义又出生,人们又把这条街改称“双龙街”。
“香孩儿”赵匡胤,千年来,一直获得官方肯认、精英赞誉、民间崇敬,这样带有“神话”色彩的“英雄传奇”人物,史上不多。
大玩家奇异战事
赵匡胤出生时,中原晦暗。
天地闭,贤人隐,刚刚出任中原皇帝的后唐明宗李嗣源,也在慨叹自己正遭遇一个乱世。
李嗣源是早已汉化了的蕃人沙陀族人,先后经历无数战阵,曾多次抗击契丹南侵。契丹主“天皇王”耶律阿保机也曾被他打得大败北窜。
他的养父李克用,在大唐帝国晚期被封为晋王,另有一位叫朱温的藩镇大帅被封为梁王。朱温后来叛变大唐建立后梁,李克用奉命征讨,成为朱温的克星。他率领的军队一律着黑色军服,行动迅速,旋风一般,如老鸹飞过,史称“李鸦儿”,俗称“鸦军”。
李克用死后,他的儿子李存勖袭封晋王,最后颠覆后梁,建立后唐。
李存勖继承了父亲用兵勇悍的传统。他的大本营在河东(今属山西,治所在太原),但他志存高远,一直想着要跨过黄河灭掉中原的后梁,这就需要一支百炼其众的精锐大军。他在李克用带兵的基础上,又给将士们规定了几条纪律:
第一,骑兵养马,为战马积蓄体力,不见敌人,不许上马;
第二,步兵、骑兵前后顺序已定,各部不许超越规定位置,逃避险情;
第三,分路并进,规定了会合时间,各路不得误期;
第四,一旦进军,大兵在路上不得声言有病退出。
违背这些军令者,杀无赦!
这样一来,三军就有了忌惮,人人害怕军法,都能戮力勇战,以一当百。所以朱温的后梁动员全国力量,试图扑灭晋王李存勖,根本不可能,并在较量的最后,终于被李存勖推翻,这跟李存勖带兵有方是有关系的。
李存勖还是个大玩家。他豢养一批优伶,也即表演艺术家,吹拉弹唱,成为五代十国时期的一道奇异风景线。更奇异的是,他还能自己撰写曲子填词,自己表演。比这个还要奇异的是,他竟然将自己作词作曲的乐章交给军队,要求人人能唱。最奇异的是,每一次打仗,不论战胜与否,只要下令军队一撤,全军就开始扯着喉咙唱起来。史称“故凡所斗战,人忘其死,斯亦用军之一奇也”,所以凡遇到战斗,兵士们都忘记死亡,这也是史上用军的一大奇迹。
“横冲都”闻名天下
李嗣源可不懂这些玩意儿。
但论战斗,他比乃兄李存勖更彪悍。他过去随养父征战,已经功勋卓著。手下的骑兵像后世的坦克一般,最善于在战斗中横冲直撞,所以李克用命名他的骑兵为“横冲都”。
“都”在这里是一个军事上的编制单位,一般在几百人到一千人间,约略相当于后世的精锐独立团或加强营之类。
后梁、后唐期间,李嗣源和他的“横冲都”,天下闻名。“横冲都”几乎就是“鸦军”的“飞行前锋”——屡次作战,都是全军突出部。李嗣源甚至玩“蛙跳”,与后方脱离,孤军直入,几百骑兵直接撞进敌营,从敌营内部机动展开战术动作,往往奇迹般获胜。
有一次与后梁大军对峙,骁勇不凡的晋王李存勖看到敌方的整齐阵势都害怕了,他寄希望于干兄弟李嗣源,就拿起一只特大号的银质酒杯向他敬酒说:“你看那梁军的白马、红马,军容如此,真是吓人啊!”
李嗣源根本不在意,他说:“梁军虚张声势、徒有虚表。这些军士都会归我所有。”
史称庄宗拊髀大笑曰:“卿已气吞之矣!”庄宗李存勖拍着大腿大笑道:“爱卿未战,已经气吞梁军啦!”说罢,李嗣源接过大酒杯,一饮而尽。随即一跃上马,率一百黑色骑兵风一般刮入梁军白马阵。
我想象这一场阵战,如果空中俯瞰会格外精彩。白色的梁军阵地在黑色骑兵的冲撞下有了骚动,只见李嗣源的将士挥舞长槊在白阵中呐喊着左冲右突,可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