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版恭亲王-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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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甚至很多世纪后才能被历史所认同。
改革往往就如同在迷雾中行驶,没有权威性资源作保障,不仅改革的路线、方针、政策难以落实,会被官僚体系在执行中走样,而且在面对激烈的利益冲突时,改革将严重受阻,中途夭折,甚至倒灌。
“治大国如烹小鲜”,改革者最艰难的就是把握火候。戊戌变法之所以成为一场儿戏,就是因为动机不纯,而分寸又太乱。几个年轻干部刚刚摸到权力的边儿,就贸然地砸了上到中央各部委,下到各省的一大批干部的饭碗,搞得人人自危,把几乎整个干部队伍都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这至少是政治手腕上不够圆润,缺乏技巧,也说明自称“改革者”的那些人对自己的目标定位及达成途径的盲目。恭亲王临终遗言,并非反对改革,而是提醒光绪皇帝要慎重,欲速则不达。戊戌变法失败带来的最大影响,不是那个儿戏般的政治体制改革被喊停,而是光绪皇帝及整个中央的能力和权威受到严重损害。为了保住光绪的皇位,慈禧太后出面和稀泥,并且以册立“大阿哥”的方式,来安抚愤怒的既得利益者们,从而导致了“极左派们”的全面回潮,一路往左飞驰,直到酿成义和团的大动乱。国家在短短的两年之内,就由戊戌的“极右”转向庚子的“极左”,直到辛酉变法开始才回到正轨上来。但在这一大折腾中,帝国仅存的元气即中央权威资源几乎耗尽,从而点燃了十年后分崩离析的导火线。
如何维持和不断增加权威资源,是对改革者能力、毅力和手腕的考验。这方面,以美国政治学家亨廷顿为代表的学者们,有不少精彩的阐述,也在中国得到无数人的关注,当然也引起了很多争议。我不是个政治学学者,没有能力提供药方,我只是个努力回到历史现场的“记者”,希望通过自己的发掘,给大家提供一些细节而已。
【《中国经营报》记者】以恭亲王为代表的王朝势力推动的改革一定是一种渐进模式,以清末各种势力的博弈态势为例,在这种渐进改革路径中,如何不断地化解集聚起来的风险呢?
【雪珥】有利益整蔡,就必然有利益冲突。
有的冲突是根本性的,比如干部下岗分流,被分流的人,当然不高兴了,而这恰恰是晚清改革迟迟难以涉及政治体制的主要原因之一;不是“反动、腐朽”的清政府不肯放权、让权,而是那些寄生在旧体制上的官僚们难以安置。精简政府机构,这自始至终都是晚清改革的主要目标之一,但恭亲王时代不敢涉及,因为国家刚刚从内忧(太平天国动乱)外患(英法联军入侵及中法战争等)中复苏,需要一大批干部,哪怕是贪官污吏或不称职者。思想观念不一致,这比较容易解决,恭亲王就常将反对改革的“保守派”们,直接安排到总理衙门工作,让他们尝尝当家人的感觉,其中大多数人几乎都成了彻头彻尾的改革派。但涉及到利益冲突,那就不是“换位思考”能解决的。
恭亲王一死,戊戊变法就先拿公务员开刀,结果反弹力最大到差点端掉了光绪的皇位,这可不是什么加强对领导十部的政治思想教育就能解决的。直到1906年哀世凯主持干部人事体制改革,他这么强势的人物,最后也只能草草收场。实行宪政改革之前,慈禧太后征询出洋考察的载泽和端方等的意见,他们提出政治体制改革必须立即进行,因为它不仅利国、利民,而且利君,因为可以保障皇帝“世袭罔替”,但就是不利官,这是很精辟的见解。
从晚清的实践来看,中央化解改革积累的风险,多采取延迟甚至取消改革的办法。但放弃具体的改革措施,并不意味着旧有的矛盾能得到解决,新旧矛盾越积越多,到最后终于积重难返。这也是选择循序渐进的改革的代价,如果选择剧烈的“休克”疗法,或许能彻底解决一些问题,也有可能就此昏死过去成了植物人。
【《中国经营报》记者】恭亲王与慈禧的关系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你如何定位?他们是中国传统的帝权与相权的博弈吗?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又如何影响了清末改革的走向?
【雪珥】恭亲王与慈禧,就是政治搭档的关系,我将此称为“叔嫂共和”,其实就是“垂帘听政”与“亲王辅政”两种并存的特殊体制,一种特殊的“一国两制”。我们历来只强调了“垂帘听政”,却忽视了“亲王辅政”,这很容易导致对晚清政治运行机制的误判,以为慈禧太后可以一手遮天。
恭亲王与慈禧太后之间,当然是有合作、有斗争。摩擦的存在,是古今中外任何一种合作模式必有的伴生品。1884年中法战争时,慈禧太后成功地将恭亲王罢免,但还是必须换上醇亲王负责“亲王辅政”,而不能只搞“垂帘听政”。
清代从多尔衮~孝庄太后的“叔嫂共和”之后,到了末代又出现三段:恭亲王~两宫太后、醇亲王~两宫太后、摄政王~隆裕太后。从权力制衡的角度说,这种“叔嫂共和”是最能有效防止亲贵篡权或外戚专权的制度设计。晚清五十年,三任皇帝几乎都是少不更事的年龄,而且内忧外患严峻,但朝局却没有出现大的波动,既没有出朱棣,也没有出武则天,纵观中国历史,这是相当不容易的。“叔嫂共和”这种创造性的权力制衡设计,确保了晚清的政局不因“叔嫂”之间的矛盾而发生大的动荡。
【《中国经营报》记者】你的写作,有一个国内学者无法取代的优势,就是对大量海外史料的掌握。通过你对一些海外史料的钩沉,我们发现,清末的国际环境并没有那么险恶,而且西方列强似乎对中国的改革及改革者一直抱有某种期待,这是历史的真实吗?还是你娇枉过正的结果?当时的国际环境怎样影响了清末改革路线?
【雪鲜】并非我矫枉过正,而是历史本身已经被后世有意识地误读了。
晚清的国际形势,正如恭亲王等所分析的,只要自己处置得当,就很难出现列强“合而谋我”的局面。在恭亲王的年代,列强中除了俄国和日本,几乎没有哪个国家真正是对中国有领土野心的,当然,他们都在索取各自的利益。
后世总是批评恭亲王和李鸿章等的“以夷制夷”政策,但那些批评者似乎也没有能力回答:作为一个弱国兼大国,除此之外还能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除日俄两国之外,中国的稳定、富裕乃至逐渐强大,与列强的根本利益并没有冲突,甚至还有促进。这也是列强之所以在太平天国动乱时,决心援助大清政府,而非那位自称是耶稣弟弟的洪教主。可以说,恭亲王执政后,中国争取到了一个相对和平稳定的国际环境,第一轮改革开放(洋务运动)的三十年,就得益于这一时期的和平与均衡。
在当时的国际形势下,恭亲王等的改革路线就是要成长为西方那样的强国,同时尽可能地保留自己“最具有先进性”的社会制度和文化。这与日本明治维新的思路是完全一致的。但区别在于,大清国能动用的中央权威资源,被迅速消耗,而日本却通过尊王攘夷等,强化了中央的权威资源,迅速将改革的成果转化为生产力、战斗力。
中国近代史固然充满了屈辱,但我们不能因此抹杀这其中的转机和相当程度的复兴。在甲午战争之前,清帝国的国际地位和威望是在不断上升的,在一些国际冲突中,清帝国似乎比后世的一些政权更具有亮剑的勇气。而即使那些屈辱的不平等条约,也几乎都是在清帝国血战之后或兵临城下之时被迫签订的,没有一个是为了内斗的需要而主动投怀送抱。民国开始,为了宣传的需要,执政者总是要把清政府描绘成一团漆黑,以便显示自己的伟大、光荣、正确。
【《中国经营报》记者】我们知道,你除了公务员、商人、律师的经历,还曾做过财经作家,今天你又选择了一家财经媒体开设专栏,你是否有某种媒体情结?为何在财经媒体刊载自己的历史研究成果?
【雪珥】我开始近代史的写作,至今已经五年多了。随着读者群的不断扩大,我也发现在一些场合,包括红墙之内和国土之外,在赞美声或讨伐声中,我的文章和观点有时会被有意无意地误读了。研究历史,资治通鉴是我的主要目的。我把自己的写作模式又定位在“历史现场记者述评”,有意识地强化了现场感和现实感,便于读者自我“代入”,这些都促使我在选择发布渠道上十分慎重,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联想。
曾经有海外媒体约请我开设专栏,开出了十分诱人的稿酬,但我谢绝了。不是我想和钱过不去,而是我不想被人当枪使。我有自己的生意,可以养家糊口,不必卖文为生,赚取版税和稿酬被严格限定在“卖艺不卖身”。只有经济上的独立,才能保证人格上的独立,才能保持思想的贞洁。
我偏爱财经媒体,一是财经媒体比较务实,可以少卷人一些不必要的争论之中;二是财经媒体的受众群多是中产阶级,有相当强烈的社会担待,这一人群不仅是社会稳定的骨干,也是社会发展的主力,这令我可以远离那些装腔作势的八股混混,以及少不更事的愤青们––尽管我并不讨厌他们,但实在没有时间伺候他们。
【全书完】
【白猎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