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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大宋王朝·沉重的黄袍-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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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子何承睿正盯着老父古铜色的额头发愣, 听了老父的话,说:“不如现在即刻放弃棣州,马上投奔慕容延钊。” 他膀大腰圆,两道浓眉粗暴地横在眼睛上面,说话时,眉毛往上一扬一扬,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

“不妥。陛下令慕容将军暂时驻扎真定以西,似乎意在防御西部或西北之隐患。现在,契丹人冒险南下袭击我棣州,要不是脑子进水了,要不就是别有所图。我们死守棣州,契丹人就不敢在这里待久,因为慕容将军有可能率部东进截断契丹人的后路。如果我们轻易放弃棣州投奔慕容将军,那么反而让契丹人无了后顾之忧。派出的探子报告说,潞州的李筠大人正在招兵买马。李筠与契丹人素有勾结,如果这次是李筠暗中怂恿契丹人偷袭我们,那么事情就复杂了。” 弟弟何承矩接口说道。他与大哥长得非常像,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不过身材略为瘦小,显得秀气一些。

何老将军听小儿子这么一说,心里一动,扭过头用狼一般的眼睛看了过来,道:“你的意思是?”

“父亲,你想一想,如果慕容将军率部东击偷袭我们的契丹人,谁会得利?”

“那样慕容就顾不上李筠了。”何承睿插口道。

“如果我们放弃棣州,李筠很可能趁机起兵,那样子情势就会变得更加危急。此次契丹来袭,也有些蹊跷。” 何承矩微微笑了笑。

何老将军一惊,道:“哦?你的意思是李筠起了反心?”

何承矩往城头外看了一眼,眯了眯那双在阳光下蒙上淡淡金色的眼睛,说:“父亲,五代是个乱世,我大宋开国,恐怕免不了几场恶战。”

何承睿顿时焦急起来:“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吗?”

何承矩冷静地看了兄长一眼,说:“未必。我棣州产蚕丝、产绢,但依我之见,契丹人之所以愿意冒险长途奔袭,绝非为此而来。棣州非军事重镇,契丹亦非为占地而来。契丹所图,必为我棣州所养之大批军马。我棣州养马之地在滳河县,如果真如我所料,我们未必就没有机会!”

何继筠和何承睿闻言,将信将疑,面面相觑。

偷袭棣州的契丹大军在沧州西边南下,没有费多大力气便渡过了刚刚解冻不久的黄河下游的北支流,然后,迅速南下渡过了窄窄的无棣河,渐渐逼近了棣州北部的滳河县。

在滳河县北二十里处的马颊枯河边,契丹大军见河水颇浅,便万骑不停,立刻开始渡河。马颊枯河也是黄河的一条支流,从黄河濮阳段与主流分了流,往东北方向流向大海。整个寒冷的冬日里,马颊枯河的河水不大,有几处几乎断流。早春的暖气刚刚化开了冻结了数月的河面。在商河县北部,马颊枯河冒着早春的寒气,不紧不慢地往东北方向流去。

契丹大军过了寒冷的马颊枯河,未行出五里地,又见一条大河。这是滳河县北十五里处的滳河,是黄河的又一条支流。滳河水比马颊枯河稍宽,灰黄色的水流看不出深浅。不熟悉水性的契丹人不禁踟蹰在江边。

有几个军士下马被他们的长官命令入水,脱了厚厚的羊皮袄,光了膀子,抖抖索索下了冰冷的河水,向河水中央游去。不一会儿,那几个可怜的家伙好不容易回到岸上,颤抖着冻成紫红色的身体,向他们的长官报告说河水中央不太深,骑马洑水可渡。

契丹将军得了报,甚是高兴,令大军火速过江,勿作停顿。传令官得令,纵马横驰在大军之前,传达命令:“将军有令,大军火速过江。”

一时之间,契丹大军纷纷往滳河中涉水而过。

契丹大军渡过滳河,向前进军,迎面来了一彪人马,大约两百来骑兵。当先一员大将,骑着一匹枣红马,在马背上微微驼着背,躯干异常高大粗壮,两条粗眉毛大咧咧地横在眼睛上方。此将正是何承睿。

何承睿见到像乌鸦一样黑压压一片的契丹兵,心里紧张起来,握着铁枪的手心开始冒出了汗。他用右手握紧了抢,生怕滑落了,左手则狠狠勒了一下马缰绳。于是,枣红马便站立住了,呼哧呼哧喷着气。枣红马的主人稳了稳心神,将铁枪枪尖慢慢指向了敌人方向。“见鬼,那就来吧!”他心里骂了一句,开始扯开嗓子对自己人大声呼喊:“诸位将士!你们都是勇士中的勇士,今日第一战,以少敌众,断无胜算,诸位务必听我号令,同进同退。杀阵之中,各自保重,如能活命,我愿与诸君再赴沙场。”

何承睿身后的诸将士闻言,纷纷以长枪敲盾牌,砰砰之声震撼人心,催人泪下。

“冲啊!”何承睿大叫一声,两脚的马镫子使劲夹了一下枣红马油光发亮的肚皮,长枪一招,率先冲向敌阵。他身后的诸将士于是狂叫着纵马跟随。这群勇士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死亡还是幸运的生存,这一刻,有的心里在咒骂敌人,有的心里在咒骂老天,有的什么也没有想脑中空白一片。不管怎样,他们这一刻都发了疯一般骑着马向契丹人冲去了。

契丹将军,立马在阵前,铁灰色的面孔露出了冷酷的微笑。他将手中鞭子一招,划出优雅弧线。于是,契丹骑兵的第一阵营便如潮水般涌出,同样像疯子一般冲向杀过来的宋军。

宋军人数太少,很快如小溪被大海的浪潮淹没。

交战的阵线,顿时杀成一片。血光飞溅,恐怖的厮杀声此起彼伏。

何承睿左突右冲,见局面渐渐难以支撑。他不断用眼光扫视四周,“再撑一会儿,我们的机会就大了。”他心里想着,稍一走神,回过神时只见一匹黑色大马背负着一个契丹骑兵迎面撞来,马背上弯刀反射着太阳光闪耀了一下。他已经来不及回马跑了,紧急时刻用拿枪的右手把缰绳使劲往右一带,同一瞬间用左手从腰间抽出了腰刀顺势往上一掠。

冲向何承睿的那个骑兵在这一瞬间发现,自己右手的弯刀必须改变方向才能砍到跑到自己左边去的敌人了。可是,当他想到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的眼中闪烁了一下惊讶的光,同时感到腰间一冷,对手的腰刀已经掠了过去,带走了他生命的精灵。这个契丹骑兵身子往马背一趴,紫红色的血顺着马背,扑哧扑哧往黄土地上洒去。

何承睿这时发现自己握着腰刀的手紧张得有些僵硬了。他知道现在该是撤退的时候了。“撤退!撤退!”他大声喊起来。随后,他纵马带领残余人马往斜刺里奔驰而去。不过,这条路不是他们来时的路。

契丹大军遇到宋兵的一阵激烈抵抗,正渐渐占据上风,哪肯就此放过到手的肥羊,于是便紧跟着何承睿的骑兵,纵马追杀过去。

何承睿带骑兵奔往的地方,是棣州的养马场。他们的确是不敌契丹骑兵才撤退,但是,这是早就计划好的撤退。他们知道契丹人爱马。是的,契丹人爱马。“好吧,来吧。”当何承睿扭头看到契丹人追来时,他心里暗暗笑了。

马场守军中有个老兵,远远看见契丹大军奔近,扯开嗓子大呼:“契丹贼来了,来了!臭小子们,快开围栏!”

“老头子,小心脑袋瓜被契丹贼砍掉啊!”那老兵旁边一个年轻的红脸士兵嘻嘻哈哈地向其他数十个士兵挥了挥手。

几个士兵看着何承睿带领的退兵往马场围子两边跑了开去,这才急急忙打开了木头围栏,呼喝着哄马儿们出去。这马场围子里的马本来分散在几处大马厩子里,何承矩专门派人将所有马同时赶到了大马场里。他心中的计谋能否实现,就全在这些马身上了。

当马倌们将围栏打开后,围栏中的近千匹战马一时之间纷纷夺门而出,嗒嗒嗒嗒迎着契丹大军就狂奔去了。

契丹骑兵的前锋部队此时正拼命追击何承睿率领的宋军,见群马突然奔了过来,着实吃了一惊。前面的骑兵队稍稍有些混乱了。

契丹将军在中军看见宋军放出的马群,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原来是这个计谋,想用马阵冲击我军,可是他们忘了我们契丹人都是天生的骑士啊。哈哈哈——,宋军给我们送马喽!孩儿们,各自抢马喽!谁抢着就是谁的!”

契丹将军的将令一下子在契丹人中传开了。契丹军顿时一片欢呼,狂呼乱叫去夺马。没过多久,近千匹宋军军马便被契丹人收服了。

契丹军抢得大批战马,鸣金收兵,开始撤退。

这时,远处的山冈上,何承睿在马背上望着契丹人撤去,神色变得冷峻,两道粗眉毛在眼睛上方一动不动,眼珠子死死盯着契丹人的队伍,整个人看上去犹如雕像一般。

在春日灰绿色的原野上,契丹大军带着夺来的近千匹马,排成了长长的凌乱不堪的队伍,慢慢向来路退去。许多骑兵由于抢到了马匹,变得兴高采烈。

契丹将军已经决定不再进攻棣州城。他想,既然连最想要的战马都已经全部抢到了,况且确实也担心后路被西边的慕容延钊率部截断,还有什么必要再去攻城呢?于是,撤退的命令很快下达到各部。

契丹人带上了所有抢来的战马,拖拖拉拉地向滳河退去。因害怕自己抢来的战马被别人抢了,契丹骑兵先锋队的许多勇士放慢速度牵着抢来的马,慢慢地渡河,行动比渡河来时迟缓多了。正当他们兴高采烈说说笑笑渡河时,他们的噩运悄悄降临了。随着一阵震天动地的喊声响起,东西两边两支宋军飞速杀了过来,领军者正是何继筠、何承矩。宋军弓箭手轮番将羽箭如雨般射向渡河中的契丹军。契丹军因夺来的马匹拖累,顿时乱作一团。滳河之内,四处是中箭惨叫者,也有些契丹军混乱中射箭回击,但是很多契丹人舍不得丢弃抢来的战马,顾不上回击,只是骑着马一味往滳河对岸奔跑。

契丹将军此时方清醒过来,原来宋军放出战马,其实是为了影响自己大军的作战能力。

“狡猾的汉人!中计了!快渡河撤退!”

契丹军听将军下令撤退,一下子变得更加混乱。

混战中,契丹军中飞出一支羽箭,正中老将军何继筠肩窝。这时的老将军已经杀红了眼,一把折断羽箭,挥师追杀契丹军。何承矩、何承睿见老父亲不顾危险冒死力战,更是不顾一切冲杀起来。契丹军人数虽多,但阵脚已乱,很快如散乱的鸭群一样往滳河对岸潮水般退去。

“契丹贼!有种再来啊!”宋军里一个年轻的宋军抡着砍卷了刃的马刀,瞪着血红色的眼珠子,扯着嗓子喊着。旁边几个军士也狂呼乱叫起来。

滳河河里与河岸边,到处横七竖八躺着死去战马、死去的契丹人,还有死去的宋军士兵;受了伤的双方士兵发出可怕的呻吟。宋军中有些人在尸堆中扶起了自己的人,却用马刀砍死了那些受伤的契丹人。有一个红脸军士砍了三个契丹人的首级,一手攥着三个首级的乱发,踩着河边的浅水,昂首挺胸地走着。三个首级在他腿边晃来晃去,鲜血脑浆还在往呜咽着的滳河水中流去。

老将军何继筠亲眼看到自己的几个士兵砍死了受伤的契丹人,他什么也没有说,眼睛血红。何承矩、何承睿也看见了正在继续的屠杀。何承睿恨恨地咬着牙齿,两道粗粗的眉毛下眼睛闪着可怕的寒光,不知是因对契丹人充满仇恨,还是对屠杀感到恶心。

“父亲,快下令停止杀俘虏吧。”何承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老将军抬了一下眼皮,没有回答。

何承矩看着自己的老父亲抬起左手狠狠地擦了一下脸上的血,那血,也不知是契丹人的,还是宋军的。

“你可怜他们?”

“父亲!”

“你看着办吧。”老将军黑着脸,扭过头,拍了拍大汗淋漓、血浆满身的坐骑的脖子,扯了一下缰绳,牵着它往城池方向摇摇晃晃走去。

“把俘虏捆起来,留活口!”何承矩冲着自己的士兵大声吼起来,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引来许多士兵诧异的眼光。

大风从西北方向吹来,吹得滳河岸边零零散散树立着的白榆的枝丫哗哗乱摇。白榆树的花还没有开放。再过一个月,这些白榆树就会开出花来。白榆的花不会知道,那些死去的人,是再也看不见它们在春天里开放了。等到夏日来临,绿叶浓密的时候,也许人们连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战斗都已经忘记了。

滳水照旧哗哗流向东北方向,只不过,现在水中混合着契丹人的血、宋兵的血,还有战马的血,原来灰黄的颜色,变成了赤黄色,在早春的寒气中,河水微微冒着白气。在远处,是深蓝色广阔无际的忧郁的大海。








李筠让闾邱仲卿鼓动契丹偷袭棣州后,果真带着爱妾刘氏去游山数日。

在庆云山上,李筠望着满山的云雾,与爱妾阿琨开起玩笑来:“阿琨,你可知道,这山可是我的福山啊。”

“呵呵,大人,怎么个说法呀?”

“哎,我可不是瞎说。当年为了避世宗之讳,我将名字中的‘荣’改成了如今的‘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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