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帝国风云-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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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仿若不闻,埋头厮杀。
布衣悲愤不已。西北狼就是这样灭亡的,在中土大义之下,不得不战,不得不死。
“呜呜呜……”
密集大角之声冲天而起,在沙谷中回荡,在绵延不绝的土台中起伏。
契苾人的攻击骤然缓减,一队队骑士左右飞驰,只围不攻。
伽蓝驻马停下,横刀于手,剧烈喘息。楚岳、布衣、阳虎、魏飞和沈仕鹏列于左右,惊疑不定。
突然,契苾人欢呼起来,惊天动地的声浪震撼沙谷,“可汗,可汗……”
战阵分开,莫贺可汗契苾歌愣在契苾罗利儿的扈从下,飞马而至。
令旗挥动,角号长鸣,欢呼声渐渐停止。
契苾罗利儿一手拿着兜鍪,一手执缰策马,慢慢走向伽蓝。
契苾人的弓弩齐齐举起,一触即发,气氛紧张到了极致。
“伽蓝……”罗利儿躬身致礼。
伽蓝一手横刀,一手拿下金狼头护具,微微颔首,“叶护……”
“从菩提寺到太阳谷,尸横累累,伽蓝心中之恨,是否稍减?”
伽蓝低下头,望着手套上的鲜血,望着护具上的斑斑血迹,目露哀恸之色,良久,英俊的脸庞上慢慢浮现出一丝落寞浅笑,无限凄凉,无限伤悲。
长刀插地。兜鍪卸下。长发披散,迎风狂舞。风中传来伽蓝沧桑的嘶哑之音,“当年在白山,我曾对你们说过,我曾告诉过你们,狼王可以做,但代价是生命,是整个部落的存亡。”
罗利儿无声叹息,“伽蓝,你要走了吗?”
“这是我的宿命。”伽蓝手指四周契苾精骑,“就像他们,不得不离开家园,不得不流落他乡,自此,重归故里,重建家园,就成为一种梦想,一种奢望。”
罗利儿抬头望天,黯然无语。
“时也,命也,运也。可汗是铁勒人的英雄,契苾是西土的英雄,你们曾经辉煌一时,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不朽传奇。”伽蓝目露钦佩之色,郑重说道,“千百年来,西土涌现了无数英雄,留下了无数传奇,但如今何在?看看今日的楼兰古城,它还能在风沙中屹立多久?”
罗利儿沉默良久,忽然飞身下马,躬身一礼,“可否请伽蓝移步?”
伽蓝点头,转身冲着布衣、楚岳等人使了个眼色,然后策马而行。
暴雪紧紧追随。
罗利儿拖后两步,牵马而行,摆明了就是给伽蓝做人质。
契苾歌愣挥手斥退左右,拍马上前。
望着浑身血染的伽蓝,契苾歌愣苍老的面孔上露出愤怒之色,但那双沧桑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深深的哀伤。举头望天,契苾歌愣脸上的怒色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对往日英雄岁月的缅怀,对今日穷途末路的痛苦。
“伽蓝……”良久,契苾歌愣低声呼唤。
伽蓝躬身致礼,“可汗……”
“当年你在白山助我举旗的时候,可曾想到今日……”契苾歌愣手中的马鞭指向伽蓝,指向四周契苾精骑,“可曾想到你我都将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伽蓝叹息,“去年伊吾道,我和老狼府的西北狼被你所伏,全军覆没;今日白龙堆,你和契苾儿郎被西土诸虏所谋算,败亡在即。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这是我和西北狼的命,也是契苾人的命。天道如此,人力岂能回天?”
契苾歌愣皱眉不语,稍许,问道,“伽蓝相信天道?”
伽蓝不语,望着手中的金狼头护具,目露迷惘之色,良久,说道,“契苾是匈奴人的后裔,而匈奴人如今何在?”
契苾歌愣灰眉深皱,再度举头望天,久久不语。匈奴人何在?自大汉帝国崩溃,中土陷入四百余年的分裂和混战之后,匈奴人随之消失,或融于中土,或融入西土,匈奴人早已成为传说中的存在。再如继匈奴之后雄霸大漠的鲜卑人和柔然人如今何在?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传说。以此类推,突厥人终究有一天会化作历史的尘埃,而铁勒人也会变成这茫茫的风沙。
契苾罗利儿犹豫了一下,忽然躬身问道,“伽蓝为何离开西土,远走东土?”
“匈奴人早已变成传说,而东土汉儿却代代承继。”伽蓝遥指东方,自豪说道,“东土汉儿已经雄起,东方雄狮已经苏醒,重建辉煌之期指日可待。远走东土,何尝不是一种生命的涅磐?”
契苾歌愣和罗利儿互相看了一眼,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喜色。这步棋终究还是走对了,伽蓝已经估猜到了契苾人的真正目的,正在隐晦地做出试探。
以内九族回纥、拨野古等部落为首的铁勒大联盟生于北方,长于大漠,他们要在金山以北的广袤大草原上求生存、谋发展,而薛延陀和葛逻禄等金山南麓部落考虑到突厥人的强大和对丝路北道利益的攫取,不得不依托铁勒大联盟对抗突厥人,从而保住金山南麓的生存之地。如此一来,罗漫山和白山一带的铁勒诸部不得不再一次面对突厥人的攻击,但在与泥厥处罗可汗的战争中,以契苾人为首的铁勒部落损失惨重,自身实力一落千丈,根本无力抗衡射匮可汗所统的突厥大军,即便莫贺可汗契苾歌愣和野咥可汗乙失钵俯首称臣,自去汗号,也无法守住自己的家园,更无力维护丝路的利益。
契苾人居住白山,首当其冲,又是当年反抗突厥人的先锋军,主力军,所以一旦与突厥人作战,一旦败北,必有灭族之祸。契苾人为了生存,唯有主动撤离,以保住自己的族人,保住未来的希望。
往哪撤?在哪能继续生存下去?最简便最简捷的办法就是要寻求强者的庇护。
东。突厥的启民可汗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当年东。突厥分裂,启民可汗兵败,手下只剩下数百骑,生死悬于一线。关键时刻,他选择了投降中土大隋,而大隋则利用和扶植他控制东。突厥,双方各取所需,各取其利,结果短短几年功夫,启民可汗就横扫大漠,重建霸业。
契苾人也想走这样一条路。契苾歌愣认为,突厥人始终是中土大隋的心腹大患,而长安为了钳制和削弱突厥人,必定会长期扶持铁勒人抗衡突厥,假如契苾人向大隋效忠,得到大隋的援助,那假以时日,契苾人必将再次成为铁勒大联盟之主,而铁勒人也必将崛起并最终取代突厥人称霸西土。
若想实现这一生存策略,契苾歌愣首先必须赢得大隋西域都尉府的支持,赢得拥有庞大西北势力的楼观道的支持,然后通过他们上达天命,得到大隋皇帝的扶植,但现在楼观道出于自身利益考虑,抛弃了契苾人,而老狼府也早已不是当初的老狼府,虽然新来乍到立足未稳的长孙恒安答应了契苾人的恳求,但彼此间因为没有信任,契苾人根本不敢把部落的生存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而事实证明长孙恒安也的确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
在最后一刻,契苾歌愣通过局势的发展仔细分析之后,断然决定寻求伽蓝的帮助,与伽蓝联手求生。
伽蓝的背后是中土裴氏显贵,裴世矩更是大隋皇帝的亲信宠臣,只要伽蓝愿意出手相助,双方联手操控西土局势,那么裴氏可以借此机会重返西土,而契苾人则借助裴氏力量赢得大隋的扶植,暂时有了一块生存之地,将来必能杀回故土,称霸西土。
“伽蓝,契苾人正在走向涅磐之路。”契苾歌愣神情沉重,抚须叹道,“当初,在契苾人生死存亡之刻,伽蓝来了,成为我们的守护法神。今日,我们再遇伽蓝,这是天意,上苍并没有抛弃契苾人。”
“从冬窝子传来消息,说金狼头死而复生,说伽蓝从突伦川走了出来。”罗利儿也是一声长叹,“我们不相信,所以,才让莫贺咄特勤在菩提寺设下了一个陷阱。”
“菩提寺毁了,这是我们的罪孽。”契苾歌愣说道,“但相比契苾人的生存,我愿意承担这个罪孽。”
“为了赎罪,我们毁了老君殿,我们杀了楼观道的伏兵。”罗利儿说道,“这也是对伽蓝所受苦难的一点补偿,将来,契苾人会千万倍回报伽蓝。”
伽蓝沉默,眼神悲哀,大手颤抖,金狼头护具上的血已经冻结,怵目惊心,其心之痛,无以复加。
“伊吾道一战,我们不过是杀人的刀。”罗利儿继续说道,“这把刀已经残缺不堪,毁了这把刀,无助你报仇雪恨,相反,假如你磨砺这把刀,让其重现锋芒,那么报仇之举将事半功倍。”
“伽蓝,这是契苾人对你的承诺。”契苾歌愣深深一躬,“当日伽蓝有白山之诺,今日,伽蓝是否该予以兑现?”
罗利儿看到伽蓝始终不说话,忍不住厉声质问道,“当**到白山,曾对契苾人说,你要给契苾人一条活路,一条生存之路,如今路在何方?”
伽蓝缓缓戴上了金狼头护具,向契苾歌愣伸出一只手。
“离开西土之前,我会兑现昔日的承诺,我以生命起誓。”
契苾歌愣长吁一口气,尽显疲态。
罗利儿惊喜不已,向着伽蓝深深一躬,然后举手向远处的侍卫做了个手势。
一个腊封的牛皮筒由罗利儿郑重交到伽蓝手上。
伽蓝背到身上,向契苾歌愣和罗利儿躬身致礼。契苾歌愣和罗利儿也是深躬相谢。
烈火一声长嘶,驮着伽蓝绝尘而去。
西行带着魔鬼城马贼,紫云天沙盗,天马戍卒和苏楼兰苏氏迅速逼近太阳谷。
虽然西行坚决不同意把有限兵力投入到太阳谷营救伽蓝,但必有的攻击态势还是要做的,以此来吸引契苾人,牵制契苾人的兵力。
刚刚接近太阳谷,便与疾驰而至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相遇。
听说阿史那泥孰已经带着黑突厥卫士离去,契苾葛也已经还给了契苾人,西行和傅端毅不禁面面相觑,两人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这里面藏有玄虚。伽蓝为什么要驱走阿史那泥孰?又为什么要把人质还给契苾人,自取死路?唯一的解释就是伽蓝另有脱身之计,而且必须把阿史那泥孰赶走,不让他知道这一秘密。
几个人伫立一座形似奔马的土台,遥望太阳谷。
蓦然,一只大獒跃入众人的眼帘,接着一员银甲战将倒提长刀,骑着紫骅骝,从容自若地策马而出。
伽蓝?伽蓝他杀出来了?
五员战将紧随其后纵马而出,神态悠闲,根本不像浴血突围的样子。
众人又惊又喜,刚想振臂欢呼,就看到一匹小黑驴步履蹒跚地走出了沙尘,一个黄袍帷帽者侧坐其上,衣袂翻飞。之后又冲出十几匹战马,马上有黄袍道士,也有左衽披发的精壮骑士。
寒笳羽衣?老君殿的道士?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太阳谷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撤”西行再不犹豫,断然厉喝,“快撤,撤往魔鬼城。”
大角吹响,一队队藏在沙谷丘壑中的骑士调转马头,风驰电挚而去。
马鞭挥响,几声厉叱,西行和傅端毅等人打马冲下土台迎了上去。
战马激嘶,沙尘飞扬,大巫和凌辉各带一支紫云天悍匪将老君殿道士团团围住,不堪入耳的辱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围住这帮腌臜杂毛,谁敢动,就给咱宰了。”阿史那贺宝气势汹汹地叫骂道,“狗一般的蠢物,竟敢杀咱兄弟,今日定要剥皮抽筋,剁了喂狗。”
寒笳羽衣端坐驴上,沉默不语。
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的秦世英连声厉喝,叫众人不要冲撞对方,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苏合香冲着伽蓝挥挥手,然后飞驰寒笳身边,亲声呼唤,“姐姐安好?”
黑纱拂动,帷帽内传来寒笳的空灵之音,“安好。本被契苾人所俘,赖伽蓝道兄搭救,平安脱险。”
寒笳的声音看似不大,却随风传入众人耳中,一时间所有目光全部望向了伽蓝,人人眼神复杂,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甚至有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羞辱。骗局,一切都是骗局,从婼羌冬窝子到楼兰菩提寺,再到白龙堆的太阳谷,统统都是骗局,都在伽蓝的算计之中。原以为太阳谷有一场血战,一场有死无生的恶战,谁知竟然是这帮不可思议的结局。
太阳谷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伽蓝和契苾歌愣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之前伽蓝一直信誓旦旦要杀了契苾歌愣,说只有杀了契苾歌愣才能扭转西北局势,如今却又作何解释?
西行、傅端毅,还有一帮老狼,深知西土复杂局势,深谙西土生存之道,稍稍思量后便不难估猜到伽蓝与契苾歌愣做了什么交易。
寒笳羽衣、秦世英当然也早已想明白,只是这番羞辱却是刻骨铭心,两个被他们所算计的人,决意要杀死之人,却联手算计了他们,尤其可怕的是,主动权易手了,今日楼观道陷入极度被动,前有老狼府和西北军的夹击,后有长安权力中枢那只看不见的大手正缓缓伸来,接下来他们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来处理善后,否则利益损失太大了,与当日设计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
伽蓝的面孔藏在金狼头护具后面,只看到一双冷漠的眼睛,让人心悸,让人畏惧。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只能把愤怒藏在心里。伽蓝他们根本惹不起,这个人的真正实力太可怕了,即便是有死无生的绝境,对他来说也是如履平地。这颠覆了他们对权力的认知,这个世上除了看得见摸得着的权力,还有一种隐权力,黑暗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