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徒:最后一位潜伏在大陆的国民党将军-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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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饭馆里的人全都哄笑起来。李涵章这才明白,原来这个老板娘是老商的相好。
老商也不生气,把李涵章拉过来坐下,对老板娘说:“二两酒,两碗豆花面。张兄弟今天请我。”
老板娘撇撇嘴说:“你又拿了啥话去蒙人家?让人家出钱请你喝酒?生就一张嘴,就会哄人。”
“老板娘,你误会了,商大哥没有哄我,他今天帮了我的忙,我答谢他。”李涵章忙说,“还有啥子菜?再来两样嘛。”
“我这个鸡毛小店,能有啥子菜?下酒的就只有油酥花生米、松花皮蛋,你要不要?”老板娘白了老商一眼,像是还在生他的气。
“张兄弟,莫要破费。”老商也不管老板娘是不是在看他,拉着李涵章说,“说好了的,不要再添了。”
李涵章拍拍老商的肩膀说:“你还有话没有跟我说,我当然要加菜呀。”然后又对老板娘说,“麻烦了,快些上菜哈,我哥子怕是饿得很了。”
酒过三巡,李涵章问老商:“这下你告诉我,那些大嫂为啥要数木梳的齿?”
老商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干了,埋下头,像是怕人听见,悄声说:“你不晓得,山里的人迷信,遇事都爱讨个吉利。开春了,媒人上门说亲,綦江这个地方,见面的时候婆家要礼的……现在明白了没有?样样东西都要成双成对,这上头的梳子,齿也必须是双的。”
李涵章恍然大悟。悄声问:“我刚才还想,送把梳子给你的那个女人,现在也不敢了。”
老商嘿嘿地笑:“你送嘛,她是个寡妇,没有那么多讲究。”
老商喝着酒,李涵章吃着面,两个人摆着龙门阵,摆着摆着,老商舌头就大了:“不是我吹牛,张兄弟,你以后就跟着我混,保证做啥生意,都有得赚,还能赚大钱。”
李涵章只当他是酒后的话,也没在意,哪知道那个胖嘟嘟的老板娘这会儿生意闲了,也过来跟他们一块儿摆:“老商的话,还真不是吹牛。张兄弟,你就跟他干,肯定不得吃亏。这龟儿子,能耐大得很,慢慢地你就知道了。”
不管老商和老板娘怎么说,李涵章心里总有一丝疑虑:为什么老商和解放军那么熟,有说有笑不说,还能连他的身份证明都免检?他总是担心,自己会不会再遇到陆大哥、胡二哥那样的共军便衣侦缉人员。所以,尽管表面上和老商、老板娘嘻嘻哈哈,但心里仍绷着一根弦,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小商贩。
当晚,李涵章和老商就住在饭馆里,不过,李涵章住在柴屋里,老商住哪里,李涵章没问。但没问并不意味着就不知道啊,从离开重庆后,李涵章这一晚,第一次想起了女人,想起他生命中那些如烟云一般飘过的女人,其中有一些他还记得相貌和姓名,有一些他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涵章正睡着,忽然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惊醒了。他翻身起床,刚打开柴屋的房门,就有四个解放军士兵端着枪冲了进来,其中一个说:“穿好衣服,跟我们走!”
李涵章惊愕了,随即说:“解放军同志,我只是做生意的小商贩啊,就是在这儿吃了饭,借住一下,没犯法啊。你们为啥抓我?”
“这里是敌特老窝,少废话!所有在这里过夜的人,都要检查!”另一名解放军士兵横了一下手里的长枪,吼道。
敌特老窝?李涵章有点儿昏头。那个胖胖的老板娘,不就是个寡妇嘛,怎么成了“敌特老窝”了?不管怎么说,听这些解放军士兵的口气,不是冲自己来的,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穿上衣服,跟着解放军走出了柴房。
在往饭厅走的时候,李涵章听到一名解放军士兵对另一名解放军士兵说:“成都张处长来电话,要求今晚突击审讯一下,明天立刻连人带缴获的敌特活动器材,押到成都去。”
李涵章立即猜出来,他们说的那个张处长,肯定就是张振中。
进了饭厅,李涵章看见老商、胖老板娘,低着头站在屋子中央,对面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解放军首长模样的人;另一张饭桌上,摆着一台手摇发电机、一部电台和一个密码本。那个首长模样的人正在审问他们:“说吧,你们受谁领导,跟谁联系?”
老商这时一点儿也不诙谐俏皮了,脸色发灰,双腿微微地颤抖着,一言不发;那个胖老板娘撑不住了,不停地说:“共军长官,我交代,我全都交代……”
这下子,李涵章真的相信,老商、老板娘真是解放军要抓的潜伏敌特了。因为有吴哥给他的“大竹专区居民外出证明”,李涵章一五一十地把如何遇到老商,老商如何在麻二嫂的布店外面帮自己卖掉木梳的事儿很详细地说了一遍。解放军士兵又连夜敲开麻二嫂的门,把李涵章说的情况作了核实。确信李涵章没有说谎后,那个干部模样的人教育他说:“这老商,是个潜藏得很深、伪装得很彻底的老牌特务,我们已经注意他很久了,多次截获了他在这一带发送的电台信号。他之所以这么热心地帮你,是准备拉你入伙,成为他们搞敌特情报和破坏活动的傀儡和帮凶。你这个张同志,以后,可要小心!”
接受了一顿教育之后,李涵章被放出来时,天已经快亮了。挑着自己的担子,走出“川菜香”饭馆时,李涵章发觉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十二章 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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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他最初的打算是从綦江边做生意边去巴县赶场,然后从巴县县城过江到重庆,但在“川味香”半夜惊魂之后,他改变了主意。重庆,是共产党的中共中央西南局和西南军政委员会驻地,在共军眼里,肯定比成都更重要。因为那里毕竟是国民政府的“战时首都”,还有国军留下来的各种势力。远在成都的张振中就像长了千里眼、顺风耳,连潜伏在綦江这种偏僻小县的特务都没能逃出他们的天网,他此刻去重庆,会有啥好结果?因此,被解放军放出来以后,李涵章立即放弃了北上巴县进入重庆的打算,转而东去南川,盘算着走一步是一步,到了那里,看看情况再作打算。
挑着担子一路疾走,直到进入南川县地界了,李涵章才松了一口气,在路边小店吃了一碗榨菜拌饭,喝足了水,喘了口气,直奔南川县城。天快黑的时候,终于远远地看见南川县的城墙了,和经过其它地方的时候一样,李涵章不敢去县城里住,只在南川县西门外城边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下,准备第二天继续就近找集市摆摊子,一边做生意一边打探情况。
安顿好行李,李涵章出了客栈,沿街慢慢地往南川城里走。在薄暮中,看着熟悉的街道,往事又像夜色中的薄雾一样把他包围了……
在历史上,南川号称“黔蜀喉襟、巴渝险要”,是一处非常重要的军事要塞,从贵州北部到四川、特别是重庆的咽喉。因此,就在三四个月之前,重庆警备司令杨森决定成立反共保民军,先是派李涵章到大足去找王金鹏和萎生元组建东、西山游击纵队,后又派他来南川组织重庆卫戍区二十县反共游击纵队。不过,在这里的工作还没有展开,解放军的炮声就在耳边响起了,他只得无功而返,匆匆回到重庆准备撤离。
走在南川小街的石板路上,李涵章看着两边的店铺和来来往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人,很想弄明白这世道为什么能在眨眼间翻天覆地;很想弄明白,自己读的那些书、受的那些教育,对自己的一生到底起了什么作用。而沿街的标语,更是让他觉得自己的腿像是被灌铅了一样:他的眼前重叠出现的,是“中统特务李涵章落网!”“坚决镇压组织反共武装的中统大特务李涵章!”之类红红绿绿的标语……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啪”的一声响,惊走了李涵章满脑子的幻觉,他看见小街转角处有一个茶馆,门开着,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正在里面喝着茶听书。刚才的那一声响,是说书人在拍惊堂木。李涵章略一驻足,听到说书人正讲的是一段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事儿——
“话说,去年11月25日晚上,天黑得那是伸手不见五指,抬眼不见星月啊!当夜子时,天降细雨,烂泥遍地!川湘公路上,一支铁骑直插南川县城。那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三兵团十一军三十一师侦察连,连长周生华、指导员李增寿带领140余名铁兵骁将,从黄泥堡,直扑南川县城东门……”
李涵章看到,在茶馆墙壁上,“莫谈国事”的字条像陈年老皇历摆在暗处。也许已经没有人注意那张纸条了,但李涵章却偏偏就在无意间看见了。看看这这张字条,再看看茶馆里慷慨激昂的说书人和听得津津有味的茶客,李涵章想,从“莫谈国事”到大张旗鼓地谈国事,也不过就是这么短暂的几个月啊!
春夜的南川县城,安详而又洁静,丝毫没有几个月前他来这里时的慌乱与肮脏。在县城里转悠了一圈儿,李涵章没看到一个解放军的影子,这才略微放心了。在回城门外客栈的路上,天色暗得像说书人说的“伸手不见五指,抬眼不见星月”,按理说看不清两边街道上的标语,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李涵章偏偏能把标语上的字看得明明白白,特别是“镇压”“落网”“坚决打倒”“特务”“漏网”之类的字眼,更是闪着磷光,让李涵章不寒而栗。他再一次想起了在綦江“川菜香”饭馆里,那个原本诙谐能摆的老商面如死灰般的样子……
回到客栈,李涵章像虚脱般躺在床上,想自己下一步究竟该何去何从。正想着,一个年轻人风风火火的推门进来,问:“是张同志吧?店老板给我介绍了,我今天晚上和你同屋。”
李涵章坐起来说:“哦,我姓张,叫张子强,做点儿小生意。”
“我姓李,叫李大勇,从成都来的。”年轻人边放行李边和李涵章说话。
“哦,李同志,你好,你好。”李涵章看了李大勇一眼,没想到,五百年前是一家,都姓李。只是人家可以堂而皇之地姓李,我却只能说自己姓张。
屋里本来冷凄凄的,李大勇一来,像是带来了一团火,屋里一下子热和了。他不停地和李涵章说话,热情得有点儿过分,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阵后,这才注意到了心事重重的李涵章,压根儿就是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自己。
“张同志,你在想啥?”
“我……在想外面贴的标语,形势大好呢。”李涵章一点都不清楚李大勇的底细,只好说这样的话应付着。
李大勇本来是平躺着的,听到李涵章这样说,兴奋地侧身面向李涵章,对他说:“是呢,一路走来,到处都在抓特务、肃反,那些家伙一个个都落了网,真是过瘾啊!”
“你……抓过特务吗?”李涵章试探着问。
“哎呀,张同志,这话你算是问对人了,我还真的抓过特务呢。”李大勇说着,兴奋地坐起来,“我告诉你啊,那天下午,我们全区的党团员全都集中到了公安分局开会。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大家又激动又紧张。大概五点多种,军管会公安处的张振中张副处长来了,给我们说,‘同志们,毛主席说,我们在很短的时间内打垮了国民党蒋介石八百万匪军,建立了新中国,取得了革命的伟大胜利。可是失败了的敌人并不甘心他们的失败,一些潜伏下来的反革命分子伺机作乱。为了保卫我们的红色政权,今晚全市要进行大逮捕,你们就是参加执行大逮捕任务的同志。对敌特分子我们决不能手软心慈,对他们手软心慈就是对人民的犯罪,所以要坚决打击!坚决镇压!’张副处长说完之后,分局的局长又讲大逮捕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逮捕人的一些具体技术问题,然后宣布了纪律和人员分组,最后说,‘如有敌特敢于公开反抗,立即击毙。但一般情况,不准开枪。’我听了以后心里好激动,为党和毛主席立功的时候到了!”
又是张振中!自从在成都安乐寺兑银元被抓和他打了个照面以后,这个名字就像魔咒一样,处处如影随形!李涵章心里一阵惶恐,但表面上仍故意装作很羡慕的样子,插话道:“你以前是干啥的呢?万一敌人开枪,你怕不怕?”
李大勇一甩额前的头发,大声说:“我是西南联大毕业的大学生。张同志,你只是个做小生意的,难怪觉悟不高。革命嘛,总会有流血牺牲的。领导们安排完任务以后,我们就提着枪、拿着绳索和手电筒出发了。和我们一起去的,有一个户籍公安,他专门核实特务的资料,比如姓名、性别、年龄、住址等等。”
“那你们有没有抓到特务呢?”李涵章装猫吃象,故意睁大眼睛,做出一副听英雄故事的样子问。
“当然抓得有!我们抓了五个国民党伪军官、三个军统特务、一个中统特务。最惊险的就是去抓那个中统特务,因为事先听说他有枪,开始我们都很紧张,都做好了要当烈士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