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第2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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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狂风寸寸撕裂,麻木之感从肌肤深入骨髓,从四肢逼近心口,陆渐不由得发出声声大吼,努力激发自身斗志,吼声如雷,回荡穴中,与那狂风怒啸分庭抗礼。
走了约莫两百余步,陆渐却觉得这段路足足有万里,无比漫长,疲惫之意阵阵涌来,身上被冰锥戳中的地方,初时极为疼痛,但随时光流逝,渐渐被那寒气冻麻,难觉痛楚,眼前金星乱,喉间若有血腥之气,仿佛随时会晕倒。就在这时,脚底忽然一虚,陆渐左脚踏空,向下急坠。
这一下突兀已极,陆渐气力将竭,全无应变之能,谷缜与他绑在一处,自也身不由主,随之下坠。二人心中均是一个念头:“这下完了。”
心念未绝,双脚忽地冷湿,哗啦一声,已然落入水里。
那水奇冷如冰,二人身上创口经水一洗,血溶痂落,痛不可当。
疼痛令二人略略清醒,但觉那水表面甚静,下方却有暗流潜藏,没有缓过神来,水底忽地搅动起来。陆渐劫力一探,顿时骇然,哑声道:“谷缜当心,下面有东西。”奋起余勇,方要使出“神鱼相”,却忽觉身子空空,内力竟然无法凝聚,心中方叫糟糕,谷缜已然将他紧紧拽住,挥手发出一道“周流水劲”,辟开四周水势,如飞向前。
原来谷缜藏身陆渐后方,得其庇护,不必与那怪风相抗,于是运转八劲,恢复精力,待到下坠之时,真气已回复六成,闻声立时使出“驭水法”,辟开水势,拽着陆渐躲避,陆渐筋疲力尽,任他拖拽,一根手指头也抬不起来。
水响骤起,激荡耳畔,从四周传来阵阵回声,谷缜隐隐感觉身后有庞然大物逼近,手底陡沉,陆渐忽被什么东西拽住了,急向水下沉去。
谷缜又惊又怒,左手拽住陆渐不放,右手发出一道电劲,顺水向那怪物涌去,噼啪一声脆响,蓝白之火划破沉沉黑暗。谷缜手底一松,心中大喜,立时将陆渐猛力拽回,这时间,忽觉两条细长触手从下伸来,刷刷缠住腰腿,一股无俦巨力将他拽向水底,谷缜情急间大喝一声,周流电劲猛然涌出,嗤嗤两声,触手再度松开。
谷缜缓过一口气,忽听陆渐虚弱道:“左边,左边大概有岸。”谷缜闻声,拽着陆渐,劈波斩浪,奋力游出数十丈,只觉前方水势越浅,终于踏上实地,谷缜连滚带爬,与陆渐登上一片石岸,浑身酸软,瘫倒在地,只听得水中一声大响,四周又变寂静,唯有清风行于水上,发出泠泠细响。
谷缜心中突突直跳,四周黑洞洞的,一无所见,浑不知还有什么危险。这是忽听陆渐道:“那东西走了。”谷缜一愣,说道:“你没事么?”
陆渐嗯了一声,说道:“我还好,你被那东西缠到了么?”谷缜道:“是啊,这是什么地方,怎地有这种鬼东西?”陆渐道:“你当心,那东西有毒。”
陆渐一说,谷缜才感到触手缠过之处又痛又痒,当即转动神通,化解来毒。“周流六虚功”一旦练成,八劲轮转,能消百毒,所以当年梁思禽面对明太祖,连饮十余壶毒酒,尚能谈笑自如,谷缜在船上饮下“爱神之泪”,终能保持一线灵光,不致沉沦,这怪物毒性虽异,但也脱不出“周流八劲”的樊篱,谷缜真气转得数转,痛痒之感便减轻了许多,忍不住问道:“陆渐,你也被缠到了吧?”
陆渐淡然道:“不打紧,这毒还伤不了我。”
谷缜松一口气,忽而笑道:“无论如何,这风穴虽恶,你我还是胜了。”
陆渐苦笑道:“算是惨胜,到如今,我一身骨头还跟散了架似的。”
谷缜道:“苦尽甘来,苦头越大,甜头也越大。”
陆渐道:“这水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真的是龙?”
谷缜道:“真龙我没见过,但龙若想伤人,不该是用鞭子,仔细想来,有些像是章鱼,但章鱼一来无毒,二则偌大章鱼,腕足必粗,这东西缠人的玩意儿却是又细又长,倒像是许多皮鞭,天幸它怕我的周流电劲,若不然,可要你我好看。”
陆渐道:“被他缠住的地方有些黏液,腥臭得很。”
谷缜笑道:“你先别嫌他臭,呆会要是咱们出不去,还要靠它当干粮呢。”
陆渐吓了一跳:“你要捉它?”
谷缜道:“是啊,你做鱼饵,我做鱼钩,你下水勾引它上来,我在岸上给它一下狠的。”
陆渐心中满不是滋味:“为啥我做鱼饵,以往都是你做的?”
谷缜嘻嘻笑道:“皇帝尚且轮流当,鱼饵也该轮流做。”
陆渐双手连摆:“不成不成,我宁可饿死,也不吃那东西。”谷缜哈哈大笑。
陆渐将手放在地上,劫力延伸出去,探索良久,说道:“谷缜,山壁上有一个洞。”
谷缜道:“多高?”
陆渐道:“离地十丈有余。”
谷缜道:“有多大?”
陆渐道:“可容一人进出。”
谷缜笑道:“妙极,快快上去。”
二人攀岩而上,只觉越爬越高,风势越大,对崖似乎有无穷孔窍,吹来缕缕劲风,二人浑身是水,经风一吹,遍体生凉。
“到了。”陆渐摸到洞口,翻身而入,伸手将谷缜拉上。谷缜落到后面,心中气闷,不由骂骂咧咧:“这狗风吹得老子得了风湿,手脚也不灵便了。”
陆渐听得哑然失笑,他一意护着谷缜,总是努力在前,若有危险,方能率先抵挡,故而谷缜落后,却与风湿无关。陆渐伸手一摸,摸到一扇石门,当即运起神力,喝道:“开。”
石门嘎吱一声,应手而开。一股冷气从中射来。陆渐略一定神,长吸一口气,大步走在前面,谷缜紧随在后,鱼贯进入洞口。行了百步,前方忽地透来淡淡光亮,霎时间,通道骤然轩敞。二人眼前一亮,入眼处竟是一座数丈见方的石厅,照定厅中一座石棺。
谷缜走到壁前,瞧那明珠,好不惊讶,叫道:“这是长明珠。”
陆渐道:“长明珠是什么?”
谷缜道:“长明珠是夜明珠中的神品,传说是深海鱼龙头顶之珠,价值连城,我周游天下,也只见过一枚,这里竟有十二枚,棺中葬的是何人物?”
陆渐走到棺前,拂去尘土,指尖所及,棺面凹凸不平,刻满文字,不由念道:“弟花镜圆……姊风怜之墓……”话音刚落,二人四目相对,石厅中一片寂静。
过了良久,谷缜吐了口气,苦笑道:“镜天和风后竟在这里,生不同衾,死却同穴,可悲,可怜……”言下不胜感慨。
陆渐却吃惊道:“镜天,风后?黑天书就是他二人所创么?”谷缜默默点头。
陆渐道:“他二人到底谁主谁奴?”谷缜皱眉道:“只有天知道。”
陆渐摸索棺面,忽道:“这里还有字。”于是念道:“余与姊自幼相逢,从此宿孽纠缠,三十余年矣。蒙姊垂青,共究隐脉,开武学之新境,成千古之奇功。然妙则妙矣,却有至憾,此虽炼神捷径,却非一人能够成功,成功之日,也是大难之时。余二人苦研多年,无法解脱。姊悲恨痛悔,郁郁而终,余苦恋无终,意冷心灰,此数年间藏身风穴,弃绝世务,渐有所悟。炼者倘能贯通隐显二脉,炼神致虚,合于大道,黑天之劫可尽解也。然此道艰危,显隐之妙,余非亲历,故而难于尽知,又惜此功为姊心血性命所聚,不忍废于吾手,故撰《黑天书》一部,留与后世能者,破其秘奥,消余遗恨也。”
“显隐之妙,余非亲历。”谷缜说道,“就这一句话而言,当是风后为奴,镜天为主。”
陆渐怅然道:“原来赢万城说的竟是真的。那《黑天书》在哪儿?待我毁了它,免得害人。”说着躬身欲寻,谷缜却摇头道:“《黑天书》怕已不在此地了。”
陆渐念头一转,恍然大悟:“你是说,思禽先生来过这里,带走了《黑天书》。”
谷缜道:“是啊,这么一来,就能说得通了,为何《黑天书》本在东岛,却从西城流出?”
陆渐眉头大皱:“这就奇怪了,思禽先生烧了那么多书,为何偏偏留下《黑天书》?”
谷缜道:“这就是聪明人的烦恼了,他烧的那些书,无非都是他看明白,想通透的,但这部《黑天书》他老人家也没相通。再说镜圆祖师与思禽先生血缘极深,思禽先生见他一生为情所困,老死此间,心中必然十分难过,解开黑天之谜是镜圆祖师死前遗愿,思禽先生既然无法解开,便只好留下此迷,留待后人解答。想必他也知道此书危害,故而收藏甚秘,百余年间无法发觉,不料百年前终被西城弟子找到,可惜后人不肖,不但不致力于解答谜团,反而利用此书奴役劫奴,惹来无数腥风血雨。”
说到这里,谷缜不胜唏嘘,说道:“你再摸摸瞧瞧石棺,可有经书线索?”
陆渐一愣:“既然经书没了,还摸什么?”口中这么说,手里却继续摸索,忽道:“在这里了——棺左墙角。”
谷缜蹲下来,棺左石壁下摸索一阵,说道:“有了。”陆渐也俯身察看,只见谷缜按了一下某处,嘎吱一声巨响,一块岩石退后,从地底升起一方玉匣,谷缜笑道:“果然在这里。”
陆渐怪道:“这是什么?”谷缜道:“思禽先生取走黑天书,又会留下什么?”
陆渐双目一亮,脱口道:“线索。”
谷缜微微一笑,正要揭开玉匣,突然间,入口处卷起一阵狂飙。两人猝不及防,为那大力所逼,纵身闪避,就在这时,谷缜手中一空,那玉匣已被来人夺走,耳边只听陆渐厉声大喝,似与那人交上了手,满室劲气纵横,谷缜几乎无法张眼。
二人交手极快,转念功夫,劲气已消,便听万归藏哈哈一笑,说声:“谢了。”谷缜定眼望去,一角青衫在洞口飘然一晃,消失不见。
陆渐大叫一声,纵身赶上,谷缜又惊又怒,紧随其后。两人直赶到墓穴出口,前方漆黑一片,万归藏早已不知所终,陆渐懊恼已极,跌足道:“怎么搞的,竟被这厮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谷缜忽道:“等一下。”转身又向墓内奔去。
陆渐见他反其道而行之,颇为不解,也随他奔入,到了石厅,只见谷缜取出一把匕首,正将一颗长明珠撬下。陆渐吃惊道:“你做什么?”谷缜道:“借一借光。”话音未落,忽听嘎嘎之声,那石棺陡然下沉。谷缜叫声不好,拽住陆渐,疾向墓外奔去。
通道中乱石坠如急雨,陆渐双掌乱挥,一一震开,脚下却不稍停,两人均将平生轻功展到极致,刚刚奔到出口,便听得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墓穴坍塌,数十万斤巨石将入口死死封住。
陆渐骇然道:“怎么回事?”谷缜拭去额上汗珠,喘气道:“只怪我动错了念头,眼看四周漆黑,竟想借这长明珠照亮前途。不料却忘了镜圆祖师出身天机宫,精于机关之术,入墓者只取《黑天书》则罢,若是取珠开棺,势必触动机关,墓穴坍塌,将来人与石棺一起封在里面。”说罢目视手中明珠,淡淡珠光色呈青白,照在人面,须发毕见。
陆渐沉默一阵,说道:“谷缜,我们只寻潜龙,不要另生枝节。”
谷缜苦笑道:“或许我做商人太久,见了珍稀宝贝,总有一些眼馋,此事下不为例,还是追赶万归藏要紧。”
陆渐点了点头,谷缜将珠子含在口中,与陆渐纵身下至水边,忽然一阵腥秽扑鼻而来,臭不可闻。谷缜取出珠子,青白幽光烛照丈许,忽听陆渐失声叫道:“那是什么?”
谷缜定了定神,看见水边躺着一个怪物,头大身细,软绵绵的活似一大堆棉花,身子已被撕成两半,若断若续,一半躺在岸上,一半浸在水里,腥臭汁液溅得到处都是,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磷光,宛如鬼火。
“是一只毒水母。”谷缜瞧了一会儿,说道。
陆渐生长海边,也曾见过水母,可如此巨大却是从所未见,真不知是如何长成的,呆怔片刻,问道:“如此说来,缠上我们的就是它了。”
谷缜点头道:“可惜它太没眼色,惹完我们又去惹万归藏,万归藏何等人,岂容它活着脱身?”陆渐想像这水怪与万归藏殊死搏斗的情形,心里不觉打了个突:“不知万归藏如何将它杀死,我在墓穴之中,竟没听到半点动静,结果被那厮从后掩至,夺走玉匣。”想着不胜懊恼,望着水怪秽尸,又觉十分迷惑,“这东西是自古便有?还是镜天留在此间,镇守陵墓?此处人烟不至,它又以何物为食?”但这水怪一死,镜天也殁,众多疑问都成了悬案,永不可解了。
绕开水怪秽尸,二人凭借珠光回到风穴处。与外面穴口迥异,外穴风向外推,此间穴口却有一股庞大吸力,将这庞大石窟中千万孔窍吹来的流风水汽全都吸入,丝毫也不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