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第1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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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妙妙怒道:“我不怕,大不了跟他们拼个死活。”谷缜摇头道:“那是意气用事,我来此岛,并非为我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千百东岛弟子。东岛同门相残,岂是我本意?”说着笑容忽敛,叹一口气,起身踱到窗前,望着荡荡远空,久久也不言语。
施妙妙盯着谷缜的瘦削挺拔的身影,不觉痴了,她忽然发觉,这么多年来,自己竟不曾真正明白过这个男子。虽然自情窦初开,便已深深喜爱上他,爱他的英俊潇洒,风流多情,爱他心细如发,无微不至,可纵然爱慕,却无多少敬意,几曾怨他言笑轻薄,桀骜不训,直到此刻才明白,在那张不羁笑脸之后,竟有一颗如此伟岸超卓的心灵。
施妙妙百感交集,既喜且愧,更有说不出的感动,忽地悄然上前,伸臂搂住谷缜的腰身,默默流下泪来。
谷缜回过身来,将她脸上泪痕吻干,柔声道:“妙妙,怎么这些天突然转了性儿,母老虎变成羊羔了?”施妙妙听得这话,越发想哭,呜咽道:“你才是老虎,公老虎,臭老虎。”谷缜笑道:“好呀,我这个臭臭的公老虎配你这个爱哭的母老虎,岂不是天造地设么?”
施妙妙啐道:“你才是老虎,你才爱哭。”谷缜笑了笑,说道:“妙妙,目下情势多变,不是撒娇的时候。我可是你的囚犯,哪有捕快在囚犯怀里撒娇的道理。”施妙妙撅嘴道:“我才不做捕快。”谷缜笑道:“好,好,你做囚犯,我做捕快,你若被我捉住,可要关一辈子哩。”施妙妙心道:“这样才好呢。”嘴里却不说出,放开谷缜,倚桌托腮,闷闷不乐。
风劲船快,不久离灵鳖岛已是不远,杨夜推门而入,见施妙妙无恙,松一口气,再看谷缜,却又怒目相向,对施妙妙施礼道:“施尊主,本岛在望,为与这禽兽撇清干系,愚下以为,理应将他捆绑示众。”
施妙妙心中大恼,怒气直透眉梢,谷缜向她使个眼色,令其不可发作,同时笑道:“要绑就绑,我无异议。”
杨夜见他落到这步田地,仍是谈笑从容,比起施妙妙还要大方十倍,不由心中纳闷:“无怪有人说奸恶之徒必有过人之处,此人坏事做尽,却毫无惭愧之色,脸皮之厚,真是天下少有。”想到这里,更觉鄙夷,怒哼一声,叫道:“取绳索来。”
两名弟子手持绳索,应声入舱。那绳索用精钢缆绳缠绕生牛皮做成,粗大坚韧,将谷缜双手反剪,五花大绑。施妙妙在一旁瞧得心如刀割,几次欲要说话,均被谷缜眼色止住。
捆绑已毕,杨夜大声道:“好,待会儿上岸,你二人将他押在前面。”施妙妙闻言,再也忍耐不住,高声道:“不用了,此人由我押送。”杨夜笑道:“何烦尊主,弟子们服其劳,那是应该的。”施妙妙冷冷道:“他们押送他,怕还不配!”
杨夜一呆,继而一拍脑袋,笑道:“不错,由尊主亲自押送,方能显出此人罪大恶极。”施妙妙不料他如此领悟,哭笑不得,又不好当面驳斥,心中气闷可想而知。
这时将要靠岸,杨夜出舱指挥众弟子收帆抛锚,施妙妙趁机问道:“谷缜,你干吗让他们捆你?他们冤枉你还不够么?”谷缜笑道:“这在兵法上叫做示敌以弱,能而示之不能。”
施妙妙神色疑惑,说道:“这与兵法有什么关系?”谷缜笑道:“你不知道,我越示弱,那些想害我的人,就越会露出破绽。”施妙妙低头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只得咬咬嘴唇,说道:“你呀,总是一脑袋希奇古怪的念头,难怪姚姑娘说你是一只……一只……”
谷缜笑道:“一只狐狸?”施妙妙双颊染红,白他一眼。
船身靠岸。杨夜为表功劳,先已派了小船通报,东岛弟子听说谷缜被施妙妙所擒,又惊又喜,纷纷拥到岸边观看。
谷缜与施妙妙并肩而行,弃舟登岸,谷缜虽被绑缚,却毫无气馁之象,步履豪迈,顾盼自雄,见到熟人,还扬声打招呼。众人见了,大为气愤,被他招呼之人更觉恼羞成怒,“猪狗畜生”一阵打骂。
谷缜听了,一笑置之,施妙妙心中却是好不难受,目蕴怒火,想那谩骂之人一一扫去,默记在心,以便将来教训。这时忽有人唤道:“小姐,小姐。”施妙妙转眼一瞧,却见从人群中奔出两个丫环来,年芳及笄,姿容秀美,一着绯红,一着碧绿,奔到身前,又哭又笑。施妙妙心绪极差,不耐烦道:“桃红,萼绿,你们不在家坐着,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二女愣了愣,大感委屈,着红裳的桃红嘟嘴道:“我们听说小姐回来,高兴都来不及,还有心在家坐着吗?”她一边说话,一边偷看谷缜,神情既似兴奋,又觉害怕,悄声道:“小姐,你真是了得,竟然抓住这个恶人。”
施妙妙怒无处发,喝道:“谁是恶人?”桃红被她一喝,不觉怔忡。施妙妙却冷静下来,心道:“不知者不罪,我对小丫头撒什么气?”当下说道:“好了,家里还有几副千鳞?”
萼绿道:“算上老爷的遗物,还有三副。”施妙妙道:“你和桃红一道,去将三副千鳞全部拿来。”萼绿怪道:“要这么多干什么?”施妙妙瞪她一眼,喝道:“叫你去你就去,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她平时对两名丫鬟和蔼亲密,今日忽然怒气相向,变了一个人似的。那二人好不委屈,嘟起小嘴,悻悻回家去了。
谷缜却明白施妙妙的心思,知道她取来三副千鳞,是想要紧要关头大干一场,回头望去,只见施妙妙眉梢眼角透出一股凌厉煞气,不觉心头打个突,寻思:“这施大小姐真是得罪不起,以后我得千万小心。”想着又觉好笑,哧地笑出声来。
旁观众人看到,更觉恼怒,纷纷叫道:“这畜生还敢笑,打死他,打死他。”说着竞相去捡石头,施妙妙又气又恼,叫道:“谁敢动手?”众人闻言,方才作罢,不少人嘴里兀自骂骂咧咧。
此时一名弟子远远来奔来,说道:“施尊主,叶、明二位尊主请你押犯人去八卦坪相会。”
谷缜道:“怎么,狄龙王不在?”那弟子瞪他一眼,啐道:“还嫌死得不够快么?”谷缜不觉微微皱眉,寻思:“角儿不济,不好唱戏呢。”
八卦坪本名龟背坪,灵鳖岛形如灵龟,头尾稍矮,中段奇峰突起,高出海面许多,天生一片十里方圆的石坪,遍地青石,光洁溜滑,恰如乌龟背壳。前代岛王应此地形,按先天八卦,围绕石坪建起八道长廊,长廊时断时续,断续处加以假山池沼点缀,平素可供游玩,重要时节则聚众商议。故而说道在八卦坪相会,必有大事发生。
谷缜行走一程,远远便能看见八卦坪正中心那座太极宝塔,塔分黑白二色,共九层,高十丈,传言是仿照当年天机宫“天元阁”所建,气势高峻,天高气清之时,数十里之外也能看见,既是宝塔,也是灯塔,入夜时底层火光经宝镜反复折射,层层通明,上烛长天,沉沉夜幕之下,璀璨不可方物。
这太极塔是谷缜从小玩耍之处,此时此刻忽然看到,不知怎地,心头一恸,闪过父亲的影子。曾记得幼年时,母亲尚在,那时父亲笑起来十分爽朗,常抱自己登上塔顶,与母亲并肩眺望碧海深处的那一轮落日。那时的海是墨绿色的,如同色泽最深的翡翠,浪花打在礁石上,雪白飞扬,犹如翡翠边镶着一串白亮的珍珠,落日边的大海却是金灿灿的,就象父亲的笑脸一样。
谷缜看着看着,眼眶微微有些潮湿,忽听身边施妙妙低声道:“谷缜,别怕,今日无论如何,我都和你在一起的。”谷缜转眼望去,只见她秀眼似有一道清泉流转,光亮动人,仿佛在说:“无论怎么,我都相信你,无论何时,我都陪着你。”
谷缜心中感动,微微一笑,忖道:“妙妙固是好心,却也小看我谷缜了。这区区数百人,也能让我害怕落泪么?”想到这里,豪气顿生,长笑一声,唱起曲子:“大江东去浪千叠,引着这数十人,驾着这小舟一叶。又不比九重龙凤阙,可正是千丈龙虎穴。大丈夫心烈,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村社……”抑扬铿锵,高遏行云。
这时忽然听八卦坪处有人冷笑道:“大言不惭,你这摸样也配与关云长相提并论?”谷缜哈哈一笑,郎声道:“关云长胆气虽佳,却刚愎自用,大意失荆洲,看似勇武,实则愚蠢。我与他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你叶老梵却与他好有一比。”
叶梵哼了一声,道:“你这张嘴,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肯服软。”
谷缜笑道:“常言道:‘吃人的嘴软。’哪天你请我喝喝酒,吃吃肉,我这嘴可不就软了吗?”说笑工夫,登上八卦坪,坪上人已不少,八道长廊内外,熙熙攘攘,既有东岛本岛弟子,也有三十六离岛的岛众,二者间惟有衣饰略不相同,所有弟子衣服下均有金线绣成的东岛标记,但离岛弟子除了此外,尚有本岛的标记,譬如飞燕岛是一只燕子,苍龙岛是一条飞龙。叶梵、明夷坐在太极塔下,目光炯炯,向谷缜逼视。
这时桃红萼绿拿来三只鹿皮囊,施妙妙接过,挂在腰间。叶梵道:“妙妙,你坐到塔下来。”施妙妙冷然道:“不用,我就与他一起,哪儿也不去。”叶梵皱眉道:“你是东岛五尊,不可意气用事。”施妙妙大声道:“东岛五尊有什么了不起?谷缜是岛王嫡亲儿子,东岛少主。难道说,他少主的身份还不如东岛五尊?”
叶梵浓眉一皱,冷笑道:“谁认他是少主?”
“我认。”施妙妙扬声道,“在我心中,他过去是,如今是,将来也是。”杨夜在后面听到,吃惊道:“施尊主,你……”施妙妙瞧他一眼,道:“我在船上说的话,都是骗人的。谷缜清清白白,决不是什么禽兽,以后谁敢骂他,先问问我的千鳞。”
坪上众人无不惊怒,嗡嗡的议论声一片。
明夷怒哼一声,冷冷道:“施尊主,你这是为情所困,鬼迷心窍。”施妙妙盯着二人,说道:“明尊主,叶尊主,你二人仇视谷缜,到底为何缘故?天柱山上,岛王早已说明,谷缜本是无辜,都是白湘瑶设计陷害,难道说,岛王的话你也不信?”
明夷道:“岛王说了这话,却没说明白湘瑶如何陷害,谷缜奸妹弑母,却是证据确凿。”
施妙妙心中愠怒:“明尊主这死脑筋真是气人。”当即说道:“岛王所以不肯挑明,只因这其中牵涉几位至亲,家丑不可外扬。我亲口问过赢爷爷,白湘瑶死前他也在场,白湘瑶亲口承认勾结倭寇,陷害谷缜,萍儿,萍儿其实也未失贞。”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叶梵和明夷对视一眼,说道:“施尊主,你这么说,可有凭证?”施妙妙道:“岛王、赢爷爷都是人证,这还不够?”明夷冷笑一声,说道:“那么就请这二位作证如何?”施妙妙一楞,寻思道:“糟糕,岛王、赢爷爷都已身故,怎么作证?”想到这里,不禁语塞。
叶梵微微冷笑,说道:“据我所知,岛王和赢尊主都已去世了,死无对证,施尊主你随便怎么说都行。”
施妙妙见他二人如此强词夺理,只气得眼里泪花乱滚,涩声道:“你们,你们不讲道理。”
二人尚未答话,忽听有人郎笑道:“施尊主,不是我们不讲道理,而是你的道理讲不通。”施妙妙转眼望去,只见狄希领着一大群人,笑吟吟登上石坪。
施妙妙秀目圆瞪,说道:“狄尊主,你说,我的道理怎么讲不通?”
狄希走到塔下,挺身立定,扫视众人道:“难得今天大家到齐,我便将这事的来龙去脉说个明白。施尊主对谷缜余情未了,庇护与他,故而偏听偏信,为奸人所蒙蔽,但念在施尊主年少无知,大家莫要怪她。”
施妙妙只觉一股无名怒火直冲头顶,将手伸入鹿皮袋中,叶梵冷冷道:“施尊主,我奉劝你少安勿燥,试想一想,就算你千鳞出神入化,又胜得过三尊联手么?”
施妙妙俏脸发白,身子微颤,神情分外倔强,剑拔弩张之时,忽听谷缜笑道:“妙妙,你先别急,听他怎么说。”
狄希微微一笑,郎声道:“据我所知,岛王对着孽子情深意重,为了保他性命,令其假死,以免他被捉回东岛,承受修罗天刑。谷缜,我这话说的是么?”
谷缜点头道:“不错,只因家父早就知道我是冤枉的。”人群里响起一阵嘘声,人人露出不信之色。
狄希叹道:“岛王已然故去,他对东岛有中兴之功,他老人家的行事,我们做后辈的不便评述。更何况‘不死谷神’到底是人不是神,既然是人,就不免为人情所困,爱惜妻子,屈理枉法,他在天柱山放你一马,虽说情有可原,但也不合东岛岛规。”
他言语淡淡,却有意无意指向谷神通。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