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第16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怪,也只当是奸商囤积货物,并未十分留意。直到如今买粮救灾,才发觉各省余粮,竟已所剩无几。”
陆渐想了想,说道:“农户家里大都自留谷米,我们不妨提高价码,高价买入。”
谷缜叹道:“我起初也这么想,但仔细一想,却发觉大大不妥。倘若我高价买粮,正好中了对方的奸计。那时不但是东南危急,闹得不好,便要天下大乱。”
他见陆渐神色迷惑,便道:“你认为那些人收购粮食,所为何事?”陆渐道:“自是囤积居奇,提高粮价了。”
“不是。”谷缜摇了摇头,神色凝重,“他们的目的,是要祸乱朱氏天下,覆灭大明江山。”
他见陆渐神色惊疑,便取出一幅地图,在桌上铺开,指点道:“湖广熟,天下足,东南各省,亦是天下粮仓,自古便有太仓美誉。而今苏、浙、闽、赣、两粤、安徽,遭受倭寇盗贼肆虐,连年不收,天下粮仓,荡然无存。如此一来,最好从湖广调粮,但湖广的余粮已被收尽,对方还不知足,仍以高价收购农户自留粮食。我要收粮,便须和对方竞价,看谁出价更高。我刚脱牢狱之灾,眼下所能支使的,唯有扬州盐商、徽州茶商、桐城的绸缎商以及走私海货的商人。先不说这些人未必都肯出力,即便出力,对方只需不断抬高粮价,任我手上有多少银钱,也会耗尽。”
陆渐叹道:“若是如此,也没法子。老百姓的命总比银子要紧。”
“即便我肯倾尽财力,也未必能够济事。”谷缜苦笑道,“对方买通江西盗贼,固守水陆要津,买到湖广的粮食,也无法运入东南。然而对方与我这一番竞价,势必令湖广粮价陡涨,农户一见有利可图,必然争相卖粮,却忘了银子虽好,终归是不能吃的。待到粮食卖光,饥荒自会悄然而至。不止湖广,徽州、山东、四川以及其他各省,均可由此类推。说来说去,对方便是要借东南诸省这场大饥荒做引子,将天下粮食搜刮一空,闹得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没有饭吃。”
陆渐目定口呆,半晌道:“这么说来,不买粮,苦了东南的百姓,买了粮,却要苦了天下的百姓。到底是谁,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
谷缜脸色微沉,冷冷道:“这法子以虚引实,以无转有,深谙天道,滴水不漏,我想来想去,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想得出来。”
陆渐心念数转,蓦地失声叫道:“万归藏!”
一时间,二人沉默下来,过了半晌,陆渐问道:“谷缜,你不是他的传人么?这件事他没给你说?”
谷缜叹道:“万归藏何等人物,我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他还不看穿了我?他心里知道,我虽懂经商,但决不会做出这等不义之事。故而索性将我绕开,远召西财神进入中原。”
“西财神?”陆渐诧道。
谷缜笑道:“有件事我不曾与你说。老头子手下的财神并非只我一个,昆仑山以东,由我作主,昆仑山以西,另有其人。若我所料不差,如今四处收购粮食的,必是西财神那婆娘无疑。”
“奇怪。”陆渐皱眉道:“万归藏扰乱天下,为的什么?”
谷缜笑了笑,说道:“起初我不大明白,如今大约猜到一些。你试想一想,他已有了天下无敌的武功,富可敌国的财富,还有什么是他未曾得到的呢?”
陆渐想了片刻,摇头道:“我想不出来。”
谷缜微微一笑,一字字道:“他未曾得到的,只有一样,那就是举世无双的权势。”
“权势?”陆渐恍然大悟,“难道说,他,他想做皇帝。”
谷缜叹道:“老头子本是不甘寂寞的强人,只因受制于天劫,无奈隐忍,如此无所事事,比杀了他还要难受。若能安坐不动,扰乱天下,那又何乐而不为呢?如今皇帝昏庸,奸臣当道,若是天下饥荒,势必流民纷起,动乱连绵。等到天下大乱、万民无主的时候,有道是‘民以食为天’,万归藏手握无数粮食,无疑便有了主宰天下的利器。那时候,他想让谁当皇帝,就让谁当皇帝,即便自己不能露面,也大可找个傀儡操纵操纵。说起来,他一旦入主天下,小小的东岛西城又算什么?武功再高,也不过数百人之敌,又怎么敌得过几十万大军?那时便有仇敌想杀他,只怕也不能够,更何况,他脱劫成功,单打独斗,谁还胜得了他?”
陆渐一想到自己误救这万归藏,便觉面红耳赤,气愣了半晌,一拍窗台,怒道:“他说什么无亲、无私、无情。无亲、无情也还罢了。说到无私,真是自吹自擂?”
“那倒未必。”谷缜笑道,“老头子文韬武略,多谋善贾,比起嘉靖老儿,才干强了何止百倍。他做皇帝,未必不是天下百姓的福荫。如此看来,说他无私为民,也不算错。就是夺取天下的法子卑劣了些,但想一想,自古改朝换代,除了黄袍加身的宋太祖,哪个不是流血千里,伏尸百万。由乱而治,由战而和,本来就是天道,老百姓喜欢太平安逸,若不是对时事绝望到极点,谁又愿意改朝换代呢?”
陆渐越听越不是滋味,瞪着谷缜道:“你怎么尽帮万归藏说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谷缜苦笑道,“我是老头子教出来的,他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一点儿。论武功,我爹和他相差无多,可论到计谋深长,经营四方,他连老头子一个零头也比不上。你别忘了,他的弟子不止我一个,沈舟虚算一个,还有西财神那婆娘,也是十分难缠。我三人的性情全然不同,老头子却能因材施教,兼容并包,委实不负‘归藏’二字。”
陆渐听得头大,想了想道:“不管怎么说,若让万归藏得逞,不知要死多少百姓。”
谷缜定眼瞧他半晌,忽而笑道:“我说了老头子那么多厉害,你仍然不怕?”
“怕甚么?”陆渐摇头道,“这件事我定要阻止。”
谷缜默想片刻,忽地轻轻击掌数下,笑道:“也罢,明知胜算不大,也陪你玩一遭吧。”
陆渐喜道:“你有什么计谋?”
“什么计谋也没有,唯有见招拆招,步步为营。只不过,我们也不是全无机会。”
陆渐道:“什么机会?”谷缜取出怀中财神戒指,说道:“财神分为东西,戒指却只一枚。谁得到这枚戒指,谁就是老头子的传人。西财神五年前输给我,耿耿于怀,这次东来,必然旧事重提。无欲则刚,但有所求,我就有克制她的法子。至于老头子,你不是说他神功尚未圆满,还在闭关吗?若能抢在他出关前制住西财神,或许就能化解这场大劫。但这闭关时间可长可短,不是人谋能够济事,还要看看天意如何。”
说话间,鱼传送来午饭。谷缜当即闭口,待鱼传去了,才低声道:“鱼传鸿书,都是老头子的老伙计,若要和老头子作对,千万不能叫他们知道。”
用完饭,陆渐叹道:“谷缜,你还是去见见妈吧。咳,那人,那人始终挂念着你,当年离开,也有不得已的地方。你气量宽宏,就不要和她斗气了。你一日不肯原谅她,她就一日不能安心。”
谷缜笑了笑,移目看向窗外,眉宇间透出一丝萧索,半晌叹道:“还是不去了罢。”陆渐急道:“你不是说过么,活人不能被死人拖累,今日不能被昨日拖累。你能原谅我这仇人之子,就不能宽宥自己的生身母亲么?”
谷缜哑然失笑,说道:“好家伙,甚时候做了商清影的说客了?”
陆渐道:“我虽然笨,却也看得出来,你对别人都很宽容,唯独不肯原谅母亲,全因为你和她感情太深,一旦她舍你而去,你便无法容忍。”
谷缜拂袖道:“这话不对。”
陆渐道:“若是不对,你当初为何要不顾一切,来中土寻她?”
谷缜不禁语塞,陆渐字字句句,无不戳中他的心病。回想多年以来,他对商清影的心情爱恨交织,复杂难辩,爱之深,恨之切,每次张口骂她,快意之余,又何尝不深深痛心,自己又何尝愿意相信她就是抛夫弃子的淫奔妇人,只因不愿相信,方才痛心,只因痛心,才会痛恨。这一份矛盾心境,始终挥之不去,可是梦境之中,却又时常可见她的影子,经历多年,眉梢眼角,依稀还是当年站在东岛沙滩上、母子嬉戏的样子。
谷缜心头微乱,站起身来,来回踱了数十步,蓦地停下,望着陆渐,露出无奈神色:“陆渐,你口才越发好了,罢了,说不过你,我随你走一遭吧。”
此言一出,陆渐便知他多年心结终于解开,心中真有不胜之喜。咧开嘴呵呵直笑。谷缜心结一解,也觉如释重负,神朗气清。
说笑几句,二人一起出门,穿过几道曲廊,便听女子嬉笑,转过月门,便瞧谷萍儿正拿一面白缎团扇,穿梭花间,扑打一只花纹奇丽的大蝴蝶。人面、花朵、蝶翼三方掩映,流辉溢彩,更显得花间女子娇艳动人。
谷萍儿看见谷缜,便丢了花儿,纵身投入谷缜怀里,娇声道:“昨晚我做恶梦啦。”谷缜道:“梦见什么?”谷萍儿道:“梦见妈妈和爹爹,他们都在风穴边站着,我叫他们,他们就对我笑,我走上去,他们忽就不见了。我心里一急,就哭醒啦。”
谷缜沉默半晌,柔声道:“萍儿,今天我带你去见一个阿姨,又美丽又温柔,你可要听她的话。”
谷萍儿道:“萍儿听话,听她的,也听你的。”谷缜眼眶微红,抚着如瀑秀发,叹道:“好萍儿,这辈子哥哥对不起你,若有来世,今生欠你的,我都还给你。”谷萍儿定定望着他,神色茫然。谷缜自觉失态,拉住她手,向陆渐道:“走吧。”
谷萍儿这时才觉陆渐来了,绽颜笑道:“叔叔,你也来啦。”伸出团扇,拍打陆渐脸颊。陆渐并不躲闪,微笑而已。谷萍儿向谷缜笑道:“这个叔叔看起来傻乎乎的,很好相与,怎么逗他,也不生气。”
谷缜不觉莞尔,心道:“陆渐身为金刚传人,天部之主,气度上却没半点儿威势,即便妇孺,也能欺负他一下呢。”想着拉起谷萍儿,出了府邸,叫一辆马车,快马如风,不久便到“得一山庄”。
弃马下车,燕未归正在庄前张罗,见了三人,目定口呆。陆渐道:“夫人呢?”燕未归道:“在灵堂里。”陆渐想想,说道:“谷缜,你先去庄后,我请她来见你。”
谷缜淡然道:“沈瘸子已经死了,活的时候,我便不怕他,还怕死的么?诸葛亮尚且凭吊周瑜。我没有孔明的气度,倒也见贤思齐。”说罢径自入庄,来到灵堂。
商清影本是坐着,乍见谷缜,面露震惊之色,站起身来,谷缜也停在阶前。母子二人隔着一座灵堂,遥相对视,飒飒微风,掠地而过,卷起纸花败叶,聚而复散,散而复聚,一如飘零人生,无常身世。
谷缜忽地笑笑,撩起长袍,漫步而入。商清影随他步步走近,不觉发起抖来。谷缜走到近前,伸出手,将她纤手握住,忽觉入手冰凉,满是汗水。
商清影陡然明白过来,胸中一恸,柔肠百转,多年的委屈,尽皆化作泪水,夺眶而出,忍不住抱着谷缜,泣不成声。
十三年来,谷缜第一次拥抱母亲,心中百感交集,饶是他千伶百俐,此时竟也没了言语。过了好半晌,见商清影仍不止泪,方才笑道:“妈,你几十岁的人了,怎的还是像个孩子。”
商清影闻言羞赧,止了泪,放开爱子,叹道:“缜儿,你,你不怪我啦?”谷缜未答,陆渐接口笑道:“他心里早就不怪了,只是嘴里总不服软。”谷缜回头瞪他一眼,骂道:“就你多嘴。”骂罢又笑起来。
商清影虽然失去丈夫,却接连得回朝思暮想的爱子,一失一得,均是突然。喜出望外之余,深感世事无常,再见这一对儿子人品俊秀,和睦友爱,又自觉悠悠上苍,待自己真是不薄,不由得双手合十,闭眼默祷,暗自感激神佛庇佑。
谷缜知她的心意,便住口微笑,直待她默祷完了,才开口道:“妈,我这次来,是有一事相托。”拉过谷萍儿,说道:“这是萍儿,白姨的女儿,也是我的妹子。她幼时你也见过,前几日在天柱山遭逢变故,心智尽丧,本当由我照看,但我近日要办一件大事,不知是否有命回来,我将她托付给您,您代我好好照看。”
陆渐听得心头咯噔一下,谷缜此来,一则认母,一则竟是托付后事,料想他深知此次对手非同小可,生死难料,故而提前为谷萍儿准备归宿。一念及此,陆渐心情也是凝重起来。
商清影更是惊诧,她本想好容易母子相认,自应长年厮守,尽享天伦。但听谷缜的意思,似乎又要去办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再看陆渐神情,只怕他也卷入此事。商清影多年来历经离别生死,到这时候,心中虽然苦涩无比,也不愿拂逆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