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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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犹豫一下,出门去了,那鹤自也伴随左右。姚晴脱了外衣,挽起袖子,露出玉藕也似的一段小臂,提水扫地,掏灰抹屋。她行事麻利,又极巧思,一阵风扫过庭院,不到一个时辰,便收拾齐整。这时陆渐回来,手里提了几只山鸡,那巨鹤在旁,嘴里叼着一只大鱼。姚晴不禁笑道:“你们一鸟一人,真是一对。”
陆渐眼见院落涣然一新甚是讶异。姚晴又让他劈柴生火,自己去附近山谷挑了若干香草野菜、奇花异果,转回农舍,先将野鸡鸡皮褪下,煎出油来,再将鱼洗剥干净,加上香草奇花,以鸡油细煎,煎得奇香扑鼻,勾人馋涎,随后又将干果磨碎,混着鸡肉炖了一锅浓汤,所摘野菜用沸水去了苦水毛刺,再用鸡油清炒,色泽碧绿,清香醉人。她一边做事,一边叽叽嘎嘎与陆渐说话,讲述近日逃亡经历,边说边笑,将那些惊险尽皆当作笑谈。嘴里说话,手上却是麻利如故,井井有条。
陆渐默默听着,忽地叹道:“阿晴,你变多啦。”姚晴纤腰拧转,若嗔若笑:“我怎么变啦,是美了还是丑了?若不说个明白,可别怪我生气。”陆渐道:“你一向美得很,就是话多了些。”
姚晴一愣,轻哼道:“你不喜欢我说话么?好啊,从今开始,我一句话也不说。”陆渐道:“哪里会,你说话像黄莺儿一样好听,我一辈子也听不够呢。”姚晴双颊微红,骂道:“贫嘴东西,从哪里学来的风流话,越来越讨厌了。”嘴里说讨厌,心中却极欢喜。陆渐却听得惶恐,不知如何辩解,抓耳挠腮,脸涨如血,天幸姚晴并不再提,始才放下心来。
用饭时,陆渐但觉无论汤菜,均极清香鲜甜,可口无比,虽无盐味,却更胜有盐之时,彷佛有生以来,从未吃过如此饭菜。虽然如此,他心中伤感仍是挥之不去,浅尝辄止,也无心多吃。
用过饭,两人相互依偎,对月而坐,姚晴枕着陆渐肩头,喃喃说道:“陆渐啊,我还没有问你呢,你怎地变得这么厉害,竟能做谷神通的敌手?”陆渐道:“这件事蹊跷得很,我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姚晴轻哼道:“修炼武功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自己的练的武,自己都不知道吗?”陆渐叹道:“我就像做了一场噩梦,醒来时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做噩梦?”姚晴怪道,“你跟我打机锋么?”陆渐只好将黑天劫发作、宁凝相救的事情说了,又道:“多亏宁姑娘,我才能活命,但她不知去了哪里,叫人好不挂心……”他对男女之事颇为迟钝,只顾说话,全不见姚晴变了脸色,只是续道:“宁姑娘的身世也很可怜,小时候她妈妈为了救她,死得极为凄惨,爹爹也被逼得远走,自己更被仇人收养,炼成劫奴……”
姚晴忽生疑心,问道:“她爹爹是谁?”陆渐沉默片刻,嗫嚅道:“就是宁不空了……”姚晴脸色大变,腾地站起,喝道:“你竟和宁不空的女儿在一起。”陆渐忙道:“你别误会,她,她还是小娃娃的时候,就和宁不空失散了。”说着,双手一比,道,“这么小的小娃娃,能懂什么……”
姚晴冷笑一声,说道:“你倒贴心,尽给她辩护。是呀,谷缜的身世可怜,这个宁姑娘的身世更可怜;唯独我不可怜,我是个有爹教无娘疼的,就连我爹也恨不得杀了我,大伙儿都当我是累赘,我若死了,你们,你们就欢喜了……”脸上冷冷的,说着说着,嗓子哽咽,两行眼泪悄没声息,滑落双颊。
陆渐听得心酸难忍,说道:“阿晴……”张开手臂,想要将她搂在怀里,却被姚晴一把推开,冷笑道:“你做什么?干吗不去抱你那个又温柔,又可怜的宁姑娘,我又不可怜,不要你假惺惺地充好人。”拂袖起身,快步去了。
陆渐愣在那里,对着沉沉夜色呆坐良久。叹了口气,转回房中,趴着桌子睡去。
心情烦乱,梦境自也乱糟糟的,一会儿梦见谷缜向自己笑着,一会儿梦见姚晴轻嗔薄怒,一会儿又见陆大海眉飞色舞,大说故事。半梦半醒间,前方忽地迷雾升起,云烟翻滚,现出一个人影,影影绰绰,逐渐清晰起来,青衣雪肤,双眼迷离,凝视自己,一副哀伤欲绝的神气,陆渐心头一颤,叫道:“宁姑娘,你去哪儿了……”伸手去拉,却怎么也无法够到。蓦然间烟消雾散,佳人无踪,陆渐一掉头,忽见谷缜立在身边,脸上含笑,鲜血却从额上涔涔流了下来。
陆渐大叫一声,猝然惊醒,只觉身上冰冰凉凉,晚风穿窗而入,寒意漫生,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头望去,忽见门口倩影一闪,若有女子隐藏。陆渐心头咯噔一下,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念头,叫道:“宁姑娘……”跳将起来,掠出门外,遥见远处立着一个白衣女子,纤腰一握,身材高挑,背向陆渐,娇躯轻轻颤抖。
陆渐啊的一声,尴尬至极,嗫嚅道:“阿晴,你,你还没睡么?”
姚晴转过头来,脸上挂着两点亮晶晶的泪珠,映射冷月光华,分外凄清。“你梦里还叫着她的名字。”姚晴神色恍惚,喃喃说道:“你梦里也想着那姓宁的?”陆渐脸涨通红,忙道:“不是的,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好不可怜;再说,再说,我也梦见你的。”
姚晴冷笑道:“小女子何德何能,也配入你陆大侠的好梦?”见她色冷语厉,陆渐不觉慌乱起来,说道:“阿晴,你听我说……”姚晴冷笑打断道:“我姓姚,你不妨也叫我姚姑娘,至于阿晴两个字,除了我爹我娘,还有我未来的丈夫,那是谁也不能叫的。”
陆渐听得心头冰冷,隐约感觉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才惹得姚晴如此冷淡,只得道:“我想着宁姑娘,是因为她对我有救命之恩。”姚晴凄然笑笑:“是呀,她总有法子救你,还有法子让你练成绝顶武功,我只是一个无爹无娘,也无依靠的小女子,什么也帮不了你,相比起来,还是她更好一些。”
陆渐心如刀割,苦笑道:“阿晴……你怎么这样说?你在我心中,什么人也比不上的……”姚晴蛾眉一颤,眉眼间掠过一抹暖意,点头道:“既是这样,你须得为我,也为你自己做一件事。”陆渐道:“什么事?”姚晴一字字道:“夺取天部画像。”
陆渐心头一震,呆了呆,摇头道:“阿晴,我虽然喜欢你,却不能为你去抢别人的物事。”姚晴望着他,目光莹润润的,有如蒙了一层水光,过了数息的工夫,蓦得掉头,向着远处走去。陆渐道:“你去哪儿?”姚晴淡淡地道:“我心里难受,想走一会儿。”陆渐道:“林子黑乎乎的,野兽也多,我陪你去好了。”姚晴冷笑一声,说道:“比起这世间的男人来,野兽也算是好的,你不要跟来,来了只会惹厌。”
陆渐望着她背影萧索,没入夜色深处,心中委屈至极,恨不能大哭一场,但又想到姚晴白日间的言语,怕她又骂自己无能,只得悻悻而回,倚门枯坐。
坐了两个时辰,仍不见姚晴回来,陆渐焦急起来,站起身来,长啸一声,发足飞奔。他此时武功之强,天下罕有,一经全力施为,如风如箭,前方草木为他无形真气所逼,流水般两侧分开,虎豹闻声藏踪,豺狼见势敛迹,迎面山风凄厉,也被从中割成两半。
陆渐纵横飞奔,待到天亮之时,方圆百里尽已寻遍,仍是不见姚晴。陆渐不由着急起来,纵声长叫,呼唤姚晴的名字,他内力雄浑,声传十里,高峰低谷尽起回声,然而却无半点回音。陆渐心急如焚,寻思道:“她是遇上敌人,还是遇上猛兽?以阿晴的机警神通,天下能制住她的人已然不多,说到猛兽,更加不是她对手。哎呀,难不成我在寻她,她却转回去了,若不见我,岂不又要生气?”
想着忙转回农舍,推门入内,那只巨鹤没了主人,正在烦恼,迈着细长健足,踱来踱去,一见陆渐,欢然扑来。陆渐搂住细长鹤颈,脱口便问:“大家伙,阿晴回来了么?”那鹤望着他,咕咕直叫,陆渐叹了口气,颓然自语:“我也急糊涂了,你再聪明,也不是人类,怎么认得阿晴?”说着遍寻房内,陈设如故,佳人无觅,静荡荡,空落落,陆渐瞧着瞧着,不觉痴了。
呆坐一阵,陆渐又外出寻找,几将天柱山寻遍,日暮之时,方才饥肠辘辘转回农舍,却见桌上搁满大鱼鲜果,那只巨鹤曲颈蜷爪,入眠已久。陆渐望着空舍,心头一酸,将鱼草草煮食了,又吃了几个果子,果子原本鲜美,但在陆渐嘴里,却是无甚滋味。他心中乱哄哄的,想一会儿姚晴,又想一阵宁凝,二女形影交错变换,越变越快,陆渐忍不住大叫一声,惹得巨鹤惊起,瞪着他迷惑不解。
陆渐双手抱头,心底难过至极:“我既然喜欢阿晴,又怎么能想宁姑娘?”但越是如此想,宁凝的影子在脑海里出现越频,样子也越发清晰。陆渐忍耐不住,奔出农舍,一阵狂奔,来到一条小溪旁,哗啦一声,便将头埋入冰冷溪水。
寒气入脑,陆渐神志稍清,心中茫茫然一片。头顶月色正明,漫如飞雪。飘飘洒落,在水波间映出他模糊影子,双目已然深陷,两腮嘴唇上布满短须,乍一瞧,竟有几分狰狞。
陆渐不料这一日一夜,自己竟变成这般模样,木然望着那片虚幻形影,忘了动弹。倏尔波光凌乱,月色化为点点碎银,陆渐一惊,转眼望去,那只巨鹤正伸了长喙,对溪饱饮,饮罢挺胸直颈,神威凛凛,左右傲视。
陆渐苦笑叹道:“大家伙,宁姑娘去了,谷缜死了,阿晴也不理我了,如今唯有你还陪着我。唉,待你翅伤一好,想必也要去的。”想着不胜凄凉,怔征流下泪来。
一人一鹤在溪边呆坐半夜,次日东方才曙,陆渐便又出发,是日他尽拣深谷岩穴搜寻,却只寻见几具枯败骸骨,有为猛兽所害的,亦有修道人的遗蜕,此外一无所获。陆渐焦急难耐,运起神通,纵声长啸,啸声传出,远隔数座山峰也能听到,但却不曾细想,姚晴倘若真要避他,陆渐越是如此张扬,越是与她消息,让她闻声趋避,早早远走了。
红日西斜,霞光暗淡。陆渐失魂落魄,回到农舍,心中仍想着推开舍门,姚晴白衣如雪,俏立院中,大发一阵脾气,终归还会原谅自己,虽然如此想象,心底深处却隐约感到这念头不过是一己妄想罢了。越是近门,陆渐心跳越快,缓缓推开大门,正想迈入,忽地心生警兆,后退两步,厉声喝道:“是谁?出来!”
忽听院中有人咳嗽一声,人影一转,赢万城笑嘻嘻走了出来,说道:“足下好灵的耳朵。”陆渐皱眉道:“你来作甚?”
赢万城笑道:“赢某此来,是向你讨一样东西。”陆渐道:“什么东西?”赢万城小眼放光,盯着陆渐笑道:“财神指环可在你身上?”陆渐一愣,摇头道:“那是谷缜的东西,怎么会在我的身上?”
赢万城冷笑一声,说道:“你骗谁?谷缜临死之前,分明说了,老夫后半生的富贵,都在你的身上。你若没有财神指环,他怎么会说出这等话?”
陆渐望着他脸上贪婪流露,不觉大生厌恶,摇头道:“别说我当真不知指环下落,就算知道,也不会给你。”赢万城心中大怒,但自忖武力胁迫,绝非陆渐敌手,当下按捺怒气,呵呵笑道:“小娃儿,你不要倔强,我有一个提议,包管你不能拒绝。”
陆渐道:“什么?”赢万城嘿嘿一笑:“我帮谷缜洗脱冤屈,你给老夫财神指环。如此交换,可算公平?”陆渐心头一动,脱口道:“你也认为谷缜是冤屈的?”赢万城森然一笑:“你别忘了老夫的神通。”
陆渐沉吟道:“你的神通是龟镜,能够瞧出对方的心思。”赢万城笑道:“那不就成了,傻小子,你还不明白么?”陆渐一转念头,猛地明白过来:“难不成,你早就用‘龟镜’神通读出谁是东岛内奸?”
赢万城笑道:“虽然不敢断言,却也有些眉目。”陆渐但觉心跳加剧,血涌头顶,蓦地晃身,向赢万城劈面抓到。赢万城大吃一惊,举棒横挑,不料眼前一花。胸口发紧,已被陆渐扣住胸口,双脚离地,提将起来。赢万城虽知陆渐今非昔比,一旦如此轻易被擒,仍觉羞怒,破口骂道:“臭小子,你不懂敬老之道吗?”
陆渐也觉不忍,将他远远掷出,怒道:“你知道谷缜冤枉,为何不为他辩护?”赢万城翻身站定,冷哼道:“谁叫他小子不识抬举,不肯将指环送给老夫?”陆渐喝道:“你竟然为了一枚指环,罔顾道义,眼瞧谷缜送命?”赢万城冷笑道:“小子这话不通,谷缜何尝不是为了一枚指环,断送自己性命?我给过他两次机会,第一回是他被关入狱岛之前,老夫暗示他将财宝赠我,我便为他洗冤,谁知他冥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