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色-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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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浅浅晚上睡不着,打开电视,就看到盛唐的石定康穿得人五人六地接受采访。
这档节目罗浅浅不陌生——《名人面对面》,她之前还差点上去露脸。
主持人林岚依旧走知性路线,说话不紧不慢、绵里藏针。石定康则是西装革履,一副踌躇满志的网络新贵做派。
罗浅浅打开电视时,林岚正问到作秀的问题,石定康歪着头来了段长篇大论:“经济学中“荷塘效应”的原理:假设第一天,池塘里有一片荷叶,一天后新长出两片,二天后新长出四片,三天后新长出八片,可能一直到第47天,我们也只看到池塘里依然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地方长有荷叶,大部分水面还是空的,而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到第48天荷叶就掩盖了半个池塘,又过了仅仅一天,荷叶就掩盖了整个池塘……在目前中国的慈善大环境下,对于公益事业的关注,单纯靠一个人和一个企业是不够的,盛唐跟衡宇,愿意做河塘里面的第一片荷叶。”
如果不知道采访都有脚本,这两人你来我往也算有趣。而现在,她只觉得无聊。
从头到尾,唯一打动她的地方只有活动标题。说到底,每个人都是一颗孤独的星球,偶尔相拥取暖,终究各自为伴。
开了电视觉得聒噪,关了电视觉得寂寞。
那种被镁光灯包围、被粉丝追捧的生活近在咫尺,现在她却丝毫提不起兴趣。只因为,促使她不顾一切也想站到台前的理由,已经不存在。
尽管满心不赞成,到了罗浅浅临行前,靳辰还是准备了一大堆东西:全身的装备,包括上衣、裤子、鞋子都防水,西藏的夏季几乎天天要下雨。还有防高原反应药物、防晕车药物、防皮肤皲裂的润肤膏以及各色零食,零零总总装了两个大箱子。
连叶枫都看不惯罗浅浅对靳辰的无情,找了机会来对她控诉:“你知不知道靳辰为你付出多少?为了不让你被媒体苛责,他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否则衡宇会搞危机公关难道我们不会?他那都是舍不得你!不但不为自己辟谣还反过来配合,见过傻的没见过他那么傻的!”见罗浅浅不为所动,他越说越气:“你知不知道他前几天还找我谈过,说有意把公司股份转给我,带你离开是非地。可是你倒好,把自己摘干净了把他留在泥坑里!”
罗浅浅平心静气让他说,到最后才点了点头:“上次聚会你说过,要是再过一个月,可能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我自己。事实证明你是对的,现在还不到一个月,我已经不认得我自己。”
一句话到底,将叶枫噎到肝颤。
看两个当事人反而客客气气,直到上飞机前也没什么重话。
怕机场有记者,靳辰没有送机。
罗浅浅两个大行李箱全都装到了出租车上。
上车前罗浅浅忽然对靳辰说:“再过两天是我爸爸头七,你要是有空的话,替我去看看他。”
靳辰深深看了她一眼。
叶枫在边上煞风景:“自己老爸头七你都不在,还说什么搞慈善。小心媒体抓住又是一个话柄。”
罗浅浅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是要把没来得及付出的孝心转化成爱心,弥补在盲童身上——你瞧,你想到的人家早就想到了,记者答问都套好了词。”
她说着上了车,司机一踩油门,车子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靳辰不声不响,在原地站了很久,连叶枫跟他说话他都没回答。
、第 44 章
这次公益活动搞得很隆重。
除了罗浅浅之外;还有好些个杂志上常见的熟面孔,连目前ECHO力捧的郑玄裳也在其中。
每一天的进展;都会及时更新。如今是名符其实的资讯时代,而衡宇跟盛唐势力范围全面覆盖了平媒与网媒,于是杂志周刊、帖吧博客、公司主页、FANS的论坛……信息二十四小时轰炸;一时间“拯救孤独的星球”成了热门话题。明星的魅力加上雪域高原的神秘色彩令本次活动备受瞩目;在披着马甲的水军引导下;一些高校的BBS上甚至掀起了呼吁暑期去山区支教的热潮。
无论本次活动的最初目的是什么,如果单从结果作为导向,这样的慈善活动也不失其积极意义。
而对靳辰来说,这活动搞得轰轰烈烈对他的最大好处就在于只要随手打开网页,就能看到罗浅浅的即时消息。
官网首页上有张合照;是刚出机场时拍的。大牌明星们都有自己的穿衣经;不过人越是在同行扎堆的地方越是不愿意被别人比下去,因此他们一个个都在服装品牌跟细节搭配上下足功夫,乍一看活像一场应季的休闲品牌发布秀。跟他们奢华的低调相比,罗浅浅的蓝色针织白色T真的不起眼。怪不得有网友在线评论,说罗浅浅是“永远的大四女生。”
对评论者的真实身份,靳辰持怀疑态度。
对现在的罗浅浅来说,这样的定位太过及时太过讨巧,而且短时间内引用者众,不像是普通粉丝的手笔。
活动进行到一半,团队中有人陆续退出。
先是炙手可热的少女乐团主唱顾晓川出现严重的高原反应,然后是一线演员雷米要赶去台北电影节领奖。当然每个人临走前都留下一段感人肺腑的心里话,并且承诺适当的时候会再回来。
走的人多了,不声不响的罗浅浅渐渐开始显山露水。
有自称盲校的老师在网络上发了一段她教盲童唱歌的VCR。校舍建在山脚下,简陋的校舍低矮的石墙,罗浅浅跟一群孩子盘腿坐在小操场,打着拍子相和而歌——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没有华丽的伴奏,柔和清澈的童音配上舒缓的旋律,在苍茫群山映衬下有种说不出的打动人心的魔力。
靳辰坐在屏幕前反复地看着这视频直到天黑。
同一天,罗浅浅停下歌唱,倾身为盲童拂好额前乱发的温柔侧影被无数粉丝截屏。
事到如今,靳辰毫不怀疑,纪洋是有心要捧罗浅浅。简单的危机公关不需要这样的手笔。
可是,对一个只签了短约的小模特,他为什么要如此煞费苦心?而且罗浅浅显然对此毫不知情。从某种角度上说,她其实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看她那么喜欢在日志中自言自语就知道了。
罗浅浅的日志并没有对粉丝公开,靳辰也是从她的浏览记录中无意中发现。
从她爸爸入院开始有一段空白,然后这些天她又恢复了更新。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梦呓一般。对她来说这只是个心灵的出口,不是面向大众的官网博客。
“下午三点,飞机降落在林芝机场。我没怎么出过远门,不过雷米惊叹说这是他见过的最简陋的机场。谭茛在旁边补充:网上传言,2012的末世方舟就建在此地。这下大家都有些好奇,可惜今天大雾,望出去灰蒙蒙一片,除了山还是山,方舟的影子都没看见。”
“盘山路很凶险,车速始终在四十码以内,手机信号时有时无。大家都不再兴奋,东倒西歪地睡觉。我睡不着。以前靳辰常常捏着我鼻子说我是贪睡猪,最近开始我忽然不怎么需要睡眠。或许是怕合上眼,就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变故。刚才聊天时雷米提到汤唯,说她拍完《色戒》后就像上证A股,疯狂地冲到了历史最高点后,然后稀里哗啦地崩了盘。我心有戚戚焉。可是她在崩盘之后重新站了起来,而我累了。靳辰曾经无数次地问我,知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本来我以为我知道,现在我发现自己其实不知道。”
“车开得真慢,三个小时了还没到村子。本来不错的山景看多了也有些视觉疲劳。路上我看见两个老人在行五体投地礼,一步一步地朝拜。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已是汗流浃背,但还是一拜一伏,慢慢前行。本来想把这一幕照下来,想了一会儿,还是把相机放了回去,我不愿用猎奇的心态去打扰别人的信仰。可能是留意到我的目光,向导扎西多吉在旁边解释,说他们是磕长头到拉萨朝圣。我问他他多久才能到达目的地,他意味深长地回答:不是谁都能够到达天路的尽头。这一路跋山涉水,有的人会病死在中途。
车里的人陆陆续续醒了,顾晓川笑着插话:这不就是西天取经吗?还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郑玄裳悠悠补充:看来我们不该来这里,娱乐圈是最不相信神灵和信仰的地方。
每个人都发表了一通意见。
扎西多吉什么都没说,他用帽檐压住额头,低声哼一首当地民谣:黑色的大地是我用身体量过来的,白色的云彩是我用手指数过来的,陡峭的山崖我像爬梯子一样攀上,平坦的草原我像读经书一样掀过……
扎西多吉虽然年轻,但是我觉得他身上有种我们都没有的沉静的力量。”
“昨天手机没有信号,今天到村子,又有信号了。学校跟我们想象的不太一样,这是一座由废弃的土坯碉堡的二层楼,虽然简陋,但是基本设施还算齐全。除了十几个盲童之外还有好几个孤儿,都是附近的喇嘛庙收养的。谭茛跟我们解释,考虑到大家养尊处优惯了,所以并没有刻意挑特别偏僻落后的地方来做活动。我发现他虽然讲话尖刻,但是办事能力很强,很多问题都是他在出面沟通。给我们安排好所负责的课程之后,他就出面去为学校安排拉网线的事。
雷米是个怀疑主义者,他质疑对这些孩子来说网络这种虚幻的东西有什么价值?郑玄裳反驳他,跟物质的匮乏相比,信息和观念的闭塞更为可怕。我难得看到她这么激动的样子,忽然想起,她曾说过自己出生在一个封闭的小渔村,对这些孩子,她大概是感同身受。”
“一起来的人各个多才多艺,我选了比较实用的项目,教孩子阅读盲文书和使用盲人电脑。谭茛说拍这个缺乏感染力,教室里取景不够漂亮。
孩子们在分享书籍。他们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好象那些符号是承载着宇宙奥秘的图腾。他们低下头亲吻课本,仿佛连印刷在文字里的油墨香气都很动人。最初的欢腾过后孩子们变得很安静,据说当人们不约而同沉默时,就是有天使飞过人群。 我拿着相机,却拍不出心里那份感动。如果靳辰在,就好了。”
“顾晓川跟雷米要走了,孩子们很伤感。雷米说话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说早知道有今天所以他才不要跟孩子们培养感情,作秀就是作秀。
这个爱作秀的人天没亮就走了,没有跟谁告别。不过他在离开前让助手偷偷开了一张支票,交给了山上的喇嘛。”
“摄像师终于设计好了场景,他安排我在小操场上教孩子们唱歌,一首《虫儿飞》,拍了三遍。录完之后孩子们还是很有兴致,丹珠是这群孩子中的小歌手,她自告奋勇为我唱歌,作为我教他们的谢礼。她一开口就把我们都震住了,那穿云裂帛般的歌声直抵人的灵魂。
我跟摄像师商量,把丹珠唱歌的视频放到网上。结果摄像师回答我说,不要用自己的想法随意改变别人的生活。或许他是对的。”
“来的时候我多少带着一种给予者的优越感,现在我发现我获得的远比付出的要多。
听说我想去爬山,达瓦主动给我带路,我吓了一跳,又不忍心拂他好意。本想爬一段就回去,没想到最后是这孩子领着我向前。一路上达瓦跟我讲自己的故事,他因为失去视力而从小被父母抛弃在喇嘛庙里,喇嘛多才多艺,达瓦的汉语说得比一般的孩子流利。这是个落落大方的孩子——说孩子不大确切,严格说起来他已经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可是他平和、坚忍,是城市里的同龄人所不能及。
我问他有没有恨过自己的父母,他一脸严肃地摇头,说父母将他交给喇嘛,一定是他们认为这是对他最好的选择。他又指着远山给我看,说大山给了树木生命,哪怕从此不再为它遮风挡雨,树木都没有理由去憎恨。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怨恨吧?因为怨恨所以不肯真正原谅父亲,发生了意外又把责任转嫁给靳辰,自诩独立实际上比谁都要脆弱任性。”
罗浅浅的日志到这里戛然而止。
稍后她更新了相册。
褐色的山脉□着岩石,光秃秃没有植被,死寂一般绵亘在大地之上。嶙峋而狞厉的巨大山扭结交错,它们抛弃了时间,拒绝了生命的呈现和衰荣,永远是天荒地老凝固着的表情。
她在这幅照片下写了一句旁注:达瓦看山,我也看山,为什么我们看到的山,不一样?
靳辰徘徊良久,终于还是回到电脑前,以游客的身份回复:那是因为你不肯放过你自己。
回复发出去,他又等了很久。
刷新,再刷新。
终于看到屏幕上多了一行话:“再给我一点时间。”
虽然没有称呼,但是靳辰知道,她这句话是对他说。他真傻,这日志这样荒芜,除了他这个游客基本没人涉足,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