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骑-第6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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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元忠神色的变化,只是一瞬之间,但已经被耶律屋质捕捉到了。
这倒不见得就是曹元忠的过错,实在是耶律屋质的这一剑太过犀利,不声不响就直刺要害,以至于曹元忠一时无以应对,他能保持眼下的镇定,已算难能可贵了。
但只是这一瞬间的变化,已经让耶律屋质知道自己抓到了天策唐军最脆弱的尾巴!
“韩藏明果然厉害!”
能在数千里外,光凭局势推测就摸到天策唐军内部被隐藏得很深的内患,这是耶律屋质也无法做到的,只有精悉汉家文化精到骨髓里的韩延徽,才能够有如此深的认识!
差不多就在耶律屋质与曹元忠酒楼博弈的时候,张迈也正在秦州大营中推演着沙盘,范质就在旁边看着。
非常微妙的,范质此刻脑中掠过的,竟然也是关于杨易。
是的,韩延徽在契丹就能推测出来的事情,身在天策唐军的核心,范质虽然比韩延徽年轻、稚嫩,还不够老辣,却也因为身在核心而更加敏感。杨易拥兵在外已经超过一年,权力太大,是需要制衡的,但眼下却还不到开口的时候,范质只希望这次田由大唐,不要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在不虞的情况下发生。
张迈推演着沙盘,忽然道:“从阿易去年年底传回来的消息看来,耶律察割已经退入东北。而在失去漠北、燕云又不稳的情况下,东北就将成为契丹最大的依凭。但是,在辽东地区,契丹人可有一个很大的内患啊。”
当别人在想着天策唐军的“内患”时,张迈却在想着敌人的“内患”!
范质对于政治比较敏锐,对于军事就不是很在行,可这时张迈说的虽是敌国之事,他却敏锐地意识到那是一个政治问题而且是敌国的政治问题!
“丹东!人皇王!耶律倍!”
三个简洁的词,一下子就点出了张迈要说的话,让张迈一阵痛快,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啊,这也是他越来越信任范质郭威的原因之一。
没错,哪怕在契丹内部,也是有分裂状况的。东北那一块从来不是耶律德光固有的地盘,述律平的传统势力范围在漠北,如今已经被摧毁了,承继述律平意志而登上皇位的耶律德光,在东北地区的影响力,其实还不如他的哥哥耶律倍,也就是如今被张迈捧上活佛宝座的赞华!
“魏仁浦说的没错,万乘之国对万乘之国,很多时候会有反复,国战之役,打的往往不是前线,而是后方!打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后方?
范质又想起了杨易。
张迈说道:“有一句很土却很有道理的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有时候,我们并不需要多强大,只要对手比我们差劲就好;有时候,我们不需要多聪明,只需要对手比我们弱智就好。当然,要对付弱智的敌人,首先要保证我们自己不弱智,要引发敌人的分裂,我们自己首先必须团结!打仗最难的,不是对付敌人的强大,而是要使得内部互相信任!只要内部铁板一块,就没人能打倒我们!这个是最困难的,但只要我们做到了,我们就能所向无敌!”
第二三九章 外交争衡
张迈在耶律屋质抵达后的第三天,以较为正式的礼仪接见了耶律屋质。
接见的地点在秦州城外的军营,自杨定国、郑渭、郭威以下,文武大臣都参加了这次的仪礼,耶律屋质虽不敢直视张迈,却也以不失礼的目光细加打量,见张迈一身戎装,腰杆挺得笔直,胡子剃了,人更显得年轻,但衣服是旧衣服,大概穿了几年了,却洗的干干净净,浆得笔挺笔挺,这就是将契丹逼入生死两难境地的男人啊!
临潢府一役之后,契丹全族上下都不敢直呼张迈的名字,只说西南方那个人,各个提起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但这时耶律屋质真的见到了张迈却又是敬畏交加。
毕竟,能够率领一群陷入绝境的异国遗民,一路东征,突破重重困难回到中原,建立起如此军威赫赫的万里大国,不是英雄是什么!就算是他的敌人也不能不打心里生发敬意。
范质从耶律屋质手中接过国书,打开来交给张迈,国书的副本昨日就已经交给了范质,内中并无会引起纠纷的语言。
张迈打开来扫了一眼,第一行就是大辽皇帝致大唐天策上将的字眼,张迈略略扫了两眼,交还给范质,对耶律屋质道:“昨日洛阳有消息传来,石敬瑭昭告天下,说契丹将交还燕云十六州给他,此事耶律将军知道不?”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责问,倒像拉家常一样,却比那日曹元忠的发怒更具力量。
耶律屋质弯了弯身子,也不绕弯子:“前往洛阳的使者,正是在下所派遣。”
张迈嘴角露出不知是笑是冷的表情:“那么事情是真的了。一个燕云,既给了石敬瑭。又要给我,我倒得问问契丹是什么意思。是拿我张某人戏耍么?”
耶律屋质道:“不敢。”
张迈没再接腔,身子后倚,斜目睨视,曹元忠冷笑道:“既然不敢,为何一个燕云。分献两国!”
“曹将军口误了。”耶律屋质:“燕云不是献,而是让。但国土在我大辽手中一日,要让给谁,便是我大辽皇帝做主!且此次让土,并非无偿之让,说直白了,这就是一桩买卖,既是买卖,谁愿照价出偿。燕云就是谁的。”
杨定国大怒道:“燕云乃我大唐国土,上面生活着的是我大唐子民,国土之重,重于泰山,国人之重,犹在国土之上!你出口买卖,闭口出偿,将我大唐国土与人民当作什么了!”
耶律屋质不认识杨定国。但从他的年龄与座位推测道:“这位莫非是鹰扬将军的尊大人?”
杨定国傲然道:“不错!”
耶律屋质向杨定国行了一礼,道:“鹰扬将军侵我漠北。使我漠北诸族横尸三千里,如今大漠南北,闻鹰扬之名就是小孩也会止啼。耶律屋质今日有幸,得见其父,自当替漠北诸族数十万死难者,祝祷老将军多福多寿!”
他语气开始平和。到后来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语意中的恶毒更是人人感受得到。说是祝福,其实暗含诅咒!
杨定国仰天哈哈一笑,笑的却非爽乐,而是悲凉。沉声道:“说到杀人,是你们胡人杀我汉人多,还是我汉人杀你胡人多?不说胡汉相杀,就算是你们胡人本身,死在阿保机马刀之下的漠北诸族,怕是远过死在我儿手中的吧?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大唐本亦不好杀,然自安史之乱以来,诸胡欺辱汉家数十载,杀我百姓毁我祖庙,使我汉人不得不奋起反击,诚如先英冉闵所言:犯我大汉者死,杀我大汉子民者死,杀尽天下诸胡,匡复我汉家基业,屠戮胡狗,此乃汉室子弟之义务!我儿漠北行杀,正是代天行道,列祖列宗在上,亿兆汉民在下,群保群佑,方使我大唐光复疆土,建此功业!吾杨经有此佳儿,吾其何幸!莫论福寿几何,当漠北捷报传来时,我死亦无憾矣!”
他声声句句豪迈无比,说得须发张扬,在场武将无不感染。
张迈亦站了起来,道:“国老说的没错!我这一生,但求有见到大唐重光那一天,当漠北大捷传来时,纵然我当时身死,亦可无憾了!”
他一站起来,帐内所有人都挺杀立,诸将尤其怒血贲张,齐齐逼视耶律屋质,气势惊人,犹如将环马高地的战场重新拉到了秦州!
耶律屋质被这股气势一逼,不自觉地退后一步,但他很快稳住了身形,他的心志也当真无比坚定,迅速就转换话题,说道:“杨老将军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国土无论以前属于哪族哪国,都是只看当前罢了。燕云如今是在我手中,既然是两国谈判,讲这些虚妄的大义又有何用?正如敝国也不会幼稚到靠证明大义所在来讨回漠北。我今日来此,是奉了敝国皇帝命令,代表敝国,以最大的诚意与耐心,愿与贵国讲和,张元帅若无心于此,何必见我?若是心有和谈之意,又何必搞这些威吓之举?”
曹元忠道:“若真有诚意,就不会一土让两国了。”
耶律屋质道:“不然,正是有诚意,所以才会将交易拿到台面上来,若此来在下只是一味地说好话,那元帅和诸位将军还敢相信我的话么?”
郭威冷笑道:“如今的局势,你契丹必是狗入穷巷,这才想通过议和苟延残喘!当你们发动三家围攻我们的时候不来议和,现在大事不妙就要来求和,天下事没那么便宜!”
“不便宜,不便宜!”耶律屋质道:“正如刚才杨老将军所言,国土之重,重于泰山,国民之重更在国土之上!区区一纸和议就以燕云十六州千里之地、百万之民为代价,不算便宜了。”
他这两句话说得市侩,却是难以否认,在契丹提出来前谁也想不到,所以当初连薛复第一次听到时也十分吃惊。
曹元忠道:“在我们这边,贵国要以燕云十六州换取和议。在洛阳那边,却不知道石敬瑭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耶律屋质竟不隐瞒,直截了当地说道:“出兵天策,牵制贵**马,不使侵辽。”
曹元忠作色道:“你们一边来秦州说要讲和,一边却去让石敬瑭出兵攻我。这就是你们大辽和谈的诚意?”
耶律屋质笑道:“怎么没有诚意?贵国若许和议,两厢罢战,难道洛阳那边还敢独力向贵国挑衅?若是贵国不许何议,难道还不许我大辽另寻强援?”
这话说出来虽然难听,却是叫人难以反驳。
张迈忽而笑道:“你们对石敬瑭也是这般说么?”
耶律屋质笑道:“对着的人不同,说的话自然也就不同的,元帅明见万里,耶律屋质觉得没必要绕弯子,所以就直说了。想必以元帅之英明。胸中必有定见。”
张迈哼了一声,就要说话,大帐之中,一时静了下来,曹元忠叫道:“元帅!”杨定国亦叫道:“元帅!”鲁嘉陵也叫道:“元帅!”
三人都叫元帅,但三人语气之中的含义却不尽相同。曹元忠急,杨定国急,鲁嘉陵也急。但急的事情却又不同。
张迈扫过身旁诸人:范质在暗处将手微微下暗,示意缓作决定。再作商量;慕容春华一脸急躁,很怕张迈竟被辽使说动而放弃如此进兵良机;郭威则在张迈目光扫过自己时微微摇头,似亦劝阻;郑渭则咳嗽一声,张迈很熟悉他的举动神情,就知道自己的这位国相支持和谈;安审琦和杨光远则对视一眼,还是不敢表达自己的意见。
大帐之内。针对辽使抛出的诱饵,已经分裂成几派意见了。
本来已经站起来的张迈,在众人的急切中反而坐了下来。
耶律屋质见他坐下,心中反而一放,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张元帅虽然谋略深远,临阵之时却总是热血沸腾,他就怕张迈一时发怒就拒了此次和谈,但只要张迈能够冷静下来,耶律屋质相信自己有足够的筹码打动这位帝国领袖走上谈判桌。
“定见,当然有定见!”
坐稳了的张迈,挥了挥手,语气沉静却不容置疑地对耶律屋质说道:“你回去告诉耶律德光,燕云我要了。”
杨定国心头一震,几乎就要打断,却听张迈紧接着道:“不过我不需要他来让。石敬瑭是否要与你们媾和,那是石敬瑭的事。至于我张迈,该属于我的东西,我会堂堂正正地拿回来,以刀以火,以铁以血,堂堂正正地拿回来!这就是我的回答。”
杨定国、慕容春华转忧为喜,鲁嘉陵眉头微蹙,郑渭垂下眼帘沉思起来,曹元忠更是失望之情表于脸上!
耶律屋质还要说什么,张迈一侧身,道:“这就是我的回答!你可以回去了!”
这下连耶律屋质也有些黯然了,他没想到自己多方设法,自觉推算已深入敌人心腹,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耶律屋质告辞之后,安审琦以下所有的文臣武将全部也都退下,只剩下上次会议中有参与的几个人,张迈道:“对于这次大辽之事,诸位还有什么提议。”
杨定国道:“不用论了,元帅刚才的定论就已经甚好!甚好!”说着哈哈而笑。
郑渭嘿的一笑,杨定国微愠道:“你笑什么!”郑渭笑道:“国老你也在笑啊。”
杨定国一时语塞,他虽在笑,但郑渭的笑容和他不一样啊。只是一时无法分说。杨定国对郑渭一直是有心爱近,但郑渭的言论行事却总是和他格格不入,就像受两家祖先的命格影响一般,让他十分无奈。
郑渭笑道:“元帅刚才说的话,拿来沮丧敌人、鼓舞人心,那是好的。不过那耶律屋质说的也没错。国家之交,最后还是得看做什么最有利,而不是看做什么最痛快。”
杨定国大是不悦,道:“元帅都已经定下论调,难道你还想推翻元帅的定论么。”
“没有啊,元帅既下定论,为何还要推翻?再说我并不觉得元帅刚才的决断有错。”郑渭道:“但元帅刚才只是不许契丹此次提出的条件,也算表达了我们对他货卖两家的愤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