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骑-第4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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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让石拔改为后军统领,自统兵马为前军,继续向东追击。
马继荣道:“兵法云:穷寇勿追。如今天气大寒,契丹人兵力尚未大损,统帅又极为精明,再追下去,怕会出意外。”
张迈道:“穷寇勿追,那也得分情况,正因为契丹人在北轮台城没有吃大亏,所以这次我便是要追得契丹人哭爹喊娘地回漠北!”
他将一万二千大军分为十路,一府为一路,彼此互相接应地追赶过去,要求诸府都尉只要急赶,无须逼近其中军斩将血战。
又追了一日,北面鹰扬军也赶来了,杨易人没到,声先至,见到了张迈高呼起来,道:“迈哥儿!恭喜了,此战之后,你可就真的称霸西域了!”
张迈哈哈大笑,道:“不是我,是咱们!”一瞥眼杨易枯瘦得不成样子,有些吃惊,道:“阿易!你病了?”
杨易要回答,却在寒风中咳嗽了起来,杨涿上前道:“哥哥是伤口发炎,现在还在发烧呢!”
张迈纵马过来,要摸摸他的额头,杨易避开了道:“千军万马之中,何必作小儿女态?我死不了!追击契丹要紧!”
张迈道:“你的身体,比一万个契丹首级还重要!而且现在又不是危急之时!不需要如此拼命。杨涿!”
“在!”
“你把哥带下去养病!”
杨易道:“我没事!”
张迈喝道:“这是命令!你若是病垮了,回头谁帮我镇守北庭?谁来帮我征讨漠北?”
杨易无奈,这才从了,道:“好,不过不用杨涿来照顾我,他也不会照顾人,请元帅让他追敌杀敌去吧。”
张迈笑道:“好。”两军并作一处,继续向东扫去。
这一路真个是追亡逐北!郭漳要报仇,杨涿要出气,轮流出击追赶,果然杀得契丹人哭爹喊娘,马继荣则只是每日家清点俘虏、羊群,漠北诸族的军资重一点的都带不走,几乎全部被截下了,逃出一千五百里后,慕容春华已经率领东面守军来会,奚胜、哥硕对没有及时看破契丹的诡计,以至于被契丹将东面的兵马调了去攻打北轮台城。
张迈道:“你们做的没错,东面本来就是宁可失之稳重也不能贸然出击,换了我在你们的位置上,也要担心契丹人是在诱我出城。”
契丹虽然未损元气,这样的逃命也受不了,要想停下来打战又怕被张迈给咬住。到了小金山附近时,契丹人几乎所有羊群都没了,只剩下马囊中的肉脯,所失战马以万计!漠北诸族中的伤兵、老兵都被抛下,再跟着是一些与契丹关系较为疏远的部族在中途眼见张迈势大纷纷投降。
契丹以九万大军西来,被张迈一路驱逐到了小金山,耶律朔古麾下只剩下五万多人,且多是疲惫之兵了。
唐军前锋所及已经望见契丹的中军大旗!
郭漳眼看契丹中军阵势严谨,非自己右箭营所能击溃,尽管报仇心切,却一时不敢造次,先来张迈处请命,希望他出动大军冲击契丹中军。
这时除了杨易、石拔两人落在后方觅地疗养之外,慕容春华、马继荣、奚胜、哥硕等大将都在身边,张迈若将追到附近的唐军兵马集结起来可以有四万大军,以胜军而击败军,胜算颇大,杨涿等纷纷响应郭漳。
张迈问慕容春华道:“你看如何?”
慕容春华道:“契丹一路逃亡到此,羸兵已尽,伤兵尽去,虽在败势之中,却非无一战之力。我军数千里追击到此,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再说我们就算出兵攻击,他们也不见得会正面迎战,反正已经逃到了这里,何妨继续往东逃去?这样一支没有负担的军队一逃起来,想追上咬住厮杀是很难的。更何况我们的补给到这里也接近极限了,从小金山再过去,我军的优势会逐渐削弱,那时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就不好了,依我看不如见好就收吧。”
张迈也不点头,也不摇头,也不吱声,问丁寒山道:“小金山以东的地理,你勘探得怎么样?”
丁寒山道:“道路倒也有窥探到,不过不是在冬季探的路,而且……”
“而且什么?”张迈问道。
丁寒山忽然拉开了帐门,一阵北风直透进来,吹得帐内炉火一黯,诸将都打了个哆嗦,叫道:“你干什么!”丁寒山道:“诸位看看,这就是外面的天气啊!北庭今年冬天甚是干旱,到现在都没下过大雪,可是这天气却不因为不下雪就不冷了。在这等寒风之中,无论敌我都是没法子打仗的了。”
郭漳道:“些许寒风,不怕什么!”
奚胜瞪了他一眼,道:“就算你自己不怕,但你是做将领的,可得为普通士兵想想啊。其实不管是为了什么,早在半个月前就应该班师了!再不撤回去,万一什么时候下起大雪来,只怕我们会和契丹人会一起被活埋在这里!我们和契丹人加起来虽有十万人马,但在这北庭地区,冬天要冻死十万人马,对老天爷来说也就是一个喷嚏的事。”
他久在新碎叶城,又是下层士兵晋升起来,所以对寒冷季节出征有着更深的体会。
马继荣亦道:“西域不比中原,不管对手是谁,第一大敌都是天地!还请元帅三思,勿贪一时之胜而自陷险境之中。”
张迈似乎并不反对诸大将的意见,却又似乎要顺应诸小将的热情,沉吟了片刻,终于问道:“耶律朔古的大旗,现在是在小金山吧?”
丁寒山道:“是。”
张迈道:“那是我军将士曾经建立奇功的地方,不能落在胡虏手中!传令三军,准备围攻小金山!”
第九十六章 契丹王子
唐军兵马将动,契丹方面忽然派来了使者,自唐军向东驱逐契丹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的使者接触。
来人竟是个看起来才二十来岁的青年,不过天策政权自上而下多是年轻人,中郎将级别的人里头二十多岁的占了七八成,往下则更多,所以对此并不惊奇,让张迈讶异的是,这个叫耶律阮的青年入帐之后,既没有故意现出傲慢这是近数十年契丹人对中原政权的常态,也没有败北后的疲态,而是先恭恭敬敬地问了一件私事:“敢问元帅,家父在凉州还好么?”
张迈愕然,问道:“你父亲?在凉州?”凉兰地区如今有不少中原人士,甚至巴蜀、吴楚的人也有,契丹那边会到凉兰的要么是间谍,要么就是小商人,暂时尚无像郭威、范质之类的杰出之士。
耶律阮爽朗地一笑,说:“家父耶律倍。”
张迈啊了一声,暗叫了一声自己糊涂。天下间的领袖人物有一类人有种博闻强记的大本事,心中能够记住成千上万的名字,对一面之缘、一耳之闻的人与事,数十年后仍能清楚记起,这类人最适合做大官僚以及纵横家,明朝之严嵩,清朝之李鸿章,民国之胡适皆如此。张迈的才智却不在此处,这方面的能力也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水平,就是马小春都比他强得多,听耶律阮自道家门,才隐隐约约记得鲁嘉陵的情报中似有此人,马小春已经附耳过来,张迈微微点头,敲了敲几案说:“你是耶律兀欲?”
耶律阮这时坐着,再次躬身道:“正是小侄。家父在中原颠簸流离,早不保夕,幸而到了元帅那里才算安顿了下来,小侄心中感念,在北面经常焚香祷祝,一祈家父身体安康,二祝元帅万寿无疆。”
张迈笑道:“耶律王子对我汉家的成语习俗,知道的不少啊。”
刚才耶律阮的几句话至少透露了两个信息,一是他颇通汉文,在契丹,通汉文的人通常也就意味着其倾慕汉化,再考虑到他是耶律倍的儿子则更有可能,二是他显然和耶律倍暗中有消息往来,尤其考虑到耶律阮既已随军西征了这么久,消息辗转传递,仍然能够这么快就得到耶律倍的近况,显然父子之间仍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耶律阮入帐以来,不大像败军之将的气派,帐中气氛显得有些熟络起来,他刚刚进来的时候,精兵强将布列一帐,威势极猛,这时张迈挥了挥手,除了马小春之外将军以下的人全部退出,只剩下慕容春华等人。
张迈的坐姿也变得随意起来,给耶律阮一一介绍慕容春华、马继荣、奚胜以及刚刚赶到的李膑,这四人都有着赫赫威名,且随着天策唐军的节节取胜更是水涨船高,耶律阮一一见过,道:“三位将军以及李军师的大名耶律阮如雷贯耳,怎么却不见鹰扬将军和石将军?北轮台城外布设车阵的,不知道是哪一位?差点冲到我身边的那位银枪将不知在不在?一箭射杀回纥霍兰的神射手,不知能否一见?”
张迈笑道:“布设车阵的是我麾下大将郭威,银枪将乃我军新秀杨信,箭射回纥者乃徐从适,此二人也皆我爱将。杨易石拔,另有要事,耶律将军也不用着急,你好好保重身体,将来总有机会见面的。不在凉州,就在漠北,不在潢水,就在中原。”
这句话说的轻巧,内中却有横扫天下、囊括宇内之志!若放在一个月前耶律阮都要冷笑其狂妄,这时候却脸色微变,随即道:“我契丹自崛兴以来,东征西讨,开疆灭国,元帅军容虽然鼎盛,也只是挟方兴之势,天策军以数年的根基,也不见得能够压倒敝邦。”
张迈哈哈一笑,道:“你错了。”
“小侄错了?”
“当然错了。”张迈笑道:“你光是称呼,就错了,我们不是天策军。”
耶律阮一愕,不知道张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张迈道:“所谓天策军云云,只是因为我号为天策上将,开天策府,坊间口顺,所以才有这个临时的称呼,过个几年就要改口了的。其实我军非天策军,乃是唐军,我民非天策人,乃是汉人,我族非安陇,谓之华夏!大唐是什么根基,大汉是什么气象,华夏是什么底蕴,耶律将军也读过我汉家的书,想来不用我跟你细说了吧。契丹出自东胡,本是我大唐之藩属,满打满算也不过百年基业,要跟我华夏正宗、汉唐苗裔比根基比底蕴,那是开玩笑了。”
耶律阮带着一种客气的笑容道:“李唐皇朝早已灭亡,今人说起唐室来,一般都说的是洛阳的天子。”
张迈听到这里忍不住放声狂笑,笑得耶律阮莫名其妙,道:“小侄说错了么?”
“你当然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张迈道:“不过这也怪不得你,你虽然也读过几本书,然而对何谓华夏,何谓汉唐,大概也只是知道一点皮毛。耶律将军啊,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能够数年之间就横扫西北,威震天下么?”
耶律阮道:“请元帅赐教。”
张迈微笑着,道:“所谓华夏者,所谓汉唐者,非一家一姓,所以刘氏虽终而汉犹在,李氏虽亡而唐未亡,我们也不是一种一族,因此安陇与中原,眼下虽不同君,而终久要重新成为一家人的,因为我们追求的都是大同世界,所谓华夏,原本就是终极文明者的归依。在我治内,幼弱能得到抚养教育,衰老则能得到尊重与安养,壮年时文得尽其才,武得尽其力,士农工商各有出路,各行各业都能得到名声与财富,上位者不管是君王还是大臣,都是因为贤良而得任。若李从珂之流,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保他一人之私,谋求的是他自己的荣华富贵,所以他是一个人在战斗;你们契丹比他好些,保的却是一族之私,取各国各族来奉养你们,所以你们是一个种族在战斗。如今安陇的百万军民,并非为我张迈一人而努力,而是为他们自己在努力,所以我们是所有人都在战斗!因为我们这个政权,保护的是万民万姓之私,保天下人之私者,便是大公。这是大道所在,也是正统所在,更是我能够战无不胜的原因所在,不过这个道理,只怕你也是不懂的。”
耶律阮听得有些瞠目,却还是道:“元帅说得自己如此仁义,既然元帅是为保万民之私,那为什么还要对外攻占,灭回纥,犯契丹,在元帅马蹄之下所死的家国百姓,只怕比契丹所杀的还要多的多!”
张迈轻轻一笑,说:“那怎么一样!我灭回西域诸国,是要将西域诸国变得更文明,我收西域之民,是要给他们更好的生活。我发动战争不是在杀人,是在救人。华夏汉唐,对外战争和对内施政,这道理是看似矛盾,其实统一的。”他看着耶律阮,微笑道:“将来我对漠北,对契丹,也是如此。”
耶律阮胸口忽然像被一块大石堵住一样,差点就要发作,总算他还有几分涵养,嘿嘿一笑,道:“那么元帅将来对中原也准备如此了?”
张迈笑道:“那又不同,中原本为华夏源头所在,对那边只是传檄恢复就是,比对漠北、西域功夫都要省得多。”
耶律阮哈哈一笑,道:“这番话若是被元帅的义兄李从珂听见,不知他会做何感想。”
张迈淡淡道:“我之前认他作义兄是为了中原与安陇的福祉,至于现在……”
“如何?”
张迈道:“现在他作什么感想都好,我不会放在心上了。”
耶律阮听得有些呆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