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骑-第2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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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路开通以后,已经有一些商人先使团到达沙州,将疏勒易主等消息传播开了。
“不错!”马继荣道:“规复疏勒、莎车一事,去年我主已经派人向曹令公报捷,西征一行我于阗也曾参与。”
曹元深大喜道:“若是如此那就太好了!以后我们归义军、安西军与于阗连成一线,互为唇齿。”
“阿弥陀佛!”法信合十道:“贫僧此次奉张大都护之令东来,就是要与归义军结为兄弟之邦。”
曹元深笑道:“我等同为大唐藩属,共奉大唐天子为君父,早就是兄弟了!”
马继荣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自大唐衰微以来,胡人势强,汉家力孤,所以西域崛起一个以唐民为主导的政权归义军是喜闻乐见的,再则安西唐军声势虽盛,却因隔着个于阗,并不接壤,沙州方面不怕会遭到侵扰,所以归义军上下,都以结交一个新崛起的强邦为幸事。
在曹元深的护送下,使团顺利抵达敦煌,曹议金的长子曹元德亲自到城外相迎,嘉陵看曹元德时,见他目眶深陷,显得颇有城府,城门口双方相见,自有一番寒暄,进城之后,两旁百姓夹道来看,挤得城内大街人满为患。不但男子出来看,甚至还有妇女抱着婴儿伸脖子张望。
张迈到疏勒时还只是觉得那里“汉风甚浓”,到了沙州这边,城内的建筑、百姓的服饰、生活的习俗就都已经是完全的大唐气派了。嘉陵不住地向两旁百姓合十,田浩鼓起声音来,叫道:“张大都护向敦煌父老乡亲问好了!”
两旁百姓齐声欢呼响应,更有人点起了鞭炮,真如过节做喜事一般。
法信对并骑的曹元德道:“我等走了数千里路,到了这里,却不像做客,就像到家了一般。”
曹元德一笑而已,曹元深在后面应道:“大师说的没错!到了敦煌就是到家了,不用客气!”
嘉陵听得心里一阵痛快,心想:“这位二公子可比大公子要豪爽多了。”
归义军不但让安西军的使团、僧侣进城,连同兵马也都让进来,虽然凭着田浩手下两个营的兵力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但却充分表现出了归义军方面对安西军的信任。
直到进城之后安排住处,使团中的一众僧侣分别住进寺庙当中,倒也方便,曹元深才来和田浩商量说城内驻兵不便,城外早已准备好了歇马之处,另请安西军歇脚,田浩自然应承,便让慕容旸领兵随同前去,驻扎在城外的三界寺附近。
使团的主要成员却已经由曹氏兄弟请入节度使府,曹议金近年身体常抱恙,这次竟然也出席了宴会,可见对这次安西来使的重视,嘉陵年轻资浅,坐在最末,远远望过去时,只见曹议金似已登古稀之年,虽然是会客,家人还是给他安了一张长长的躺椅让他倚着,就连接见法信时也只是抬起半身点头为礼,再由儿子致歉,自嘲着笑道:“老夫衰朽之年,一支脚已经迈进棺材了,却叫大师见笑了。”
嘉陵见了心道:“他果然是老了,并非装病。”
这次宴会规模甚大,沙州的主要官员都出席了,嘉陵仔细地记住每一个宾客的姓名,发现除了曹家之外,尚有阎、康、李三姓占据了大部分的席位,此外更有一人,年纪与曹议金差不多,却坐在主方第二把交椅,听曹元德的介绍,却是瓜州刺史慕容腾之父、前任瓜州刺史慕容归盈。
这么多的主人客人,光是介绍一遍就花了不少时间,等到坐下后,酒才二巡,慕容旸便进来向田浩复命说城外的骏马已经安置妥当。
曹议金指着慕容旸说:“这位壮士如何称呼?”
慕容旸叉手行礼道:“启禀曹令公,末将慕容旸,现在军中领副都尉之职。”他声音洪亮,曹议金听了欢喜,就命赐酒三杯。
慕容归盈一张脸皱巴巴的,全身剩下不到三斤肉,听了慕容旸自报家门后道:“你姓慕容?我慕容氏祖上有一支曾随郭昕公戍守龟兹,后来随军西迁,几代下来就再没消息了。这位慕容副都尉,你可还能记得家族祖上名号否?”
新碎叶城的几个大族,如郭、杨、安、慕容等,都最为重视家族谱系,因为这是他们作为大唐后裔的明证,也是安西唐军能够团结的重要精神支柱,慕容旸本人的才能虽然不如慕容春华,却也颇以家族为骄傲,这时说道:“自然记得。”
慕容归盈道:“试背诵与老夫听,不知可否?”
慕容旸也不推辞,当即一代又一代地背诵上去,说到第六代上,慕容归盈眉毛一扬,命跟在身边的孙子慕容据:“速速去祠堂取族谱来!”他孙子便飞奔而去了。因慕容家的家族势力虽然在瓜州,祠堂却在沙州。
众人且饮酒,不多时慕容据取了族谱回来,慕容归盈照着族谱一排,大喜道:“这位小哥,果然是我同宗!”
法信等一听又惊又喜,田浩对慕容旸笑道:“咱们这次是来认亲戚,结果还真让你见到了一门亲戚。”
论辈分,慕容旸比慕容归盈矮了两辈,作为一直跟在张迈身边的人,慕容旸也是个识大体的汉子,当即拜倒,叫了一声“叔公”,又与慕容据兄弟相称。
慕容归盈呵呵大笑,道:“我慕容氏在安西除了你之外,可还有其他族人?”
慕容旸道:“不少,其中更有一人名慕容春华,如今已经官拜都尉,乃是我军中之智将。他比我高一辈,算来当是叔公的侄子。”
曹议金的四子曹元忠性格直爽,叫道:“既称智将,不知可有什么战绩没有?”
慕容旸便将慕容春华如何辅助杨易夺取灭尔基一役说了,他并不算伶牙俐齿之人,但由一个朴实的将官来讲述一场山城夺取战,可更具可信度了。
慕容归盈大喜道:“好,好,祖上保佑我慕容家开枝散叶,在安西也有如此英才后辈,将来若有机会,定要见见。”
曹元忠道:“听慕容兄刚才讲述灭尔基一战的前因后果,果然精彩,却不知安西军中若慕容春华者尚有几人?”
慕容旸道:“末将位卑眼浅,也不敢妄断我军将领谁高谁下,不过若就诸都尉来说,慕容春华智谋虽然广,论威猛则不如石拔。”
“这么说来他是一员猛将了?如何个骁勇法?”曹元忠问。他本人亦甚骁勇,所以对勇猛之士比较上心。
慕容旸笑了笑道:“石拔之威名,在回纥人中要比在我军内部更加响亮,因他手持獠牙棒,座跨汗血马,就是单人匹马,也能在万军之中也能杀出一条血巷来,若领个百人队,就能击破上千回纥骑兵,今为都尉,统兵一府,回纥人纵使有上万骑兵,遇到他也不敢邀战。”
曹元忠听得一愕,与宴宾客大多不敢相信,因沙州的经济虽比甘州繁华了十倍,但说到士兵的战斗力却是不及,两千人的归义军对一千甘州回纥也难以取胜。这时听了慕容旸的话,曹元忠摇头道:“慕容兄这话怕是太夸张了。”
慕容旸道:“我安西的精锐在于新折冲府的府兵,府兵对上回纥,以一敌五未必稳赢,以一敌三却是没问题的,石拔所部是我军精锐中的精锐,就算以一破十也未必没机会。”
他觉得自己这话并不夸张,众宾客却还是不肯相信,曹元德问马继荣道:“马太尉曾随安西军西征,听说还在亦黑打过一仗,刚才这位副都尉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马继荣不是第一次来沙州了,于阗与归义军之间的关系又亲密,所以相对而言安西的人就显得疏远,众宾客也就更信任马继荣。
马继荣微微一笑,说道:“亦黑一战,阿尔斯兰出动战马五万人,张大都护引兵一万二千人迎敌,我主引兵三千为助,那一仗打下来,安西军伤亡不满五百,回纥伤亡被俘却超过一万,从此回纥人再不敢过真珠河一步,安西西线之稳固实由此一战而来。在这次大战中石拔都尉确实是以千人之众冲击回纥万人大军,所向披靡,无人能当!只是可惜安西军虽然精锐,兵力却太少了,眼下好像也才十六个府,粮草又跟不上,依我看若是唐军能有多一倍兵力,粮草又充足的话,亦黑一战之后大可扩大战果,追到八剌沙衮去呢。”
众宾客闻言无不骇然,慕容归盈道:“如此听来,慕容秋华与石拔当是安西军中之梁柱了。”
慕容旸一听笑道:“我军在都尉之上,还有二郭、二杨、以及薛、安、奚七位中郎将,这七位中郎将都是一人可压一国的方面之才。中郎将之上,尚有刘、李两位司马,司马以上有副大都护,副大都护以上的张大都护那更是文武全才,石拔和慕容春华在都尉里头算是厉害的了,但说顶梁柱怕还算不上。”
众宾客听得惊叹不已,曹元德低头若有所思,曹元忠却不服气,挺身而出道:“慕容兄休夸口得这么厉害,不如咱们下场比试一番,弓箭也好,骑术也好,击剑也好,任慕容兄选上一样,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下场一比就知真假!”
此言一出,一些沙州的青年将官就都叫起好来,曹议金喝道:“众儿郎休得无礼,今日客人远来,说什么比武击剑!”
他虽然依在长椅上,但一声轻喝,整个大厅就变得鸦雀无声,嘉陵见了心道:“这位老令公虽在病榻,但在沙州的威望却仍然无人能够动摇。”
慕容归盈微微一笑,道:“曹令公说的不错,今日乃是款待远客,酒桌上的话何必太当真?安西军与归义军同属大唐边藩,会当同气连枝,安西军的胜利,也就是我归义军的荣耀。”一举杯:“来来来,我们且在这里向西遥贺张大都护连败诸胡,平定安西!”
众宾客慌忙举杯,连曹议金也卖他这个面子,一起对着西边向张迈遥遥祝酒。
第七章 变文造势
招待完安西使者的酒会结束后,曹元德独留侍奉乃父,密语道:“父亲,那慕容旸说他安西军对回纥能够以一敌三甚至以一敌五,你看他们是否真的这么强?”
曹议金身体虽然有病,脑子却还十分清醒,笑了笑说:“不可能。”
曹元德道:“但他们疏勒攻防战一役,岭西诸国联军号称二十万,按估计当时安西军最多也就三四万人,结果安西军却取得了大胜,这却是差不了的。还有亦黑一战,马继荣也是言之凿凿,或许安西军真的很强。这帮人来历不明,虽然号称安西旧裔,实际上却多半是伪托而已,若真是这般强大,却得小心引狼入室。”
曹议金淡淡道:“疏勒那一战安西军是占了先机,坚壁清野,诸胡联军则是千里远征,这等情况之下的胜负要考虑的问题太多,未必就直接由双方军队的战力决定。至于亦黑一战,你听不出马继荣在明褒暗贬么?他明面上是说安西军的将领所向披靡,却又说唐军兵力不足、粮草不继。自古邦国相争,斗的是国力,国力在于人力与钱粮两方面而这两方面安西军都不足,那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至于什么智将猛将,那只是因事成名罢了,里头吹嘘的成分太大,不必作过多的理会。安西军与我们隔着数千里,与这等名高实弱之远邦结交,有助于增加我们的声势,却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最是划算不过。”
曹元德喜道:“还是爹爹远谋深算,孩儿知道怎么办了。”当即吩咐下属好好招待唐军,尽量表现出归义军方面的诚意来,而对于法信提出的结盟一事也在高调进行。
归义军眼下虽然只占据了沙州、瓜州,但仍然以整个河西的唐民领袖自居,在陇右道的影响力也相当之大,安西军却是新近崛起的强邦,归义军、安西军与于阗三国结成大唐西域联盟,消息传出,整个河西都为震动。
安西使团的正使礼曹参军事法信又代表张迈提出了“尊大唐、保国境、联军势、同子民”的四项主张。所谓尊大唐,就是奉中原汉家政权为正朔,所谓保国境,就是代表华夏政权保护在西域的疆土,所谓联军势,就是三大势力互为奥援,一方有事,其它二方必需鼎力支持,所谓同子民,则是要让三大势力辖下的民众可以自由来往,“使安西之民入沙州,则如沙州之民,使沙州之民入安西,则如安西之民。”
本来张迈最初的主张是“尊唐辟胡、联军同民”,但马继荣认为归义军如今的对外政策是尽量与周边的胡族保持平和友好,一定不肯贸然得罪诸回纥,为了减少结盟的压力,所以张迈才听从了马继荣的意见,将“辟胡虏”改为“保国境”,就字面上来说似乎显得保守了,但就实际意义来说却没有区别,因为在安西唐军的心目中高昌、龟兹、北庭、甘州乃至八剌沙衮与怛罗斯全部都是大唐故有的领土,保护国境自然就得先恢复国家的固有疆域,因此这一项主张似守而实攻!
至于三邦子民开境互通,对三方来说也都是有利的,如今安西唐军控制的地方也不小了,而且更与萨曼达成了协议,将向西的商路延展到了河中地区,如果三家联合起来,商人可以安全行走的距离就会从瓜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