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嫁-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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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飘荡着低柔歌曲,海浪拍打着沙滩的前奏和窗外的风雨飘摇极为应景。涂苒笑了笑:“这歌真好听。”
李初夏笑得很轻:“是吗?”她瞟了眼对方微隆的腹部,终是说道:“恭喜,有五个月了吧。”
“嗯,快六个月了。”
李初夏沉默片刻才说:“去做产检吗?”
涂苒随意道:“不是,去办点事,顺便看看陆程禹在忙些什么呢。”
李初夏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
涂苒见她没再说话,就静静地听歌,那歌似乎翻来复去唱了好多遍,她觉得奇怪:“好像整张cd里只有一首歌。”
李初夏又“嗯”了一声,才说:“现在流感期,医院这种地方少来吧。”
涂苒笑笑,认真道:“谢谢你。不过工作的事,有时候真的身不由己。”
李初夏没说话,涂苒又去听歌,反反复复的真的只有这么一首。
也许感情的事,有时候的确心不由己。
艰难的抉择(四)
涂苒那天办完事就去找陆程禹,他正巧要上手术台,一时匆匆忙忙说了几句话,陆程禹就让她赶紧回去,仍是重复之前的话: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没事别往这儿跑。除此之外,他的表现并无异常。
涂苒心说大概这些做医生的职业病就是洁癖,显微镜一样的眼神,可以把病菌无限扩大,极度缺乏从战略上藐视细菌的胸襟。孕妇做产检不也是来医院做的吗?遇上节假日,上百号人坐在大厅里排号候着,染病的几率不是更高?
她转身要走,陆程禹又问她去哪儿,她只说去周小全那儿看看,他也没再问,只叫她早点回去,现在天黑得早路上要注意安全。涂苒嘴里应着,却先回了小家收拾了一番,家里的环境比以往看起来好些,至少植物没渴死,鱼缸里的水还算清澈,但是天冷,阳台上的芙蓉早就耷拉了,残枝败叶挂在架子上也没人理,地板也好多天没人吸尘,昨天用过的碗筷仍是堆在水槽,衣服倒是洗了,却是半湿不干的腌在洗衣机里忘了拿出来晾晒。
涂苒一边想着是不是要给他买个洗碗机搁厨房里,一面又去把衣服重洗了一遍,衣服的袖口和领口是重点清洁部位,得用手搓,内衣不能和外套一起洗,得用手搓,袜子太脏,得用手搓。好不容易完了,趁着洗衣机工作的当口,又去收拾阳台整理厨房拖地吸尘。这段时间,她趁着自己还有可以四处走动发挥余热的体力,尽量来得勤些,过来帮他做饭打扫,或者偶尔留宿。
陆程禹一见她做清洁就皱眉:“你再怎么擦地吸尘也达不到我的标准,我要的不是卫生是无菌,你又何必忙来忙去呢?”
涂苒说他这是变态的洁癖。
陆程禹不以为然:“你没见过我们科室的一位医生,推门不用手只用脚,还只用鞋底去蹭。”但是对于不用跑过江回来就有饭吃的待遇,他倒是欣然接受,也不觉得她有多辛苦或者那些菜肴都是和细菌共存亡的。
涂苒把衣服晾出去以后,在冰箱门上贴了张纸条,提醒他记得收进来,又写了冰箱里有哪些吃的,提醒他尽快吃了别等着过期,写来写去,纸条上密密麻麻记了一堆,又担心他会看漏掉,只好分开来写,在数张纸条上标识数字,结尾处加上转折语,如:详情请见纸条二三四等。她知道他一定会开冰箱门,因为里面有冰镇啤酒和矿泉水,他喜欢喝凉飕飕的东西。
她在家里没发现烟蒂或者烟灰的痕迹,这是好事。
离开之前,涂苒看了眼书柜最上层,只是不由自主的瞟了一眼,隐约看见先前见过的那只牛皮信封还在远处,里面的硬壳本似乎也在,那信封没有厚多少也没有薄几分,没有向左或者右移动过稍许,完全束之高阁的状况,真是放得挺高的,他踮着脚可以放上去,她却要搭上椅子才能够得着,她忽然觉得是有人故意为之。她又朝着上面看了看,出去,锁好房门。
涂苒去了周小全那里,才知道苏沫和她婆婆也闹崩了,现在,苏沫白天上班,把才一岁多点的孩子搁在小区附近的民办幼儿园里。孩子又病了,咳嗽,在幼儿园里给传染的,苏沫倒是没先前那般惊惶,像是习以为常。
佟瑞安的父母起初并没把家中老二两口子的事当很大一回事,因为这夫妻两性格看起来都软,折腾不出大事来,即使后来苏沫告诉他们佟瑞安在外面有了人,老两口也还是将信将疑,一方面疑心是苏沫误会,一方面又推测自家小二不过是稍有点玩性和人走得近点罢了,绝对坏不到哪儿去。但是沉不住气心眼又小的二儿媳老为这事闹腾,自家小二难免起了脾气,一时之间当然不好收场。
老两口把这事一合计,私底下也问过儿子,儿子只一口否认,佟父便叹息,说是儿媳妇若是不那么爱较真性格开朗些就好了。他一辈子踏实做人,只道自己是怎样自己的儿子也是怎样,绝不会胡作非为越雷池半步。而佟母却有另外的想法,她之前觉着小二对自己媳妇过于死心塌地了些,就担心二儿媳妇是外头面家里横的人,别帮衬不了丈夫还把人变成妻管严,如今瞧眼下形势,倒觉得媳妇稀罕儿子多点,自家儿子也不是被媳妇牵着鼻子走的那种男人,她想来想去,一时间心里忧喜参半。
直到有天,二儿说要带朋友回家吃饭,二儿朋友一向不多,他这么一说,佟母自然尽心尽力的料理,还想着苏沫也会过来,借此机会能帮小两口扯个劝也是好的。
谁知正经儿媳妇没来,儿子倒是带着另一个年轻女人回来了。
那天佟母才买了菜回去,还没走到楼下就被几位教授夫人拦住,都问她家小二的朋友是什么来头,开的车那样高档,言辞间各种羡慕嫉妒恨。佟母起初摸不着头脑,只是怎的也在这堆人精里活了小半辈子,她往日出头的机会不多,现下有这样的时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一切不动声色的笑纳,像是出了口恶气。
这恶气源于不久前她家老大的买车事件,老大买了辆十万出头的车,也是停在楼下,同样引来几位老妇人的议论,都说这车小,一家五口不好坐,又说牌子不好,怎么买个这样的。当初佟母顶着老脸搪塞:年轻人嘛,他们就喜欢这样的,随他们去吧。
佟母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众人的窃窃私语里上了楼,推门一看却是傻眼,当即明白了八九分。
老爷子呆在房里称身体不适,不愿出来,也不说话,他素来不擅言语。
老伴不吭声,佟母也知道他的意思,父子俩正陷入僵局。她倒是放得开的人,人只说是朋友,她就当人是儿子的普通朋友,并无异样。一席交谈下来,“普通朋友”孙晓白若无其事的抖家底讨欢心,佟母暗叹:都是一样的年纪,怎的差别这样大,这女娃儿竟有自己年轻时的泼辣风范和聪敏心思,可惜可惜。转念又想:那倔头倔脑的傻儿媳哪里会是她的对手呢。
佟母极擅斡旋,多尴尬的情形,有她在场就能化干戈为玉帛,除非她懒得花心思在那人身上。
头一次会晤有惊无险,待人走了,佟母叫来儿子问:“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女儿?”
佟瑞安尚未开口,佟老爷子就在里间大声吼:“狗东西你要是敢离婚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狗东西”一语是老爷子这辈子唯一能说出口的龌龊话。
佟母暗自冷笑:“你以为这样吓得着他,没想到我家小二还是个极有城府决断的人,真是丁点不像你,我这当娘的都看走了眼。”
佟瑞安直言:“我和苏沫的缘分已经走到尽头,女儿我想要,就怕委屈了晓白,她也同意我要,只是苏沫那边不愿意。”他一席话冷静又符合逻辑,却叫整个家里变成一口煮着沸水的大锅。
这一切,苏沫当然是不得而知的。她照常将孩子往婆家接送,只偶尔觉得邻里街坊的眼神变得好奇而闪躲,她心头压着大石,平时细腻敏感的人这会儿倒是粗心大意了,并不深想。直到有一天,邻里有位年岁相仿的新媳妇悄悄拉住了她,婉转点了几句,她这才恍然。苏沫一句话也不说,从婆家抱了孩子就走,公公跟在后面喊,婆婆拽着她边抹泪边说:“苏沫,苏沫,是我们对不起你,没教育好儿子,小二现在变成这样,我们管不住他了……”
苏沫在重击之下反倒格外清醒,她忽然笑了:“他到底是你们的儿子,错得再离谱也是你们的儿子,你们能把他怎样呢?”
说完,她抱着孩子走得飞快,直到后面的人没有追上来,他们都是有头脸好面子的人,当然不会在学校家属区闹这一摏。苏沫抱着女儿走到学校的大操场,沉静冷漠的深秋夜晚,那里空无一人,她缓缓在水泥看台边坐下,哭得极为安静。
她许久都不曾在这里待过,大学的操场边,总是引人遐想的去处。多年前她也曾在这儿上过体育课,或者谈恋爱,青春飞扬,希望无限,那时她还是个懵懂的孩子,现在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甚至,还必须独立负担起她的将来。
苏沫连自己的将来都寻不着。
怀里的小孩儿一点也不闹腾,只仰着脸望向自己的母亲,单纯明亮的眼,像天上的星辰。
涂苒听着苏沫的事很是唏嘘了一会儿,她现在偶尔多愁善感容易想东想西,不知是不是孕激素或者荷尔蒙的缘故。
她有时候看什么都不顺眼,有时候又心情雀跃高兴得不行,变化总是突如其来,扛不住跑不动,一如现在,满腔莫名其妙的悲观情结骤然升起,只觉得这世上谁都不可信,谁也不能信,谁都能轻易打败自己,而自己只能待在原地束手无策。
肚里孩子又在伸胳膊踢腿,她终于度过了漫长的担惊受怕的脆弱阶段,此刻想起苏沫家的宝宝,她却心存疑惑:我为什么要生孩子?我既然没有养儿防老传宗接代的思想,为何还要忍受着痛苦再眼睁睁的看他承受各种痛苦?难道生他出来就是为了堵住旁人的嘴,表示我有正常的生育能力,表示我能在适婚年龄和一个过得去的男人结合,并且伉俪情深,最后有了感情的结晶?表示我的确是个抛弃不了社会规则也不会被社会所抛弃的正常女人?
也许,幸福只是别人眼里的幸福,不幸却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涂苒那晚回家了,不是回娘家。
她走的时候神情有些奇怪的忧伤,周小全说:“你代入感太强,苏沫是苏沫,那是她的生活她的经历,我们谁也改变不了,谁也替代不了她,只能做个好心的看客,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心烦,不要胡思乱想,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养胎。”
涂苒知道她说得对,也觉得自己可笑,可是心里的念头抑制不了,她认为自己一定要回去一趟,哪怕见不着他,只是在他的房间里对着他用过的东西穿过的衣服睡过的床,她也会觉得好些,她忽然迫切的想念一个人,这种念头蜂涌而至,着实让人尴尬。
站在家门口,她掏出钥匙开门,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算小,里间却没任何动静,他不在家。
她今天一整天都过得稀里糊涂,都忘了问他的排班情况。
她歇了口气,推开门,却听见细致的歌声在流淌。
她顺着声音走过去,书桌上的电脑屏幕泛着蓝光,正播放歌曲,轻轻柔柔,连绵不绝。
陆程禹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阖着眼,他一手撑着桌子,手心里压着只硬壳笔记本,另一只胳膊自然垂落,手里捏着香烟,烟雾袅袅,前端积了寸许发白的灰烬。那本子是摊开来放的,露出的外壳边缘绘有繁琐精细的花纹,勾勒出一种阴柔的特质。
她看着他的侧影,几乎以为他熟睡了。
然而他夹着香烟的手微动,手指头随意而熟练的点了点烟卷,灰烬盘旋着飘然落下,风从窗户缝隙里吹入,忽的吹散。
透过雕花屏风的缝隙,台灯的光将他的影子渲染在昏黄的墙壁上,像是抹了一层淡淡的斑驳的颓废色彩。
涂苒记得那首歌,她今天早已听过数遍,旋律回荡,歌里唱着:
还是记忆中那片沙滩/蓝的房子蓝的海/我们安静的对望着/从你眼中看我的脸/我们承着风一起呼喊/你的名字我的爱……
艰难的抉择(五)
涂苒静静地靠在门边,望着里间的男人,直到肚子里的孩子微微动了一下,她方回神。
还记得数十天前第一次察觉胎动的情形,极轻微的动静,像小鱼在水里吐出薄薄的气泡,她当时正独自待在办公室里准备教案,特殊的感受一闪而过,她随即怔住,过一会想起来,马上就给陆程禹去了电话。陆程禹在那头笑:“哪有这么早?多半是肠胃蠕动。”
“不是,是孩子在动,我知道。”她不容置疑的反驳,心里有点儿委屈,不被人理解的委屈。直到几天后,胎动的频率越来越高,将为人母的直觉终于树立了权威。
即使往常,她的直觉也一向敏锐。
涂苒转身,走向客厅的沙发,她想歇一会儿。
有人敲了下键盘,歌声戛然而止。
她在黯淡的光线里回首,发现陆程禹正坐在那端瞧着自己。屋里只点了盏台灯,她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脸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