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山居-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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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华偷眼看怀翠,怀翠一脸无奈地在玩指甲,看上去对她自己的亲事并无半点兴致。
黄九姑看英华和耀宗一起进来,晓得是英华去喊的,心生不悦,嫌英华多事,不由冷冷哼了一声,道:“大人的事,孩子在这搀和什么?你们都给我出去。”
柳氏忍黄九姑已经很久了,英华一进来黄九姑就赶她出去,柳氏哪里还忍得住,开口笑道:“若说的是黄九姑你老人家的亲事,孩子们都不好旁听的。说的是耀宗的亲事么,听听倒是无妨。”
老娘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英华搬个板凳给二哥,又给自己搬个板凳,娘三个亲亲热热坐在一处。说了这半日的话,柳氏笑眯眯一言不发摇扇,一张口就揭老底,黄九姑老脸臊得通红,气的鼻孔喷火,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年为了把黄九姑嫁给王翰林做填房,王耀祖闹出多少事来?今日继母重提旧事,耀祖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咳了一声,道:“怀翠表妹很好,儿子觉得让耀宗娶她,很妥当。”
耀宗笑道:“大哥,怀翠表妹方才还和我讲,她喜欢的是赵恒赵公子,并没有看上我。何况,我也没有看上她。”
王翰林甚是头痛,他当然不想让二儿子娶黄九姑的女孩儿。且不说黄九姑从前想嫁他不能,只她这一阵哭闹,可见怀翠的家教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一时面软让儿子娶了怀翠,家里鸡飞狗跳的热闹日子就不远了。然黄九姑说了半日耀宗是她养大的,旧年如何如何,简直有不把耀宗给她做女婿就是忘恩负义,事关二儿子和外祖父家的关系,他一直找机会想拒绝而不能。
耀宗这样直截了当,王翰林也松了一口气,歉意的对黄九姑笑笑,道:“两个孩子都不情愿,这亲事也没有什么好提的,大家出去吃饭罢。”
黄九姑喝道:“休胡说,怀翠,你自己说,你愿不愿嫁?”
“嫁不嫁还不是你说了算?”怀翠也干脆,道:“问我有用?”
“你!”黄九姑怒的话都说不齐全,挥手想打,手举到半空颓然落下,落泪如雨,叹道:“娘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你怎地,你怎地还当娘是仇人看待?”
黄氏也忍耐了九姑半日,见九姑的事了,忙道:“还有我呢,怀翠妹妹没得嫁妆,十八九还没有嫁出去,我家玉珠已是十二了,再过两年就要议亲,她没有嫁妆怎么办?”
柳氏算帐法
老大两口子分家出去之后,全部家当只得几顷地,几百两银子,几个女孩儿的嫁妆实是为难事。耀祖沉默,低头看地砖上的缝对的齐不齐。
王翰林想了想,道:“我分家时,分与你们的多,还是与耀宗的多?”
“帐面上是我们多。”黄氏不满道:“可是我们实际上得了多少?耀宗得了多少?他手里足有七八千的现银,还有几十顷地!我们呢?我们要嫁三个女儿,还要给你养活两个孙子,我们只有几百两银,几顷地。这点钱休说替玉珠雪珠备嫁妆,吃穿都不够。”
王翰林待想分说,又觉得黄氏是个糊涂人,和她有理也说不清。耀宗低着头沉思,面无表情。柳氏把他父子两个各看一眼,笑着开口道:“当年我把大姐的遗产清点之后,是留了一篇帐的,今日人来的齐全,倒不妨把这帐算一算。英华,你去我屋里把那个杂物箱子翻一翻,看有个有封条的小匣捡来,再把给你陪嫁的那个小庄的年帐也一并带来。”
英华答应一声,去不多时就把小匣和一本帐带来,顺手还夹了一架算盘。
柳氏把小匣上的封条扯去,笑道:“实是没想到,过了十来年,这篇帐还能重见天日。当年清点遗产,记的这帐,是黄家人做的见证,也没有少写,也没有多算。咱们只看这地,陪嫁地五顷,铺子本金利金后来又买了十顷地,一共十五顷良田。还有曲池几个铺子,咱们就不论了,只算算这十五顷地一年有多少利息。英华,你翻你那个小庄,看中等田地取租是怎么算的,一年多少利息。”
“中等田地我们是四六取租,一亩一年地租折现四百钱,一顷地一年四十两,十顷四百五,十五顷地一年六百七十两。”英华连算盘都不用,就把租钱算出来了。
“耀祖管了有十几年?十五年有吧。”柳氏微笑道:“算上旱涝,上等田就照中等田算也罢了,十五年得多少两?”
“一万零五十两。”英华的声音比算盘声还清脆。
柳氏笑眯眯道:“分家时,这一万两连铺子的出息,我们可都没有给你们算哟。你口口声声说你们只几几百两银,哄孩子呢。每年我还送二百两银与你们家用,连铺子里的出息,还不够你们用的?分家时,你们说声亏空,我和你们爹爹想着你们孩子多不容易,也不曾查你们的帐,偏心你们,只分本钱也罢了。你们昧下了一万两,还嫌不足,还想怎样?”
这么算帐,真有一万两,可是这一万两,都不见了。黄氏心虚,声音比方才小了许多,“管事的没有那么多银送来。”
“既然与你们管,我和你爹爹就不管你们是怎么管的。不管怎么算,分家是耀宗吃了大亏的。”柳氏冷笑道:“既然当年是我提出来把大姐的遗产与你们管,我自然不能叫你们二弟吃这个亏,所以我私房贴他一个小庄。这个缘故儿,分家时要替你们留体面,我也不曾说,今日你既然指我偏心,倒是不得不说了。你们两口儿空有万金的家当,十几年挣不起一份家业,不能给玉珠几个备嫁妆,怪谁?休说上回分家,我们还分与你二三千两银子,这才几日,你就说你们只有几百两。”柳氏叹了一口气,道:“媳妇,平常晨昏定省你想来就来,我也不和你计较,这是我头一回说你,做人要知进退,要知足的。”
耀祖两口儿被柳氏教训的哑口无言,便是黄九姑有心替外甥侄女分说,听得柳氏这一大篇帐算下来,分家耀宗实是吃了亏的,黄九姑也自抹汗闭嘴。
王翰林原不通庶务,家里有吃有用,过得便罢了。本来叫大儿妇哭闹的心软,还想回头和妻子商量,要想法子给玉珠她们几个存点嫁妆。听得柳氏算帐,他哪里还好意思和柳氏提这个,板着脸道:“你们母亲已是说的极清楚,分家时我们原是亏了你弟弟的。你母亲从她自己的陪嫁里拿出田地补贴你二弟,倒叫为父惭愧的很。”
耀宗给英华使眼色,英华便笑道:“天都要黑了,咱们快吃饭赏月呀。”便去拉玉珠的手,笑道:“走,到姑姑屋里去,姑姑给你们做了新衣裳的,我们去换新衣裳去。”一手一个,把玉珠和雪珠都拉到门口,又回头把那个小的架到脖上,姑侄四个出去。
柳氏看怀翠倒还顺眼,含笑拉着她的手,道:“看你的妆有点糊了,走,到婶婶屋里洗把脸去。”怀翠原是不想在屋里待的,就顺水推舟让柳氏拉走,出来看见赵恒在院子里,她瞄一眼,跟着柳氏进正房了。玉薇正好过来,便跟在柳氏的后头进去了。
耀宗便去扶王翰林,道:“爹爹,我陪你走走,这屋里气闷。”拉着王翰林到前院,小声道:“我愿意照管玉珠她们几个的嫁妆。”
王翰林摇头,道:“你将来也是要娶亲生子的,你现在说的容易,将来替侄女们备嫁妆,你的妻子不乐意,怎么办,吵架么?你大哥两口子晓得为孩子们的嫁妆着急,倒是好事。将来你看顾着她们些,也还罢了,替她们备嫁妆的话,千万莫要提。”说罢又摇头,道:“我原以为他傍着你大伯住,有大伯管束,会比在京城好一点,想不到呀,想不到呀,你大哥在家乡这十几年,居然花了这许多钱。”
“哥哥嫂子衣裳有几十箱,哪一件不要十几二十两银?”耀宗苦笑道:“曲池府的和尚师太见了我嫂子跟见亲娘似的,嫂子一年几百两的朝外撒钱,家里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禁不起这样的胡花海用。只是玉珠她们几个,着实可怜的紧,没得陪嫁,实是嫁不出去。”
“便是有陪嫁,若是似姑妈和你九姨妈那般,也过不了几年。”柳氏送玉薇到门口,回身笑道:“我这里有条发财的路子,只是极要吃苦。若是耀祖能吃得苦头,便叫耀宗借他一二千两银的本钱,苦三五年,极少也有二三万银子的进帐,玉珠她们的嫁妆便不愁了,耀祖两口儿吃了苦头,想来也能收心做人家。”
王翰林心里还是心疼儿子的,听得妻子这样说,激动的脸都红了,一个劲道:“快说说,是什么路子?”
“贩牛。”柳氏道:“建新京城必是要抽丁的,男丁都抽走了,谁来种地?将了银子买茶叶,白酒,运到北方苦寒之地去,换成牛马回转,只要一路上能吃得苦,把牲畜服伺好,多少银子赚不得?”
“这个……”这个,原是犯法的事,虽然官家睁只眼闭只眼不会深究,但到底与法不合,贩牛马都是要走偏僻小道的,耀祖一直娇生惯养,吃得下来这样的苦头?王翰林犹豫了。
耀宗道:“我跟着柳家舅舅走过一回,其实也没有吃什么苦,我去劝哥哥和我同走一回,可好?”
柳氏便道:“使得,他若答应,我再写一封书信与你,你将了银子同柳家的管事一道罢,也省了沿路打点麻烦。”
王翰林做了几十年的官,当然晓得沿路打点的不是麻烦,是银子。妻子这般,他还有什么话说,感激的握着柳氏的手,道:“耀祖将来明白,必会感激你的一片苦心。”
柳氏一笑,道:“我晓得你夹在我和耀祖中间为难,你不怨我,我才敢如此行事。还有一事,老爷莫忘了。玉珠她们几个,都不曾正经上学。替她们备嫁妆的事咱们不好直接管,倒是该送她们去上个学。你说呢?”
“国子监女学太远了呀。”王翰林想了一想,咬牙道:“送去!叫大儿妇这般教养,将来蠢的只晓得哭,咱们把玉珠和雪珠送到金陵女学去,使得得?”
金陵女学比不得国子监女学出名,然也有大儒为师,学里的先生们很有几位前朝的宫妃,俱有贤名。便是学生们,也不似国子监的女学生们张扬,金陵离着曲池又只有六七百里远,实是个好去处。
柳氏便道:“这般,我便去打点了?”
王翰林拈须笑道:“这一回,不消夫人打点,金陵女学的学监,却是富春书院出来的,只消为夫写一封信儿,就使得。只是孩子的学费,家里若是银子不凑手,卖几幅字画也罢。”
“使得。奴想买两幅字画与外子赏玩,敢问王翰林,府上书房里那幅折桂图,五百两可够?”
王翰林老脸通红,恼道:“不卖把你,自家人买来买去,你羞我呢。”
“两孩子的学费能要多少钱?家里的现银不够,我这个奶奶的掏私房也罢了。”柳氏啐道:“偏你要卖画儿,叫你儿子女儿笑话我是一毛不拨的铁公鸡么?只是让孩子们去上学,怎么和耀祖两口子说?”
“有什么好说的,爷爷送孙女去上学,他敢说个不字,拿板子敲他。”王翰林没好气道:“女孩儿若是不教好,连带子孙都窝囊。老夫要挣钱养家,要送孙男孙女们都去上好学校。孩子的学费,你先垫上,我必想法子还你。”
“好。”柳氏抿着嘴儿乐,推王翰林回梧桐院。
耀宗不晓得和大哥大嫂说了些什么话,黄氏重洗了脸,白粉盖重了红眼眶,重换了一身新衣,带着两个男孩儿在一边看菊花。
王耀祖和弟弟坐在黄九姑身边,三个说闲话,看黄九姑的脸色,居然还不错。
英华带着三个侄女一起耍,玉珠捏着一小把菊花,英华正持着一枝红菊,替雪珠插到头上。
怀翠独自站在一棵梧桐枝下,扶着树身上的青苔,神情有些凄苦,看见柳氏进来,露出微笑,虽然还有些勉强,但是善意足够。不过出去小半个时辰功夫,自家的内院一片祥和的节日气氛,王翰林突觉女人都是奇妙的而善变的生物。
赵恒已是看了半日的蚂蚁,方才英华过去不看他不罢了,怀翠也视而不见,他就有些纳闷了。再过得一会,怀翠出来在院子里闲走,一直都不曾过来招惹他,他就纳罕了,问杨小八:“我今日是不是特别讨人嫌?”
杨小八笑而不语,拿小棍去戳蚂蚁窝。看老师和师母笑盈盈过来,他忙站跑过去,笑道:“饿的很,几时开饭?”
柳氏就叫开饭。英华带着几个女孩儿,和怀翠黄氏坐在屏风里头的一张圆桌边。柳氏和黄九姑独坐一张圆桌,就把耀祖的两个儿子抱在身边。王翰林自带两个儿子和两个学生坐一桌,大家吃饭不提。吃完了饭,撤了桌子重摆水果上来,英华便洗了手,将出茶具来煮茶,叫玉珠与她打下手。
王翰林便和儿子媳妇说,要把玉珠和雪珠两个送到金陵女学去。
黄氏不舍得,道:“玉珠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也还罢了,女孩儿至要紧女红要好。”
耀祖瞪她,道:“上学原是好事,一则金陵太远,二则两个女孩儿在金陵,也不放心。”
王翰林道:“你英华妹妹在国子监上了六年的学,不到年节,也不过半月回家一次罢了。金陵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