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凡狐仙种田记-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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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指的冰凉透过袖管,一路蔓延到手臂上。我在月色斑驳间打量他的背影……修长合宜,青衣如玉,却还是显得太过单薄。
是了,他是个命不久矣的人……
想到此,不知怎地竟有些难受。
“二公子。”我试探着问他:“你的病到底是何原因,又生了多久?”
他没回头,淡淡地道:“我娘怀胎八月时,曾见床头盘旋一道黑影,当时未觉蹊跷,一觉醒来后黑影也没了踪迹。但无端端便浑身无力,这病症一直持续到生下我才完全祛除。但我从小便有此怪病,体弱气虚,常常一睡就是三五天。道士说我命当早夭,所以我从未出过杨府,连庙会都没有见过。”
果然是逢魔之灾。我心头暗道。
杨衍文顿了顿,步伐渐缓:“前些日子,病症又犯了,这次竟一次睡了十日有余……”似乎苦笑了一下,他又开口道:“也许下一次会更久,再下一次……就不会醒来了罢。”
极其平淡的语调,听着却让人觉心底一股悲切,慢慢攀爬上来。
他们凡人一辈子不过数十载,像他这般金枝玉叶的公子哥,成日被困在这深院之中,竟连庙会都不知是甚么模样的。
我不禁脱口而出:“公子若想看庙会,择日白沐带你偷偷溜出去罢。”
他转过脸来,神情似一下被点亮:“此话当真?”我见他如此,不好拂他兴头,便只点点头:“您要把身子养好一点儿,让三夫人放心。我去和我家公子说说,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杨衍文一挑眉,随即大摇其头:“三弟?不成的。”我忙道:“不试试怎能知道,改日我去探他口风。”
他还当杨衍之是他原先的亲弟弟,其实早变成了个石头心的神仙。那厮反正怎样都无所谓,不过让清归多带几个纸人来,对他而言还不是易而反掌。
杨衍文还有些担心:“庙会那日沉莺和小八留守府中,二姨母和娘亲她们都是要去的。这事怕瞒不过去罢。”我不以为然道:“就是她们都走了才好溜出去,公子您真不懂得投机取巧。”
他微微一笑,不再说话。我知自己说过了头,赶忙改口:“奴婢……奴婢平日也不偷懒的。做事从没偷工减料过。”
他一副忍下笑意的模样,轻轻颔首:“我知道的。”呸,你那分明就是不信!当本狐仙看不出你小样儿在想甚么?
我暗地撇撇嘴,忽然意识到自个儿还一直被他抓着。
“公子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么?”
他方才恍然,一笑道:“竟险些在此处聊起来。”说罢转回身去,重新迈开步伐。
我便随他拉着,在黑黢黢的杨府里绕啊绕啊绕。直到绕进一个素雅洁净的厢房里,房内摆设着一道手绘屏风,画的是青山楼台胭脂亭,乍看上去十分的精致有灵气。
我好奇地走过去,打量起桌上一套彩瓷茶具。那茶具铺陈在绣锦缎面中央,一看便价值不菲。
杨衍文回身关好门,冲我笑道:“想喝水就喝罢。”
听他应允,我便也不客气了。日日用破茶碗喝白开水,已喝得小仙我很是委屈了,今日得此机会,怎能不好好品它一品。
我翻开一个杯子,小心翼翼地倒满了茶,先递给杨衍文。
他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乐得清闲,拿回来自己喝。但听门外有女子叫了一声:“公子,您回来了么?”
我一脸惊诧,叼住茶杯看着他,也不知喝好还是不喝好。
他倒是镇定,淡淡回了句:“我还有些典文要读,你先去睡罢。”窗外低低应了一声,随即没了动静。
我把杯子从口中拿下,用嘴型问他:谁——呀——
他道:“是沉莺。你喝你的。”
我顿时有些觉着蹊跷:“这儿是哪啊?”说罢也低头喝了一口,唔,唇齿留香——好茶!
杨衍文的眼神在烛光下很是慈爱,便如我恩师娘娘一般,看着我心满意足地开始喝,方才缓缓道:“是我房间。沉莺住我侧边厢房。”
我噗地把一口茶喷到他衣襟上!
“……”他低头,很不解地看了一眼。
我意识到闯了祸,匆匆过去替他擦拭:“抱歉,一时,一时太过惊讶……这……您说这是您的厢房?”
我一个三公子的通房丫鬟,怎么能进二公子的厢房!
他抬眼,一把握住我在他领口乱蹭的手,道:“不碍事。”也不知是指弄湿的衣裳,还是指我进他的房间?
我咳了一声,有些尴尬,赶紧把手抽了回来。
他也不太自在,逃也似的起身背对着我,道:“我不是有什么企图,只不过这东西在我的房里,想让你在烛光下好好地看到它。”
我忙应和:“是……是……奴婢从没往别处想过……”
这话一出,两人间又沉默不少,我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嘴巴——白沐,今晚你不要再说话了!
杨衍文静了片刻,朝里间走去,我不敢再跟着他,只看到里外间相隔的流苏帘子一个劲晃漾。不多时他便从里头出来了,手中拿着一个卷轴。
“白姑娘。”他道:“请展开看看罢。”
我心道,丹青?伸手接过来,一点点在烛影动摇中展开。
雪白宣纸间,一个俏丽的女子活灵活现地冲着我笑,似曾相识。
我登时有点恍然。
这面貌眼熟,熟得能令我只看一眼,便有了呼之欲出的答案。是陆庄的《瑶狐》?不,不是,这画尚算得崭新……断不是两百年前的遗作。
烛光在女子明丽的脸上跳跃,我迟疑抬眼,看向杨衍文。
他不闪不避地回望向我,轻轻道:“姑娘看出我画的是谁么。”
我不知说什么好,傻站在那儿,他微微笑了笑,道:“这不是陆庄的《瑶狐》,也不是甚么仙人下凡,而是你。”
顿了顿,他又道:“只是你而已。”
我心下突地一跳,转而回看向手中画卷!
真的,那是我。一模一样的神情,一模一样的容貌,连抬手间那流连的弧度,都与我平日没有二致……若不是作画之人太过有心,又怎能描绘得如此细腻。
这是他画的?我将信将疑地又望向他。
“白姑娘若觉得还能看过眼去,便收下这份薄利罢。”他微笑和煦,道:“好歹,我也画了整整三日。”
我心有点不听使唤,直跳得指尖发抖,脸间微热,四肢百骸都软洋洋的,还喘不过气儿……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怎么会突然间紧张起来?
本小仙在三百年间,从没有过如此的感觉,难道是受了风寒……正在发热?
我慌慌张张低下头去。
恩师娘娘曾说本小仙是月宫奇人,千年出不了我这么个厚脸皮的仙姑。不管旁人说甚作甚,连脸红害羞都不会。可是今日莫名其妙的,竟让幅画儿给乱了阵脚。
对了……这……这是害羞!本小仙竟然因为杨衍文的一幅画,明白了什么叫“害羞”!
我刹那间,五雷轰顶。
“……我……我就算收下了,又能放在哪里呢?叫别人看见了,又该如何是好?我……我还是……你……你先替我保管着吧……”
我磕磕巴巴的语无伦次,连“公子”“奴婢”的谦称都忘到了脑后去。
这个晚上真是奇怪,月色奇怪,琴声奇怪,连我自己……也变得这么奇怪。
杨衍文的声音便从不远处传来,打在心尖上,一晃一漾地颤动:“那么,我便先替姑娘收着。”
我依然低着头,浑身不自在,只不敢看他。
“等哪一天,还望姑娘记得我这份心意,肯亲自前来接取。”他一席话说得且轻且柔,搔得人耳后发痒……
呸呸呸!我呼噜呼噜好一阵乱甩头。
乱七八糟想什么呐?一幅画,几句话,就如此把持不住?!白沐,你忘了恩师娘娘是怎样教导你的吗?!
我赶紧清清嗓子,镇定心神:“……天不早了。奴婢还是回去吧……被人看见的话,容易落下口舌。”
脸上却一径发热,很没出息地一直憋不回去。
他估计看我这别扭的姿态也看的够了,点点头应允:“也好。”我如获大赦,卷好画卷,转头往门口走去。
脚没跨出门,便听杨衍文又交待:“白姑娘出院子后只需往左转一个弯,再顺着回廊,自能安然无恙回到青衣苑。”
我道:“奴婢明白。”打开门,风一般地逃了出去。
一路上夜风阵阵,迎面吹拂。我捂着热乎乎的脸颊,无头苍蝇般在府内乱窜。
脑子里都快糊成一锅粥,这日子乱得没法过啦。
第二十章
20
一夜翻来覆去,没能睡上个安稳觉。
第二日我红着眼睛去叫空心儿神仙起床,一进门却看到他穿得端端整整,百无聊赖地在戏弄本小仙的兰草叶子。
清隽俊秀的眉尖眼梢,竟盛的都是倦意。
我赶忙绕到他身边,不引人注目地护住自家宝草,顺带笑道:“这可稀奇,不等我叫仙君就起来了?小仙还想着是不是来早了。”
翔鸾星君眼神一动,方才发现我,“唔”了一声。
片刻才又道:“你来了。”
一句话说得有气无力,甚是萎靡,和我晨间爬起来时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本小仙是因为一夜辗转反侧。他呢?又为了什么?
我试探地问道:“仙君看起来甚是疲惫,莫不是昨夜未曾入眠?”
他抬眼看了看我,没有说话。只走到桌边坐下,支起下颌,闭目养神。
啊?真的没睡?
我顿时傻了一傻,好久才道:“天气有些转热了,仙君莫不是觉得气燥?”他眼儿都不睁,含含糊糊地道:“还不都是为了你这笨狐狸。”我又傻了一傻:“为我?”
他缓缓睁开眼,脾气便有些上来了:“桓三夫人怀疑你是个神仙,你来求本君消了她的疑虑。现下忘的倒快,这些麻烦难道不都是你自个儿惹出来的?”
我恍然大悟,连连称是。末了,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仙君想到合适的法子了么?”
他哼了一声,道:“光是请清归来一趟,就耗了本君两个时辰,等跟他把事情交待妥当,天也差不多亮了。”
我道:“仙君的意思是想出来了?”他悠悠道:“那是自然,你以为本君和你一般无用?”
真真是不论说什么都要扯着我贬低。他就不能好好说话?
罢了罢了,不论天上地下,这厮始终高我一等,本小仙忍就是了。
我深吸一口气,将心头怒火压下,做出个笑脸道:“仙君是天帝身边数一数二的人物,小仙自不能比的。”
他斜着我,打鼻腔里“嗯”了一声:“有求于我时说话中听多了。”
我道:“不知仙君是如何打算的?”
翔鸾星君淡淡扯了扯唇角,道:“我已让仙童算出了那道士的身份。他本是西蜀山城的乾风道长,云游各处,行踪不定,说起来还有几分根骨,再过个百十年,说不定能位列仙班。”
也就是说他不落凡俗,仙风道骨啰?难怪杨府一众,都将他随口说的两句话奉为神诣。
我叹气点头:“原是这般。所以呢?”他道:“所以我让清归千里传音,去和他做了笔交易。”我奇道:“交易?”
翔鸾星君扬了眉梢,愈发显得倨傲:“以青莲宝殿下一颗参心丹,换他砸一次自己的招牌。”
“他肯了?”我更好奇了。一颗参心丹抵死不过三十年修为,那道士竟愿意?
翔鸾星君似看透我在想什么,目光中多了丝鄙薄:“婵娟当日说你不思进取,倒真是没冤枉你。一心向仙的人,临到这个尾巴上,能省一年也是要省的。”
那我怎么知晓?本就是靠了仙骨挤进天庭的,妖精当了挺久,哪修过甚么仙嘛。
小仙我很有些委屈。
无奈在空心儿神仙面前,再委屈他也不懂怜香惜玉。我清清嗓子,正色道:“那道士可曾说过何时践他的承诺?”翔鸾星君道:“他答应了本君,七日之内必定会来,你便放宽心罢。”
我点点头,这才算舒了口气。转头思量一番,却又有些担心起来。
“那……那杨衍文的病……不是就没有办法了?”
他很稀奇地瞧过来,道:“你倒很关心他嘛。”
我脸上红了一下,讷讷道:“不,小仙就是随口、随口那么一问。”顿了顿觉得不死心,又问:“真的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翔鸾星君双眼微微眯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顾着他?”
呃,他这是起疑心了?
我赶紧摇头,能多使劲儿就有多使劲儿:“好了好了,仙君就当我没问过这茬。”
他却不信,冷哼一声,语调清冷:“你要真舍不得,就把自个儿的仙骨换给了他啊。”
我怎听不出他话中嘲讽之意?这番不但摇头,还加了摆手。
“不不不,那是犯了天条的。决计不可以。”
他又哼了一声,这才不再说话了。
我只惦记了一会杨衍文的小短命,便不想再去想了。心里虽有点难受,却也知道空心儿神仙冲我发这一通火不无道理。
续命这事很难办。我与他的相遇只算得萍水相逢,人间这短短数月,放到我的仙妖生涯里,也不过是须弥一瞬。不舍断是有一些,为他去犯了天条却不值得了。
想是想通了,本小仙挠挠后脑,却仍然十分苦恼不快。
奇怪,就在昨日之前,还明明是一见不着杨衍文,就把他抛在脑后的……而今这是怎么了?
不过,这次要想我身份不被识穿,还多亏了空心儿神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