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的咖啡馆-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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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染诧异地抬头,发现前面是硕大的红灯,后镜里倒映出的依然是那张没有表情的黑脸。
海城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僵硬。
红灯过后车子再行,穆希昊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蓝染看着阿龙那挺得笔直的脊背,没来由有些出神。
把穆希昊和蓝染送回穆宅再回到自己的公寓,天已经完全黑了。海城将房间里所有的窗帘拉好,卸下伪装扶着左臂坐在了书桌前。
昨天折腾一夜加上今天一天的应对,此刻他终于感到满身酸乏疼痛不可抑制,疲惫不堪。寒凉麻木之气顺着脚底盘葛上他的身体,他微微呻吟了一声,受咖啡馆力量反噬的剧痛再次不期而至,他紧紧捏起拳头,佝偻起身子,缩在椅子里颤抖,额上青筋暴起,脖颈上血管突突跳,霎时全身冷汗如泥。
最近发作得好像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不受控制。他紧紧咬住嘴唇,薄而淡的下唇很快就现出一圈血印,发抖的手摸出抽屉里的镇痛药,水洒了一身,他不管不顾地把药吞下去, 抱着自己继续忍耐着,心脏疯狂忙乱地跳,精神却近乎超脱般地虚浮,似乎看到死亡残忍的笑意。
书桌上散放着的冲洗好的照片,正是给云流月拍封面时他抓拍的蓝染的各种样子,他伏在桌子上,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光滑的表面,冰凉的指尖触上照片中那或微笑或低头的雪白脸颊时,仿佛有热度从指尖贯入,深入血液骨髓,心脏微微发抖。
止痛药在他身上已起不了多大作用,他咬着牙拉过了书桌上的一个托盘。盘子里是一块残破的老式手表,细小的零件散在周围,破碎的表盘已经卸了下来,现在正在修理中。
以前跟养父学的修表技术终归是没有白费,他苦笑了一声,用意志努力压制肉体的疼痛,虽然眼睛可见手臂上的筋脉似乎都在抽动,他却终是一只手拿起了镊子。最近有空的时候他都在做这件事,每次疼痛来袭,似乎只要全神贯注做着这个,销骨剜心的痛苦仿佛就能减轻。
他想象着将它修好后重新戴到蓝染手腕上的样子,不知道那时候他能不能得到解脱。
关节泛白的修长手指稳如泰山,汗水自他额头蜿蜒而下,他心无旁骛地拼接起零件来。
而此时,躺在自己房间床上的穆希昊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灯,喝完了瓶中的最后一口酒。
他拿起手机,久久地缓慢地翻着电话簿,看到了云流月的名字。
凝滞良久,他终于轻轻地按下了拨号键。
第31章 31
蓝染遵守约定地到盛安集团上班。
她已经很敏感地察觉到自从火灾发生后,干爸对她的态度有了微妙的改变。
虽然她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但是这个时候显然不是反对忤逆老人的时候,她选择了暂时让步按干爸的意思上班,过段时间再和平演变想办法。
早上离开穆宅地时候,她发现穆希昊依然不在家。最近他常酩酊大醉,又去夜不归宿,而穆慎行也奇怪地没有说什么。蓝染觉得有些蹊跷,不过她实在没有精神去追究了,因为她自己也是大大的睡眠不足。
一整个白天,她都在自己的办公座位上昏昏欲睡。虽然她被安排到了总经理助理的位子上“实习”,但并没有什么事情做,因为穆希昊还是没有出现,手机也关机。而她自己除了支撑起很想往下掉的眼皮外,就是研究手中的那张照片了。
这些东西都是从海城原来的房子里带回去的。她一直翻看那些旧照片,终于被她发现了一些什么。
海城没有带走的这些旧照片显然都是很久之前的习作了,照片的内容杂乱,景色山南海北,人物信手拈来,全无规律。除了展现了摄影者娴熟的技巧外,也只有落款统一的丁香花纹饰衬着一个“海”字的作者LOGO是相同的。
而里面有一张没有LOGO的照片则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一张纯风景照,相机似乎也只是普通的卡片机,构图简单色调昏黄,照得是傍晚的天空,夕阳西下,苍凉壮美。落日在两山环抱下的开阔处降下,河流潺潺,山林葱郁,房屋村镇在远处错落。
蓝染看到这张照片时,有种细微的灵光在脑中以极快的速度闪过,当她把所有照片翻了三遍以后,还是若有所感地将这张“简陋”的照片挑了出来。
她无法解释这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景色似乎带着某种很特别的触动,就仿佛是弥漫着无能为力的悲伤……
思路正漫无目的,手机响了起来。蓝染接起电话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染,我是小瓷啊!”
任小瓷,她在蓉城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是因为小瓷,她不会遇到那幅《咖啡馆》。
蓝染又惊又喜:“小瓷!”
任小瓷的下一句话,却直接让她的惊喜变成了惊恐。
“小染,你听我说,你爸爸不见了。”
作为蓝染的闺蜜好友,任小瓷有时候也会跟蓝染一起去医院探望蓝天,尤其当蓝染这次去北京闯荡,她早就拍胸脯答应了一定会多去医院帮她照顾一下老人。前段时间她有点忙,结果今天终于有时间去了,却发现蓝天已经不在青山病院!
任小瓷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打听,医院却拒绝透露病人的行踪隐私,只是说已经出院了,而且是可靠的人办理的。任小瓷思前想后,总觉得不对,就打电话给了蓝染。
蓝染听完,心已经沉到谷底,她匆忙谢过任小瓷,放下电话就往穆慎行的办公室去。她爸爸蓝天的住院是干爸穆慎行一手办理的,最有可能了解情况的人也只有他。
穆慎行的办公室里,穆希昊正面无表情的垂手肃立。一夜之间,他的气息有了一些改变,昨天之前的富家公子仿佛梦中夕花,无声无息消泯散淡,此刻再站在他的父亲面前,已经染上了一丝成年人特有的沉默和深沉。
“爸,对不起。”他张开嘴,却只说出这句。
穆慎行目光深邃,久久凝视他,终于叹息:“以后做你的事就好,穆家的退路还在你身上,其他的事你不要管。”
穆希昊微握了一下拳:“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他抬起眼:“爸,我们家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穆慎行目光震动,喟然道:“罢了,你终归是我儿子。”
他起身走到穆希昊身前,微眯起双眼:“好,你只要替爸爸去做一件事,查出盛安火灾的真相!这件事我的确谁都不能假手,只有你我可以信任。”
穆希昊一振,点头:“好。我会查清楚的!”
他说完,转身快步向外走去。手刚接触到门把,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门紧接着被推开了,蓝染闯了进来,洁白的脸上布满焦急不安,她几乎没看穆希昊,直接就奔进去向着穆慎行说:“干爸!我爸爸他不见了,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穆希昊一愣,回过头却看到穆慎行盯着他皱眉的眼色,他稍一顿,走出去关上了门。
穆慎行转回眼来面对忧急的蓝染,和颜悦色笑道:“你爸爸的事,我知道。”
蓝然没想到答案这么直接简单,登时怔住,随意面色缓了下来 :“干爸,你知道?那我爸爸现在在哪?他为什么出院了?”
穆慎行大手拉起蓝然,微笑道:“前一阵子你爸爸的情况一直很稳定,医院通知了我他可以出院静养了,这件事我就直接办了,最近事情一多忘了早点告诉你。”
“真的吗?”蓝然有点犹豫。
穆慎行不动声色,故作皱眉状:“小染,干爸难道还会骗你吗?”
蓝然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又说:“可是爸爸的病一直都时好时坏,真的能出院吗?那他现在在家里吗?”
“是的,在蓉城的穆宅,我已经请了最好的看护照顾他,你不用担心。医生的判断应该是可靠的,他终于能出院了是一件好事啊!”
“那我这就订机票回去看他!”蓝然欣然。
“等等,”穆慎行说,目光闪动,“现在还不急,大夫说了他住院那么多年,这次出院乍换环境可能要适应一下,最好不要给他太多刺激。你等一段时间再回蓉城,现在先在公司里学做事。”
蓝然的双眸瞬间黯了下来,考虑了一瞬,抿唇点头:“好,我知道了。”
可是她的心里,莫名地滋长出了一抹怀疑。
第32章 32
海城不喜欢烈日当空的大热天,所以他不喜欢夏天,因为过高的温度会让他小心粉饰的外表加速融化剥落,比如现在他就觉得脸上的伪装快要融掉了。
高底盘的吉普从出京的高速拐下来后,道路渐渐变得坎坷,最终开进了一处两路山脉中夹着的小山沟,这里还是京畿范围之内,但已经与人声繁华物质先进的国家心脏宛若两个世界,山沟里只有寥寥几户人家,不算很大的谷地正中是一座工厂,宽阔的院子,二层的厂房,两边修着高大的仓库,这里的位置被两侧的山脉和茂密的植被一挡十分隐蔽。
孟虎停了车冲副驾驶座上的海城一歪头:“就是这儿。”
海城没有被眼罩挡住的那只眼睛微眯了眯,跳下了车。
空气中有淡淡的烟熏和颜料味道,工厂大院中有人来回搬东西,一个精悍的小个子看到他们便走过来打招呼:“孟哥,来了啊!”
孟虎点上根烟一指海城:“麻子,十爷身边的龙哥。”
叫做“麻子”的小个子顿时神情一凛,恭敬地叫了声:“龙哥。”
海城嘴角一挑,点了个头。
孟虎笑道:“麻子是工厂这边的头,技术型人才。”
麻子露出雪白的牙齿,笑起来脸上肌肉有点狰狞:“孟哥笑话我呢,我就是个干粗活的。”
海城心下了然,这是直接接触穆慎行生意第一线的人。
“货怎么样了?”孟虎向厂房大门走去。
“都来得及,一切顺利。”
三人穿过厂房高大的门洞走进去,海城面上不露,心里却暗自惊讶,这竟然是一处雕塑制造厂,巨大的高温烘焙炉让厂房内的温度又拔高不少,黏土石子等统一放置,工作台上大铲、扁铲、尖刀、槽刀、月牙刀、棱锥、麻板等工具琳琅满目,一些半成品的雕塑品在木桌上排列着。
孟虎转头带海城上了二楼,二楼则摆满各种颜料花样,是给半成品上色细加工的地方,上下两层大约有二十几个工人,都在汗流浃背地埋头忙碌着。海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将这厂房内的地形和各死角通路都暗暗记在心里。
二楼尽头是一间办公室,凉爽的空调温度在这热气蒸腾的楼内简直像天堂。孟虎关上门拉上百叶窗,冲海城道:“人手都是临近村庄招的,不过干关键工序的都是自己人,老伙计,吃住都在这山沟里面。”
他说着,从小办公室的档案橱里拿出一件大肚如来佛像,凑到海城眼前拿手一掰,佛像顿时裂成两半,中间的空心里赫然是一件包着层层薄膜的东西。
海城神色微动,接过来打开薄膜一看,竟是一方洁白通透的白玉如来佛,造型典雅古朴,玉质晶莹无暇,一入手便知是好东西,价值不菲。
原来是这样!用假的雕塑制造厂打掩护,把偷盗的文物填在成品中,大批运货的同时将赃物也运出去,即使遇到检查也不怕,假佛像内也许就是真古佛,而从外表上却毫无破绽。海城暗暗心惊,口中却说:“好手艺。”
敲门声传来,孟虎开门,麻子走了进来。
“孟哥,昨天那帮人又来了,不过让咱们的兄弟踢出去了。”
海城挑眉:“什么人?”
孟虎说:“是河马手下的杂碎,竟敢来这儿挑场子。”
海城听说过这个河马,近年来新崛起的地头蛇,看中了文物走私的巨额利益,蠢蠢欲动地也想分一杯羹,有过几次小型的倒卖,已经在李警官手下备了案。看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要来挑战这一行几乎称王称霸的穆慎行。
“孟哥,你们最近小心点,这帮东西阴得很。”麻子恨恨道。
孟虎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而海城则轻蔑地抽出随身带的匕首在手心里转了个圈,切下来那裂开的泥塑的头。
荧光屏的光波闪烁反耀在苍白的脸上,文档表格里一排一排的数据印在他的瞳仁里,穆希昊不知道第几遍阅读这些账目,加密了一层又一层的程序忠诚地保卫着穆家最大的秘密,电脑总是比人可靠。
穆希昊仰倒在沙发椅里,疲惫地抚上太阳穴,他伸手又点开了盛安失火那夜的监控录像,那个一闪即逝的身影被他定格在画面边缘,他的目光渐渐从纷乱变得幽深,牢牢地盯在那个人的身上,身上背着一个人还能行动这么迅速,这熟悉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他觉得心脏上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边沿锋利,既沉重又折磨,不禁闭了眼,点击关闭了影像,起身去卧室内的卫生间洗了把脸。
冰凉的水珠激在他的脸上,他仿佛终于能顺利的呼吸,不由撑着水池边望着镜子里发红的双眼发起呆来。
外面的房间里突然传出点声音,穆希昊一惊,急忙转身回去,却看见蓝染表情有些奇怪地站在他的书桌前,望着他的笔记本屏幕。
“小染?”穆希昊一慌,两步迈到电脑前,屏幕上正是还没有关闭的密帐。
蓝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