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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荼蘼花间惹尘埃-第12部分

小说: 荼蘼花间惹尘埃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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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初嫁时双亲的初衷也绝不会是恶的。所谓“失审”也是一次意料之外的婚姻事故。但看过去却也仿佛是因缘注定的。

扁舟欲发意何如?回望争关万里余。
谁识此情断肠处,白云遥外有亲庐。

朱淑真诗《舟行即事七首》第二首。小船即将离岸远去,她内心有一些无法言说具象的感受。她回头望去,故乡、旧家、老地方,已经被遗失在万里之外。她是身心两异的。身在扁舟里,心在故园中。悠悠白云下,便是她的鬓上已霜华的父母双亲。大约是不会有人能懂得她此时心中的一些眷顾、怀念、伤感的。

她在这首诗的“白云遥外有亲庐”一句引了“白云亲舍”一典。相传,唐高宗和武则天时代的名臣狄仁杰年轻的时候曾在太原府做过法曹参军。他供职的地方距离住在河阳(今河南孟县)的父母十分遥远。

一日,狄仁杰站在太行山顶,向河阳方向眺望,见天边有云团拢聚。孤寂漂浮。景况苍凉。于是他触景生情,遥指浮云对人说:“我亲舍其下!”意思即是,我的父母正居于那浮云之下。“白云亲舍”、“白云孤飞”这两个成语即出自此典故。

画舸寒江江上亭,行舟来去泛纵横。
无端添起思乡意,一字天涯归雁声。

这是朱淑真诗《舟行即事七首》里第三首。她丈夫宦游的行船来去频繁,时常都在游走的旅程当中。也因此,她的心绪时常不能安宁,上下忐忑,随之浮动。这一刻,见天边归雁一字排开,鸣声沉忧,竟又生出乡思情意。无碍,她本没有必要去按捺自己的敏感。感情已不能自在,心绪自然需要自如一些的。

满江流水万重波,未似幽怀别恨多。
目断新闱瞻不到,临风挥泪独悲歌。

诗《舟行即事七首》其四。她说,这满江流水的万重波涛似不及她一瞬的忧愁别恨多。她内心汹涌而起的波澜是猛烈的。故园父母是不能再望得见了,她如今惟能独迎江风、顾自吟歌,将内心的挂虑盛起来,对风当歌,挥泪作别。内心感伤无处安放。还有《舟行即事七首》诗的最后一首,即第七首。写得思亲怀土的情意亦是宛转阑珊。

岁节将残恼闷怀,庭闱献寿阻传杯。
此愁此恨人谁见,镇日愁肠自九回。

她随夫辗转至岁末,想起是时本应向父母献寿,却到底因客居异乡,孝心难置,各种思虑也惟有作罢。关山流水是决断,百暮千朝是阻隔,她内心无以为继的忧怆无人知晓,更是无处自在倾言。一句“镇日愁肠自九回”将自己内心对双亲的孝爱与念虑写得浓情、深刻、厚重。

虽不便,但这漫长的宦游在外的行途当中,朱淑真与父母依然偶有书信通联。只是它因少变得珍贵。寄出的与收到的,都已不只是单纯纸墨文字,内中所溶解的感情是积淀在时间当中许多年的骨血相联的。这感情是最天然最原始最挚切的。亦是深刻持久并且不被湮灭的。朱淑真有诗《寄大人二首》,即是她离家漂泊的多年生涯当中寄予双亲的作品。

其一
去家千里外,漂泊若为心。
诗诵南陔句,琴歌陟岵音。
承颜故国远,举目白云深。
欲识归宁意,三年随岁阴。

其二
极目思乡国,千里更万津。
庭闱劳梦寐,道路压埃尘。
诗礼闻相远,琴樽谁是亲?
愁看罗袖上,长搵泪痕新。

第一首诗里引了“南陔”、“陟岵”二典。它们都是《诗经》当中的篇名。《诗经?小雅?南陔序》云:“《南陔》,孝子相戒以养也,有其义而亡其辞。”后引为子女侍养父母的意思。《诗经?魏风?陟岵序》云:“陟岵,孝子行役思念父母也。”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
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上慎旃哉!犹来无止!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
嗟!予季行役,夙夜无寐。上慎旃哉!犹来无弃!
陟彼冈兮,瞻望兄兮。兄曰:
嗟!予弟行役,夙夜无偕。上慎旃哉!犹来无死!

“登临葱茏山岗上,远远把我爹爹望。似闻我爹对我说:‘我的儿啊行役忙,早晚不停真紧张。可要当心身体呀,归来莫要留远方。’登临荒芜山岗上,远远把我妈妈望。似闻我妈对我道:‘“我的小儿行役忙,没日没夜睡不香。可要当心身体呀,归来莫要将娘忘。’登临那座山岗上,远远把我哥哥望。似闻我哥对我讲:‘我的兄弟行役忙,白天黑夜一个样。可要当心身体呀,归来莫要死他乡。’”

漂泊的路途是注定孤寂蚀骨的。它本身就是无伴的。朱淑真不过在初发时预料的与遭遇的落差大了一些。她将希望寄予在那一个男人身上,本身就是一件错误。锦思花情,敢被爨烟薰尽。





天涯近




年年玉镜台,梅蕊宫妆困。
今岁未还家,怕见江南信。

酒从别后疏,泪向愁中尽。
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

——《生查子》

[存疑篇目]




这首曾列宋金十大名曲第八位的《生查子》疑为李清照所作,但更多人是倾向于朱淑真所作。至于这阙词到底出自谁手,尚未有定论。不过这两名女子殊途同归,晚景凄凉。心致总有相思处。唯一的区别只是一个是寿终正寝一个选择顾自了结。姑且不去管它,因无论出自谁手,都不妨碍我们去透过这些字望那背后的一些深蕴与情致。

“年年玉镜台,梅蕊宫妆困。今岁未回家,怕见江南信。”她坐在梳妆台前等。空对玉镜,枉着梅妆,盼人不归。年复一年,她都在做着同样的事。这一年,她尚未回过娘家,内心思虑缱绻却又生怕见得不期而至的家书点燃心里那一点被伪装的脆弱与悲伤。

“酒从别后疏,泪向愁中尽。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自从那一别,已是甚少饮酒。酒是穿肠毒药,泪是尽于愁里。这一刹,身心两异。他离她,这么远那么近。原来是吒紫嫣红,氤氲朦胧,如沐春风。分明是良辰美景,在我口中,一说成空。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烟波画船。满愿春色关不住,冥冥之中,却随去路中。

如此。光阴已折损几十载,所有的爱恨都已落定成无关风月的历史、遗迹、古物、尘埃。顶多便是充当了记忆当中的某一些分量。朱淑真的这一生,好坏都已成定局。到四十岁左右的时候,也就是到了一名女子生之作渡的时间了。过往,将来。得,失。悲,喜。都需要来做一回定夺权衡,然后撂进心里,去独自圆融。于是,彼时她开始清逐内心。试图让自己变得风清月朗。

天街平贴净无尘,灯火春摇不夜城。
乍得好凉宜散步,朦胧新月弄疏明。

这首小诗名为《闲步》。整首诗已经娴疏,清净欢悦。皇城的街道宽阔敞亮,并且干净。城中灯火亦是摇曳不止,夜若昼明,通城明亮利朗。而她恰巧拾得这一晚,于新凉的朦胧月华里,碎步徜徉。她看过去是清爽的,无念的。仿佛出尘不染,静悄地穿梭在这人世里。这一刻,她看过去是得道的,是智慧圆满的。但亦是稍纵即逝的。

她亦曾作下一首题为《清瘦》的诗。诗名新决。清瘦之花,清瘦之月,清瘦之日,清瘦之时,清瘦之人,清瘦之心。顾夐的那一首《诉衷情》里亦是透露出那一种爱亦是清瘦的。以及贯穿《断肠集》始终的那一股的怨愁的气,都已是清的、瘦的。

下视红尘意眇然,翠阑十二出云颠。
纵眸愈觉心宽大,碧落无垠绕地圆。

这一首《月台》写得十分大气。她登上高高月台,俯视渺然红尘。市井热闹不过是云烟。富家子女身居雕楼飞阁,坐享荣华。但他们亦有旁人不能理解和体悟的苦楚。纵目远望,这穹空的深广博大总是容得下她这名小女子内心的那一点微小乾坤。心神驰骋,顿觉天高地广。碧落无垠绕地圆,心目豁然开朗。

清明玩赏正繁华,今日林梢落尽花。
人散酒阑春己去,一泓秋涨满池蛙。

在这首《清明游饮少湖庄》里,朱淑真再一次于微小事物阐释某一些时间里蕴藏的道理,试图接近生命的某一种本质。它应当是盛衰交替、荣枯更迭、生生不息、自由圆满的。正如春花秋实、夏炎冬寒,缘聚缘散、来去往返,亦是自有因果。

所有的这一切,怕是只有朱淑真的心络里知悟地最痛彻最清明。大致那时候的朱淑真也是在痛到极处后兀然变得通透。将一条一条人情来往的线路条理在手心里看得清清楚楚。慢慢来路,惊起却回头。




黄昏后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生查子?元夕》

[存疑篇目]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
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
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
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这是唐伯虎所作的《元宵》。意境飒爽。元宵节本身就是光阴的欢愉礼赠,孟元老《东京梦华录》里说元宵节“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理应言笑晏晏,比个婉转,比个悠扬。元宵节是中国传统节日里备受重视的一日。它的到来意味着年的最后一个高潮,它的结束也意味着年就过完了。这一日,时光总因欢喜而盲。朱淑真亦作有《元夜》诗三首,以诉其内心欢然。

其一
阑月笼春霁色澄,深沉帘幙管弦清。
争毫竞侈连仙馆,坠翠遗珠满帝城。
一片笑声连鼓吹,六街灯火丽升平。
归来禁漏逾三四,窗上梅花瘦影横。

其二
压尘小雨润生寒,云彩澄鲜月正圆。
十里绮罗春富贵,千门灯火夜婵娟。
香街宝马嘶琼辔,辇路轻与响翠軿。
高挂危帘凝望处,分明星斗下晴天。

其三
火烛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闹春风。
新欢入手愁忙里,旧事惊心忆梦中。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
赏灯那得功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

前两首诗中的意味酣畅不阑珊,是喜庆的。只有第三首诗有一些静默处忆昔的惆怅。但这惆怅不是悲切额、绝望的,程度远没有如此严重。只是欢悦风光映照出的一点心意缱绻。是惆怅,是忧而不伤。亦美得哗然。

《云韶集?词坛丛话》曰:“妇人能词者,代有其人,未有如易安之空绝前后者。朱淑真词风致之佳,情词之妙,真可亚于易安。宋妇人能诗词者不少,易安为冠,次则朱淑真,次则魏夫人也。”这几首小诗里已可窥得一点她深沉的功力。

此处说的这一阙上乘之作《生查子?元夕》词曾被疑作欧阳修所作。但那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总还是要让人想起朱淑真那一张清美又憔悴的脸。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他们曾约在皎皎明月映照的那依依杨柳旁。花发春日,草薰南陌。他们软语浓浓,曲意情深。不着情字却情意担当得满了心怀。而这一年的元夕,月与灯依旧。
却不见了当年的郎。去年莺俦燕侣,对诉衷肠。今年孤身只影,徒忆前盟。

此时非彼时,她早已不曾有少女时“争驰逐,元宵三五,不如初六”的风貌心姿。之前。那只是一个深闺女子寂情难托的释放。之后。苦难的伤将成为生命里一程的送葬另一程洁净如生命本源的始端。这一年的元宵与三十年前的,仿佛成了岁月里两道熠烈的光。它们见证了朱淑真这情消肠断的一生。

她此时已出落成一个将生命的本质与真相攒在手掌心里的成熟女性。她也早已明白颠簸流离的炼升与情来情往的虚妄。这一刻,她不过是在为这一生做一回悲苦的颂词。她对这一生的恩慈是此一刻的沉默不语。

朱淑真不惑之年,苦难在这一刻的意义与之前的光阴迥然,得到提升。她在自己的内心感情驱使下的桑濮之行被曝露遭到夫家严厉苛刻的限制之后,曾请愿到一个叫做王道姑的寺庵暂住,跟随尼姑焚香燃竹诵佛念经。她开始皈依佛教,试图挣脱与尘俗喧嚣的纠葛牵染。并在寺庵的壁上留下一首《书王庵道姑壁》诗。

短短墙围小小亭,半檐疏玉响泠泠。
尘飞不到人长静,一篆炉烟两卷经。

但她命有大劫。她依然不能渡过内心执念的坎。并且最终生之意念被摧毁。她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连同她的智慧所无法圆解的困惑和心魔。朱淑真,这女子是可怜的。她对自己并没有太好。生命诚可贵,她断然地弃了它,以为如是变能获得绿山白云清净桃源。大约于宋孝宗淳熙七年(公元1180年)左右,朱淑真投水而死。

时光太匆匆,转瞬即逝。他们都已逝去了风华,沧桑的沟壑成了生命里最壮观的地貌。泪是会淌的,却依然不单单只是为了不复有的你与光阴。那是在为自己,为生命里的残忍真相。她终究知道,人生如梦,梦无痕。如此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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