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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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彧将白露揽进怀里,手掌覆上她的腹部轻轻摩挲。
睡意一寸寸覆上来,意识即将被淹没时,忽听她开口,声音极低:“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550
程彧一怔,睡意全无。
白露没再继续;呼吸轻浅;如睡着了一般;仿佛刚才那只是一句呓语。可他却不能不予以回应。
“这是最坏的打算。我只是习惯把所有可能都考虑在内。”他握住她的手;稍微紧了紧,“没给你选择机会,我们一家三口必须在一起。”
她平躺,他侧卧面向她;两人间只有两个拳头的空隙,刚才还热得难耐;此时竟生出些许凉意。
又过了一会儿;白露才侧过身,向程彧怀里依去。
第二天,白露早早起床跟着母亲在厨房里忙活;北方有腊月做油炸糕的习俗,喻意为“一年比一年高”。以前都是等孩子们回来齐了再做,今年情况特殊提前了。
程彧醒来,一睁眼就对上一双大眼睛。
白露这才有些慌乱地收回视线,她手里捧着碗,里面一只金灿灿圆鼓鼓的油炸糕,她拿筷子夹起示意他吃,程彧摇头,“没刷牙呢。”
“这是第一锅第一个熟的,凉了就瘪了。”她表情执拗。
程彧接过筷子咬了一口。
咀嚼时视线粘在她脸上,白露被看得不自在,“看我干吗?”
“你脸好像有点肿。”
她立即想到昨晚,脸刷地红了,起身就走。
程彧这才笑出来,索性把整个油炸糕都吃了,很黏,还有点淡淡的甜。
整个早饭过程中,白露都没给程彧一个正眼,他稍微多看她一会儿就能发现她耳根渐渐泛红。饭后,她倒是主动提出带他四处走走,参观一下她的家乡。
走出村落,就是连绵数百亩的耕地,覆盖着未融尽的雪,两人沿着地边界儿的小路朝东边的山走去。白露边走边回忆小时候的事,她还从没这般多话过,但那遥远而琐碎的内容却让程彧听得欣然微笑。走上山路时她脚步比平地还要轻快,程彧不得不紧盯着她脚下,生怕有个磕磕绊绊。
走到半山坡,白露驻足,程彧随她一起转身,村庄全貌尽收眼中,一排排或红或灰的瓦房,每一家房顶都青烟袅袅,简单至极的画面却洋溢着平凡而安逸的小幸福。程彧不由在心中感慨,这就是人间烟火吧。
身边人却“咦”了一声,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只松塔,嘀咕道:“这个做引柴最好了。”
看她孩子气地还要去捡,程彧忙自觉地代劳,直到两人大衣口袋被装满。
往回走时换了一条路线,经过一条结冰的小河,白露放慢脚步,望向河面。
程彧想起昨日饭桌上的听闻,问:“这是你小时候为了救你弟弟跳的那条河吗?”
她点头。
他抬手揽上她的肩,低喃道:“幸好。”幸好没事。
回到村子里时,正好看到有人推着扎满糖葫芦的车从一扇铁门出来,看样子是要去集市上卖。
程彧问:“想不想吃?”还没等白露答复,他就拉着她过去。
如今的糖葫芦也多了花样儿,除了山楂,还有橘子瓣山药猕猴桃,白露每样挑了一串,交给程彧拿着,她自己握着一串山楂的,问他要不要,他摇头。
她咬下一颗,立即皱眉,“还是那么酸。”
酸得她迸出泪花。
程彧好笑,“这么严重?”
白露点头,用手背抹了下眼睛,继续吃,走了几步又别过脸去,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出涌,真的好酸,可是这酸酸的味道也许再也吃不到了。
行程定的是三天。
对于程彧这种大忙人来说,抽离三天已属不易。
到了后两天不时有电话打来,这边信号不是很好,他有时要去院子里接听。白露就坐在窗前,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大姐在一旁打趣:“这么一会儿都舍不得?”
白露没听到,她刚看到他不经意侧过脸时,眉头紧蹙。
但愿,不是什么坏消息。
返程飞机上,白露手中摆弄着一件红彤彤的迷你小褂子,是母亲利用两晚上时间赶制的,老说法是小孩子出生后第一件衣服一定要红的,还要有几道缝,这样孩子会聪明,有好运。
程彧听着她絮絮地讲述那些老传统,好笑而又窝心。
等她抱着衣服睡着时,他脸上的柔色渐渐敛起。
昨天得到消息,市委常委又召开一次会议。
会上针对这一问题分成两派,一派认为既然有重大犯罪行为,就要彻查,严惩;另一派考虑到启程集团在本市的经济作用,如果灵魂人物被定罪判刑,对这个企业来说几乎是致命的。两派各持己见,争论不休,最后在罗书记的极力主张下,立即成立专案组,由公安局的陈副局长牵头。
虽然目前阶段的调查属于秘密进行中,但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青城市乃至省内的风云人物,甚至全国……
想及此,程彧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同一时间。
罗飒在家中书房对父亲动之以情,“爸,您就不能放他一马吗?您明明知道,他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罗长浩皱眉,“这是关乎城市建设百姓安定的大事,怎么能把你的个人感情掺和进来,真是不像话,再说,你们不是早就没关系了吗?”
罗飒闻言眼神一暗,恍若叹息道:“恐怕,我这辈子都跟他脱离不了关系了。”她一狠心,抬头迎向父亲的视线:“我已经有了他的骨肉。”
罗长浩大骇,“你说什么?”
罗飒神色决绝,低头从包里翻出病历本递过来。
只见上面笔迹略潦草地写着,“血HGG呈阳性,妊娠期五周”等字样,罗长浩怒气勃发,抬手就是一巴掌,“胡闹。”
他怒喝一声后,又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能这么不自重?”
罗飒难以置信地捂住脸,然后提高嗓音道:“我就是胡闹,谁让我有娘生没娘养,从来就没人教育过我该怎么自重。”
一提到亡妻,罗长浩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和悔意。年轻时他一心扎在工作上,远赴外省任职,妻子一天天病重,等他接到病危通知风尘仆仆赶回时,妻子已闭上眼,旁边是吓傻了的还不到五岁的女儿……
他一时浸在往事的悲恸中,忽听噗通一声,一回头,见女儿竟然跪在地上,眼里含泪。
罗飒声音发颤,“爸,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求过您什么,今天就算我求您,放过他吧。”
罗长浩叹气,“他犯了错误。”
“可他也做过好事,他为这个城市做了多少贡献……”
“这是两码事。”
罗飒苦笑,“两码事,这世上的事哪能分得那么清楚,谁没犯过错,爸这辈子就一次错都没有过吗?您就能拍着胸脯对谁都问心无愧吗?”
一句话,如一记重锤砸在罗长浩心头。
砸碎了尘封的记忆,露出埋藏于心底的一桩往事。
他痛苦地闭上眼。
“我知道您把为官的清誉看得最重,这大半生兢兢业业,可是您为此都付出了什么,是您的家庭,如果您心里还有对我妈妈的亏欠,还有对我的,就这一次偿还了吧。”
“以后,我什么都听您的。就算您不想要我这个女儿,跟我断绝关系,我也没一句怨言。”
罗长浩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你……”他痛心疾首地一甩手,“你真是无可救药。”
罗飒跪在地上凄然一笑,不知不觉中沉溺,发觉时已病入膏肓,她的确是无药可救。
和父亲不欢而散后,罗飒又疲惫地去赶赴一个约会。
高级西餐厅安静的一角,用餐至一半时,宋明亮拿出一只小小的绒布盒子推到罗飒面前,眼神熠熠道:“飒飒,嫁给我。”
罗飒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还没准备好。”
宋明亮脸色温柔,“给你考虑时间,二十四小时,还是七十二小时?”
“不,”罗飒斟酌着措辞,“现在不适合考虑这个。”
“哦?那什么时候才适合考虑我们的事?”
罗飒心下一狠,抬眼正视他,“明亮,我们之间,还不到时候,如果你不愿继续等,那就这样吧。”说罢拿起包起身就走。
回到公寓,心力交瘁的她立即奔向浴室,不多时便在熏香缭绕中靠着浴缸打起瞌睡,醒来时手脚已泡得发皱泛白。
她穿上浴袍走出来,一眼就看到床边沙发上坐着一个人,表情阴冷。
她蹙眉,“你怎么来了?”
宋明亮举起手中的病历和检验单,“这是什么?”
罗飒一愣,随即气恼,“你怎么随便翻我东西?”
“我看你状态不好,不放心就来看看,刚才你电话一直响,我怕吵醒你。”他冷笑着说,然后抖了抖病历,“这是谁的?孩子是谁的?”
罗飒心中骤冷。
“你因为这个所以拒绝我的求婚?”宋明亮一挑眉,“还是因为那个人,听说他要被调查了,要被搞垮了,所以又心疼了?”
他眼里闪过一丝阴鸷,“还是说,这个孩子根本就是他的?”他一张白脸已经发红,镜片后一双眼里闪着怒意,还有隐隐的耻辱感。
罗飒愣怔片刻,忽地冷笑,“没错,这孩子的确不是你的,至于是谁的,跟你没关系。”
宋明亮腾地起身,像要动手,随即又点点头,“我就知道,我特意选在这个时候求婚,就是想看看你心里还有没有他,果然……”他眼圈发红,“那之前的几个月算什么?罗飒,你他妈把我当什么?”
罗飒逼退即将涌出的泪意,声音冷清:“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走之前,别忘了把钥匙留下。”
刚跟女儿大吵一架的罗书记心里也不好受,看着空荡荡的房子,不由想起多年前一家三口欢乐融融的情形,可惜早就物是人非,而那温暖的一幕幕更因为太过短暂而珍贵得不敢轻易碰触。
他叹口气,打电话让司机备车,决定今晚加个班。
想想这些年的勤恳工作,除了尽职尽心,似乎也有逃避现实的因素在里头。
他心事重重地走到办公室门前,掏出钥匙。
门却一推即开。
他狐疑地走进去,只见办公桌上台灯开启,桌后坐着一个人,那背影竟有些恍如隔世的熟悉感。
看着那人转过身,手中拿着一张黑白照片时,罗长浩心头一紧。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然后就听那人慢条斯理道:“那次在您家里没见到,原来放在这里了。”他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照片,照片上四个身穿军装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
那人面带微笑,“罗叔叔,好久不见。”
罗长浩声音微颤,“你是谁?”
“我是俞悦。”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 后天晚八点!
、551
这是一个年代略久远的故事。
七十年代末;四个战友从部队转业。
他们本是同乡;又在战火中生死与共;情同手足;便以兄弟相称。回到青城市后;兄弟几个都分配了工作,虽然是从基层做起,但连死神都不畏惧的年轻人,换了个战场自然不甘落后,很快就在各自的岗位干得风生水起。
适逢八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浪潮;许多体制内的人纷纷下海;四弟王唯仁是个脑筋活泛的人;看到别人赚了大钱不由心动;也毅然辞去公职投身商海。他很快便挖到第一桶金;生意越做越大,但由于一次决策失误,让他不仅血本无归,还欠下巨额债务。
当时的青城市正进行市区规划改造,市财政拨了一笔拆迁专款,其中一部分就存入大哥俞思远所在的支行,此时他已升至副行长。所以,走投无路的王唯仁便把目光投向这笔专款。他特意拉了另外两兄弟做说客,声称一定会在款项启动之前补上缺口,保管神不知鬼不觉,然而这一提议却被素来正直的大哥严词拒绝。
几天后,俞思远接到王妻带着哭腔的电话。
他赶去时,看到四弟站在自家楼顶,一脸的绝望,楼下两个年幼孩子嘤嘤哭泣,八旬老母跪地哀求,俞思远终究不忍,决定铤而走险。
王唯仁信誓旦旦地承诺,只要给他两三个月时间就能翻身,而这笔专款要在半年后才正式启用。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一个月后上面突然下达指令,拆迁工作提前进行。事情败露,难辞其咎的俞思远被公安机关带走……
“我父亲为了保全兄弟,没有交代实情,只是让人传口信给王唯仁让他尽快还钱,当时公安局的人念在我父亲战功在身,同意网开一面宽大处理。可是姓王的却人间蒸发。找宋存义,他以出差为由迟迟不现身,而那笔钱他也从中拿了三十万,给她先天残疾的女儿治病。
我和母亲接到消息,连夜从老家赶来,还没等见到父亲的面,就听到传言,说父亲与银行一个女临时工交往过密,而这个女人最近家中有老人病重,亟需巨额手术费。在看守所与父亲见面时,母亲问起这件事,两人发生争执。
父亲被兄弟陷害,被妻子误解,可这一切却百口莫辩。
一个月后,法院判决下来,父亲被判无期。他在转送监狱的前一夜,在看守所用一根皮带把自己吊在铁架床头。”
故事戛然而止。
讲故事的人面色冷冽,眼里却难掩悲痛。
罗长浩站在门口,身体像一根木桩一般,无法动一下。
程彧冷笑,“这件事,宋王二人谁是主谋谁是从犯,或者根本是他们合谋,对我来说都一样,而罗叔叔你虽未参与其中,未分得那笔钱,但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