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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你迟到了许多年-第37部分

小说: 你迟到了许多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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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海绵,英文中称之为‘维纳斯的花篮’。我们则称之为,”她听见雷再晖在耳边轻轻教她,“偕老同穴。”

惊蛰1

钟汝意原本就封闭在自己空间里,除了下楼吃饭就是挂在线上和网友们交流。他虽然发现女儿多了一个习惯,在晚饭后总会戴着耳机到处走,但他只以为她在听歌——因她并不絮絮说话,偶尔两句,钟汝意也只以为她跟着哼走调了,甚至觉得好笑。
听歌消遣他并不在意,可是仔细观察,才发现女儿原来是有说有笑,有问有答。
她站在花盆边上,说:“这么冷,居然开了一朵月季……浅浅的红色。”
又在关窗的时候说:“今天猫儿都没有来呢。”
再到灯光下仔细观察,才发现女儿神态娇俏,眼波流转,双颊绯红。他想起女儿小时候,便喜欢玩打电话的游戏,手指绕着电话线上,又想起叶月宾和叶嫦娥一对姐妹,自小教她黄梅戏的身段,教她眼随指尖,指尖轻点,如何叩在那呆书生额头上。
自妻子死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女儿如此容光焕发。
好得很,他咬牙切齿地想,你恋爱了。闻柏桢没有要你,你没有跟缪盛夏,可你终于找到那个人了。
对于叶月宾的死,外人痛苦过,就是一场葬礼;叶嫦娥痛苦过,就是一场春秋;只有钟有初的永恒自伤,令他的痛苦不那么孤单。
他不否认女儿从来是娇俏的,迷人的,和她的母亲一样,是一朵开不败的花;但这娇俏,这迷人,这开不败的花,底下的土壤,正正是亡妻的腐烂尸骨!
“我不知道……”钟有初发现父亲钟汝意正出神恍惚地盯着她,“真的要挂了。明天再和你说。拜。”
钟有初将耳机摘下来,攥在手里,手心有些湿漉漉地。父亲从未这样长时间地凝视她,显然是想着什么——一定是要和她说话了。她急急地走近两步,几乎不相信今夜有这样的幸运:“爸,要喝茶吗?我来泡……”
钟汝意开口了。因为许久没有对女儿说话,最恶毒,最嫌恶和最沉痛的语气,不受控制地从胸腔中奔涌而出。
他整个人都气得发抖。
“你怎么笑得出来。”
他十年没有和女儿说话,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笑得出来。
果然,女儿一听到这句话,所有的娇怯温柔便倏地从那张酷似亡妻的脸上褪去。她似是一时怔住,又似一时语塞,似是一时错愕,又似一时震惊。
“是谁?”钟汝意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又在哪里。不过现在科技发达,信息迅猛,即使分隔南北极,也是天涯咫尺。
连空气都在变成毒气,钟有初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呼吸,哪里都是错。
“是谁!”
手机和整副耳机骤然跌落在地板上。
她似是一时忘记了如何说话,良久才道:“……一个朋友。父亲刚去世的那位……”
甫一出口,钟有初便知道自己大错特错——这句话中的关键词瞬间将父女俩拉回叶月宾骤死的那个下午。那种孤苦无依,满心悲愤的感觉在今天依然一分未减。
“人家的父亲刚刚去世,你就用这种轻佻浅薄的口气与人通电话。”钟汝意怒极反笑,笑得狰狞,“我看你已经没有廉耻了!”
钟有初脸上失去了所有颜色,苍白得不似个人,扶着流理台摇摇欲坠。
她永不诉于人前的秘密,和那些苟且偷生的亲吻与欢愉,决不能共存。
她猛然抬起手,在自己脸颊上狠狠地扇了一记。
第二天钟有初没有下楼吃饭,叶嫦娥问钟汝意,不得要领,只好上去请教。她想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用黄梅调逗着侄女:“哎呀呀,我的美娇娘,为何春情深锁闺阁,为何消瘦不思饭食?……不对,一定是你爸干了什么好事,是不是?”
钟有初背对着小姨躺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回答:“他和我说话了。”
“是吗?”叶嫦娥心想,这应该是个好现象,怎么闹得这样僵,“他说什么?”
钟有初静静翻过一页书:“骂我。”
叶嫦娥大吃一惊。
钟有初一边翻书,一边说:“实在骂得好。小姨,我昨天睡得不踏实,所以没有什么胃口。你们吃,不用管我。我要是饿了,会自己煮面吃。”
床沿一沉,她手中的书一轻,被叶嫦娥抽走放在一边。
叶嫦娥轻轻地拍着侄女:“有初,做恶梦了?”
是的,她做恶梦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无脸人,可是昨夜他又入梦来。
那脸明明没有五官,却能感觉到专注与疑惑。她困在一副锈迹斑斑的铁笼里,腰腿俱折,血迹斑驳的手指,不停地编织着一件无限长的荨麻披甲。
她不愿意再回忆下去:“小姨,讲个故事给我听。”
叶嫦娥错误理解了她的意思,语气中有些惆怅:“故事?故事没有,事故倒有一件——听说缪盛夏要结婚。娶的是格陵有色一把手的大女儿,有头有面,不过到现在连名字也问不出来,真是奇怪。”
钟有初一下子想起雷再晖的记事簿,心脏又是一阵绞痛。
“是吗?他总要摆酒的。”
“奇就奇在这里,缪家压根儿没有摆酒的意思。到处都在传说新娘子长得很丑,瘦黑矮。我看缪盛夏这次是招报应了……不一定,老话也说娶妻求贤淑,说不定人家很贤淑呢?就算不贤淑,也有好靠山……唉,看来我是治不了他的相思病了……”
她喊了两声有初,没有反应,便轻轻替侄女拉好被子。
钟有初昏昏沉沉地躺着,突然听见楼下有尖锐的吵架声,于是惊醒了。
“老娘还天天来给你这个废物送饭……要不是看在有初的份上……你这副嘴脸,我姐能安息吗?对女儿发脾气,你算什么好汉!”
接着便是一堆碗碟破碎,桌椅推拉的声音。钟有初下床,从梳妆台里拿出一个首饰盒。
停了一停,她将首饰盒打开。
一回到云泽她就已经把项链和戒指珍重地收藏,现在反而有些犹豫,是不是要重新戴上。
她摸着那琉璃地球,叶嫦娥和钟汝意的争吵声断断续续地传来:“你根本不知道……”
“自私!无知!懦弱!”
她穿戴整齐,走出房间,下了楼梯,父亲和小姨争吵得那样激烈,语言苍白的可笑,不过是互相指责和推卸责任,他们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墙角走过的身影;钟有初推开大门,穿过院子,一直走出这个家。
竟然已经是傍晚了,她慢慢地在街道上走着,有人和她打招呼,她便恍惚地笑一下:“吃了吗?”
这是生她养她的家乡,不需要任何方向感,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那些熟悉的大街小巷——她在这个角落踢过毽子;她在那家店里买过发卡;这里是她的母校,那里是她第一次试镜的礼堂……
堤上的晚霞最美,走得累了的她想最后戴着这条项链去看看。
可是初春的晚霞颜色比较黯淡,人影也寥寥,钟有初在堤上坐了几分钟,心想真是对不起了,没法让你看到最灿烂的云泽晚霞。
她摸着脖子上的琉璃地球,沉思了一会儿,便翻过栏杆,沿着阶梯朝堤下走去。
现在是枯水期,钟有初足足走了二十多级,才踏到水面。她再往下走,便觉得胁下一紧,已经被人拦腰抱起,转个方向,一气奔上堤面,手一松将她砸在地上,犹不解恨,又狠狠踹来一脚。
钟有初背心上猛然吃了一记,知道在云泽只有那位少爷敢当街踹人,而且踹了还是白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雷霆雨露,皆是皇恩。
“你怎么在这里?”
缪盛夏勃然大怒,指着钟有初的鼻子:“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云泽的天是我的,地是我的,山是我的,湖也是我的!你他妈的要在私人地方自杀,存心恶心我是不是!”他急火攻心,又把钟有初拎起来前后摇晃:“再走两百米就有桥,你他妈的怎么不去桥上跳!老子保证不救你!”

惊蛰2

“谁说我要跳河?”钟有初摔开他的手,喝道,“我的命是我妈给的。我什么都可以不尊重,绝不会不尊重这条命。”
缪盛夏见她脸带愠色,语气激越,知道所言不假;自己白做了一回英雄,捋捋头发,仍然气焰高涨:“那你好端端地往下走什么。别以为是枯水期就淹不死你。”
钟有初本来就一腔的悲愤与愁苦,被缪盛夏这样搅局,竟然又生出了几分苍凉。
就要惊蛰了,越冬的世间万物,到了那一天便会被隐隐春雷震醒,寻寻觅觅,蠢蠢欲动,嬉戏打闹——这本不是离别的季节。
她褪下梨形钻戒,又摘下珍珠项链。它们已经看过她的家乡,给过她最后的温暖:“我只是不要它们了。但是——但是我又不希望它们被送到另一个女人的手上!”
说着,她手一扬,钻戒在晚霞里划出一条弧线,远远地投进湖心。
她是怕扔得离岸边太近,故而涉水前行。缪盛夏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刚烈,不由得心头生出一份震撼与敬意。
他左手上也戴着一只婚戒,那是应长辈要求,与格陵有色的钟家女一起买来充门面的“信物”。
现在毅然摘下来,抡圆了胳膊扔出去。那小小指环击穿水面,还伴着缪盛夏一声暴喝:“去!”
如石崇击碎珊瑚树一般,缪盛夏随即来抢钟有初手中的项链,一争一夺,一拉一扯之间,线断了,珍珠像一把豆子似地洒向湖面,忽忽落水,只剩下那颗小小寰球紧紧地攥在她手心。
钟有初惊出一身冷汗——她怎么能自私至此,将他的世界也一并扔掉。
蔡娓娓带着全家人从西班牙飞回格陵度假,闻柏桢亲自去接。
这女人比上次见又丰满了些,明明天气还冻,短外套下是色彩斑斓的长裙,两颊晒满雀斑也没擦任何遮瑕霜,走动间一阵阵香风袭人。她丈夫胡安头发几乎掉光,胡子又浓密到遮住嘴,故而不大说话。
三个小孩是混血眉眼,比闻柏桢上次见到长了几岁,如诗如画,好像天使下凡。
闻柏桢情不自禁将最小的女孩卫彻丽抱起来,卫彻丽之前遇到他时还不记事,现在也不认生,一对大眼睛忽闪忽闪,红唇滟滟,突然猛地在他左右脸颊上各亲了一下,以示喜爱。
“孩子使我的生命完整,”蔡娓娓对闻柏桢道,“你也该试试这种充沛的感觉。”
闻柏桢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女孩子一直抱进车里,全程和她用西语交谈:“我的小淑女,请坐好。”
蔡娓娓十几年未回故土,一路上看到两旁街道风光不由得赞叹:“胡安,这是和马德里完全不同的现代美。你知道现代美的最大特点是什么?是会成长。”
她的丈夫不以为然,也不看车窗外的高楼大厦:“马德里的最大特点是永恒。永恒才是完美。”
胡安的分歧引出蔡娓娓的讥讽:“我倒是忘了,你只爱静止不变的东西。”
正在开车的闻柏桢道:“很少有人能第一眼就爱上这座城市。她美得太内敛,太拘谨,不夺人眼球。她的好,全在细微处。”
蔡娓娓突然用中文道:“不必和他说。他根本就是个焚琴煮鹤的角色。”
胡安不懂中文,也不去追究妻子说了什么。
那抱在父亲怀中的小女孩突然开口道:“爸爸妈妈不吵架。但比吵架更可怕。”
闻柏桢看了一眼后视镜,道:“彻丽,你的中文说得很好。”
望向窗外广告牌的蔡娓娓奇道:“同样一个明星,在钟表广告上薄得像张纸;现在又□穿着内衣——可见现在广商十分不尊重消费者。
胡安轻松地纠正妻子:“不,这才是尊重消费者。可见产品有魔力。”
蔡娓娓丝毫不觉幽默:“哼。”
她错过了和格陵一起成长的一段时光,此时恨不得生出周身眼睛来将这座城的变化都看光,一时啧啧称奇,一时又惆怅满怀。
满腹疑窦,她问闻柏桢:“钟晴呢?上次你就没有她的消息,现在呢?”
闻柏桢手底一紧,方向盘有些滞。他没有回答蔡娓娓的问题。
她丈夫胡安此时插嘴:“每年圣塞巴斯蒂安举办电影节,她都一定开车过去,希望看到故人。我已经认得了杭相宜,可还不认得钟晴。”
闻柏桢不欲多谈,转了话题:“对了,格陵国际俱乐部这两天在做调整,我并没有将你们的房间订在那里。”
“什么调整?”
“他们这两天请了一位咨询师调整营运方案。”闻柏桢道,“多少会对入住氛围有所影响。”
蔡娓娓无所谓,但胡安却坚持:“据我所知,只有格陵国际俱乐部有西语服务。娓娓,你总不能连这一点都不能迁就我。”
闻柏桢觉出这夫妻二人之间似有隐情,也就不再废话,将车驶向格陵国际俱乐部。
俱乐部里的一名刘姓副经理原来就认识闻柏桢,也知道他身份,见他带朋友来,自然安排的十分妥帖,先拨派了两名会说西班牙语的服务生贴身打点这家人的行李物品,又将闻柏桢引入一间吸烟室内,恭恭敬敬点上烟。
“听说雷再晖到了你们这里。”袅袅升起的烟雾中,闻柏桢悠然问道,“怎么还有心思应酬我?”
刘副经理一哂:“不瞒闻先生——我已经从无数渠道听说这姓雷的手段非常毒辣,肯定逃不脱。不如以静制动。”
他为格陵国际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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