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命-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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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香讲述中,马蹄、枪声、人喊声渐近,压一面扣动扳机,告密者水香倒在大柜的枪口下。
包围圈在缩小,没有一条退路。王克木嗓门提得很高,沙哑的声音踏着树梢传递过来:
“压一面,你插翅难飞,快缴械投降吧!”
一墩桑树棵子遮住压一面的视线,他看不到王克木。他俩的积怨很深,当年他绑了王克木儿子的票,换了一批日本造三八大盖枪,手里这棵净面匣子就是王克木的。没能亲手杀掉仇人,压一面气得有些发抖。他朝坨下瞅瞅,转头问梁力群:“估摸咱们还剩多少弟兄?”
“压(呆)在坨外总催领着三十一个弟兄,听到枪声会按你事先吩咐撤走,如果蚂蛉坨子再有人逃出虎口……”
“那就好,绺子没灭啊!”压一面绝望地瞥眼坨下。
此时,锦缎一样绚丽的天空上太阳张开血淋淋大口,他以超乎寻常的力量坐直身子,沙坨轮廓渐渐模糊,雾一样的东西聚集,泪水在涌动,他在酝酿一个悲壮的义举。
半个时辰左右,官兵步步逼近,大柜压一面震天动地大声喊道:“梁力群,你这个给官府报信的兔羔子,我在阴曹地府也不能放过你。”
喊声在霍然枪响中戛然而止。
错愕!二柜梁力群错愕,但很快醒过腔来,明白了压一面的用意,他疾迅朝己自杀身亡的压一面连开数枪,这个场面被冲上来的王克木碰见,先前也是他真切地听到压一面的喊声,他向梁力群拱拱手道:“多亏你配合,压一面死有余辜。”
《玩命》F卷(5)
从此,梁力群得到王克木的信任。
松一酒尾手下的宪兵不乏侦缉探案高手,虽没有查清联防大队长王克木被杀的真相,却意外获得梁力群带原伪满军联防大队百余人重新上山为匪,老巢就在蚂蛉坨子。
荒原夜空挂满寒星,由松一酒尾亲任指挥的清剿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闪电攻势,占领了蚂蛉坨子,未有一枪一弹的还击,搜遍坨子也未见半个胡子的人影。却在坨子顶上发现一块大理石墓碑,碑前王克木的人头已经腐烂发臭、生蛆下蚱。
故事19:吃插月的故事
冬天在一些胡子希望一些胡子不希望中来了又去了,解散几个月的绺子闻到刚出土的青草味儿就重新拿局(集合),第一个月,胡子称为吃插月,一个血腥报复的月份。
插,就是杀,杀那些背叛绺子、向官府告密出卖弟兄的人。对众胡子在撂管(解散)期间的品行按绺规一一进行对照检查,解除所有人心头怀疑的阴郁暗影,只有完全彻底驱散这种阴霾笼罩,绺子天空才会一片晴朗。除此,报复的另个含意,撂管期间的哪个弟兄被害、或受欺辱,胡子也要在这个月里替死难者报仇。
既然已成为规矩和惯例,一次吃插月比一次吃插月有经验,具体组织者大柜老君仁吩咐水香道:
“先清点人数。”
“粮台一脚门(姓李)长岭村漏水(给人发现),被摘瓢(砍头)。”二柜占山河回来报此噩耗。
四梁八柱在猫冬期间被杀可是件大事,大柜老君仁难以容忍,此事意味着有人根本没把他这个大当家的放在眼里,公开挑衅,断去他的手足。
“妈的,给爷爷眼罩戴?”大柜恨骂道。
一伙做皮毛生意的皮货商人走进长岭村,住在村长家。
一身衙役气、一副学究腔的村长赵维学,贪婪的目光透出水晶石眼镜片,射向柳条花篓,见里盛着狼皮獾子皮狍子皮,来人的身份叫他猜出八九不离十,立刻换成笑脸,盛情地款待。
本村地处绵亘百里的土岭沙岗,林密草深,野生动物很多。俗话说“靠山吃山”,长岭村人传统习惯家家打猎,一些珍贵的皮毛需卖掉。瞧准这一次发财机会的赵村长,凭借一村之长权威和他家拥有的运输能力——骆驼队,以低价收购后再贩到县城去卖高价。
胡子大柜老君仁出手大方,将半面袋子袁大头甩给赵村长,说:“你存的皮张俺全收啦,余下钱先存你家,秋后我来取皮子顶帐。”
“恕我冒昧,爷爷们不是商人吧?”赵村长比划个骑马打枪姿势,狡猾地笑,露出他猜出对方真实身份而得意神情。
“赵村长好眼力,不错。”大柜老君仁便把真正来意——查清一被杀兄弟原因和盘托出,说,“剩下钱归你,皮子也不要啦;请您帮我弄清真相。”
见钱眼开?还是钱能使鬼推磨?赵村长很详细讲了粮台一脚门被杀经过,村里有个年轻貌美的活人妻⑦叫单久英,去年腊月里经熟人介绍认识个自称做小买卖的人,并与他公开姘居。那健壮如牛的男人骑马驮她赶趟集,置办了充足的年货,鸡鸭鱼肉备齐全,村人丝毫不怀疑这男人有钱,而且要在村里过年。
那个年月哟,家家日子过得难,生活所迫,无依无靠的独身女人贴靠傍个有钱的男人,乃天经地义。不过,贫困的小村人能忍受贫穷,却容不得谁家突然变富,嫉妒带来非议,养汉逗贼破鞋乱袜子烂桃卖大炕,一大堆脏话泼向单久英。捍卫小村道德不受践踏的人,终于沉不住气啦,迈进村长家门槛,警告性的腔调道:“你不想叫老少爷们过个太平年?”
“非也,此话怎讲?”
“单久英养个来路不明的外巴秧子,没准是个胡子。这年还咋过?”
“容吾查之。”村长的责任使然,他例行公事,询问粮台一脚门的来历时,见陌生人一身凶气,极其威风,便决定自己该怎样做,临走丢下句一语双关的话道:“本村离镇不远,人心叵测,睡觉精神点。”
《玩命》F卷(6)
老于世故的赵村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明他聪明。他进院见单久英仓房门框拴的那匹白鬃白尾骠勇的骑马,及谈吐中夹杂着黑话隐语,断定陌生人必是胡子无疑。孤身一人进村的胡子,如被赶出群的孤狼差不多,既凶残又狠毒,穷凶极恶的胡子谁敢得罪?村人唾沫淹死人呐,照样不可得罪,因为官府明令,知匪不报以通匪罪论处。
遮头盖脚,摆平此事。赵村长凭一张死人能说活的铁嘴子,说服村民容留一个打游飞(居无定所)的外乡人在本村过年。
旧历腊月二十三夜,全村一片送灶王的祈祷声。单久英家也送灶王,一脚门念叨的祷词是独创的:
灶王爷本姓张,
骑着黄骠马,
腰别二八匣子枪,
上天言好事,
下界保平安!
刚送走灶王爷,一匹高大的红骡子,顶着凛凛寒风朝长岭村颠来,骑骡子的人未进院就嚷道:
“相好的,我来和你过年。”……
“唉!”赵村长说到此,怆然中透出惋惜,“谁会想到,女人竟那般心狠,她留两个相见眼红男人喝酒,灌醉一脚门,帮助警察杀死了他。”
“大爷,插了那利市(女人)!”
“点了(杀)灰狗子(警察)!”
随来的胡子愤然,喊叫着要杀要砍,割下冤家人头为粮台一脚门祭坟。
真相大白,谁也没注意大柜表情的变化,听到单久英和警察合伙杀死一脚门时,愀然变色。
大柜老君仁说:“容我寻思寻思。”
夜深人静,老君仁像只猫,灵捷地翻过赵村长那丈高的院墙,直奔单久英的家。
稔熟的令他梦牵魂萦的土屋近了,踹门的脚铅一样沉重抬不起来,拔出的手枪重新掖进腰里,颓然坐在满是豁口的院墙上,凝视寂然小屋,一段往事从心底涌起——
几年前,胡子老君仁的绺子被打花搭(溃散),他腿负伤躲进高粱地第二天,云消雾散风停,晴朗朗的日子。伤腿开始肿胀,本想待天气转好爬出高粱地,找到村屯,先弄口水喝……但他只能静静地躺着,荒郊野外难遇人搭救,透过浓密的深绿色的秋阳小虫一样从头爬到脚,显然太阳从东转到西,夜幕悄然降临。
现在他满脑海熟悉的村落,他骑在马上向朋友们抱拳告辞,满褡裢的食物,还有很冲的二锅头酒……突然,他听见高粱地边有了脚步声,一盏豆油灯飘飘忽忽蹿蹿跳跳,巨大的黑影时时挡住灯光。他在没弄清那人一切前,悄悄爬向油灯,隐蔽在一墩红毛柳树后窥视。
一个穿着素花布衫的女人,长跪在一块摆着馒头和一只烧鸡长木板供案前,泣诉道:“狐仙爷,救救我吧!民女单久英去年由爹做主,嫁给宗发,办喜事那天,公公暴病身亡,三日后婆婆也突然死了……宗家连摊横事,一个算命先生说我恶鬼附身,先是残害宗家老少,再克我自己。要化解此难,我必须找一个杀人越货的强盗冲邪。我到哪里去找啊?请狐仙爷指指明路,让我遇上……”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啊!”单久英骇然,她望着柳条通里那团黑影,仗着胆子问:“你是人,还是鬼?”
“胡子,狐仙爷派我来的。”
世间有种种情缘,苦是缘,甜是缘,扯不到一块是缘,挣不断的依旧是缘。总之,缘分将他俩连在一起。她为他治好腿伤,他给她冲了邪——他骑她滚圆的身上舒坦、惬意,任意驾驭,颠儿颠儿地痛快。如此冲邪,但愿一生一世。冲了邪,她如释重负,满脸苦痛的褶皱在他舒服的呻吟中抚平展来。倘若,他不是胡子大柜,他就毅然留下来,绺规如山啊!
土屋火炕上分手再未见面,偏偏绺子中粮台一脚门是她勾结警察给杀害的。为死去的弟兄报仇……缘分就这样残忍对待我吗?
是夜,大柜老君仁拎着包裹血淋淋人头的布包,连夜带胡子赶回老巢。
次日,大柜老君仁向众胡子宣布,猫冬期间杀害粮台一脚门的凶手已查获,是长岭村妇单久英。他指指包裹道:“核头(首级)我请来了。”
《玩命》F卷(7)
砰!砰!二柜占山河开枪击毙大柜老君仁,怒指尸体,说其罪状说:“他带领咱龙兄虎弟聚在一块,起局开山已四载,面对达摩老祖,老君仁发誓遵守五清六律,今天他犯了,我不杀他就不仗义,上对不住祖师爷,下对不起众兄弟。”
经二柜占山河查明,大柜老君仁因徇私情,暗中放走仇人,竟然偷梁换柱,提回来的人头不是单久英,而是一个替死鬼。
故事20:血字
拉拉屯儿村长麻国柱收到胡子大顺绺子飞来的海叶子(信)是在旧历九月初五。内容如下:
麻国柱先生台鉴:
敬启者。现给一信,事情是这样,大雁南飞,冬天将至。弟兄们穿戴单薄,需要更换。故耳望你备足如下物品,务于初九前送到乔家村输坷垃。皮暖墙子、直毛插裆子、顶天、骚龙、踩壳各中神;宽帐子、关帐子、摸头子月足。你痛痛快快如数交上项,不然莫怪喷子不长眼,老兄你斟酌。专此。初五大顺俱。
麻村长遇到当村长以来第一件棘手的事情。这种事情需慎重对待,胡子搭上眼的东西,拼死也要弄到手。何况,时下整个关东大地被胡子搅得一团漆黑,乌烟瘴气。他们杀人越货,打家劫舍还觉不够威风,新添了勒索财物和抽捐为生财之道的恶行,极其荒唐地向村民按户摊派钱物,胡子自称为递片——捐大界。
“叫郝印章来。”麻村长吩咐下去。
胡子的信满纸隐语黑话,村长如看天书,必须找一个懂得江湖黑话的人翻译此信。
“唔,”看罢胡子的信,郝印章说,“他们要你在本月初九前,把信上所列物品如数送到乔家窑村胡子住过的大院里。皮袄、皮裤、帽子、裤腰带、鞋各五十六件(双),褥子、棉被、枕头二十套。”
“哼!我不交!流贼草寇也敢顶风呲(撒)尿。”麻村长很硬气地说。
并非村长率尔而对,他认为胡子是填不满的无底洞,今天给他升米,明天就要斗粮,没头到脑地勒索,即使捐光了村里的一草一木也满足不了胡子胃口。
“报官。”麻村长说。
“不妥。”熟谙匪道的郝印章直言利害。胡子有规矩,如果不接受他们的条件,村必遭洗劫。他详说他曾参加的一次抽捐,海叶子送到连珠村覃村长手里,向该村民户按19?14?5元等级逐户摊派几千元巨款。村长悄悄报了官,十几名警察埋伏交钱地点,足足等了两天两夜,未见胡子来取钱,警察空手而归。次日夜,胡子突然杀进村,见人就砍,见房就烧。覃村长一家九口,八口人被胡子杀死。郝印章不忍看杀绝覃家,一脚将覃村长五岁的儿子踹下白菜窖,才幸免一死。
“唉,我身为一村之长,自家遭灾倒没什么,村上百十口人如遭杀戮,那怎么对得起家乡父老对我的信任。”
麻村长是村民推举当的村长,公认的善人。连珠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