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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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到底是我牵他来的呢?还是史大少自愿到此,托我带领引见的?我现下不须辩得,你自去问史大少,就知道了。”
宝玉方欲来问发贤,有意与士诚取笑,发贤急为辩白道:“今日实在我托他的,因大先生这里我是初次进谒,所以恳求他引领呢。” 士诚不等宝玉回答,先说道:“如何如何?现令他自己招承,你可相信了吗?只是我白受这场冤枉气,把我的兴致都消尽,我还坐在这里则甚?我要去了,失陪你们二位了。” 说罢,假作起身要走,被宝玉伸手拉住,说道:“末总实梗格,奴搭说 说白相相,冤枉仔 一点点, 就要发恨性哉,拿奴恨得呒淘成,像煞肉才咬得脱,马上就走, 要脱嫌做得出 。” 发贤亦当士诚动气,真要走了,急急挽留,呆头呆脑,代宝玉招陪不是,向士诚作了两揖。引得士诚及道诚、宝玉等无不暗暗匿笑。
宝玉又说道:“倪便夜饭也端整好勒浪哉, 就算认真怪奴,亦要用仔点勒去格。”旁边阿金接嘴道:“ 大先生当俚真格,俚是像煞有介事,有心勒浪装腔做势呀。”士诚被阿金说穿,微微的笑了一笑。惟发贤一人没有看见,复向士诚说道:“士诚兄为着小弟受了委屈,弟实在过意不去,拟明晚在此摆酒,一来谢谢我兄带携之德,二来消消冤枉之气,未识我兄肯赏光吗?”士诚听说,虽知发贤做个小伙计,那有许多闲钱?然此话当着宝玉面说的,既不便说穿他,又不好拦阻他,故将一双眼睛对着道诚看了一看。道诚怎么不懂?只把头点了几点,似乎说道:“你不要管他,他在着迷之际,即使拦阻也不听的,倒不如慨然答应的好。” 士诚会意,答道:“我是与宝玉顽笑,何尝动什么真气?怎要费史兄的钞,明夜请我们兄弟吃酒呢?” 发贤道:“ 只有一件事,还要费我兄的心,代邀几位朋友才好,不然,只有现在三人,怎吃得下这一台酒呢?” 士诚道:“这个容易,自当代劳。”说着,又向宝玉嘱咐道:“明晚史大少要在这里摆酒请客,可取笔砚过来,让史大少开一张菜单,预先好定下去呢。” 谁知宝玉不甚愿意,并不贪图他照应,因看出发贤举止行为,不像是个有钱的富商豪客,又非膏粱纨 子弟,且品格粗疏,相貌卑陋,一无可取,料定将来必然漂帐,本想用言推托,死了他一片痴心,既而转了一念,士诚面上不好看相,譬如我结交他一台酒,究属有限,落得做个人情,慷慨应允的好。你想宝玉这双眸子,利害不利害?所以,海上花从中独推他为斫轮老手,操纵有术,措置裕如,洵足当“九尾狐”三字名称。
闲话少叙。斯时宝玉虽然答应,却不向发贤称谢,仅唤阿金取过文房,端整在桌儿上面。发贤不会点菜,也托士诚代写毕,又讲了一回闲话,见阿珠端了便夜饭进来。宝玉请三人用酒,惟与士诚应酬敷衍,也不十二分亲热。士诚已知其意。只有发贤开怀畅饮,以为此刻这席便夜饭,定是为我而设的,纵面子上未免与我疏淡,大约因初次会面,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少停三人用过酒饭,闻有人叫宝玉堂差,士诚就拉着发贤、道诚回去,发贤依依不舍,犹向宝玉谢道:“今夜蒙赐酒饭,多谢多谢,惊吵惊吵。我们要去了,同你明日会罢。” 宝玉听了,一发可笑,从未闻堂子中顽耍,用着“惊吵”两字,故觉得新鲜异常。宝玉不便以言相答,惟送他们三人至楼梯跟首,说几句“ 待慢,对勿住” 的套话。发贤又想要开口,被道诚拉了一拉,方才止住,跟着士诚等走到门外,各雇了一部人力车回去。
不谈士诚归家。且说发贤与道诚回店,已是十一下钟了,彼此安眠。别无紧要书说。到了明日午后,又向经手说了两句鬼话,仍同道诚来至士诚家中,即问今夜客人可曾代邀几位?士诚道:“这到不须虑得,少停到了宝玉家,由我出面,写几张请客条,差相帮各处一邀,谅有几位来的,此刻何须急急呢?”发贤唯唯,就要拉着士诚前往,士诚因时尚早,推说更换衣服,进里边俄延了半晌,方始出外,与发贤、道诚齐至宝玉那里。
宝玉不过照例接待,因发贤甚是惹厌,故不与他相亲相近,仅靠着士诚讲话。偏是发贤毫不知趣,硬轧在中间插嘴,而且三句不离本行( 读杭),别人尚没有问他,他就说今日洋钱行情,是七钱三分四厘一毫二忽半,今日洋钱兑价,衣牌一千另四十文,市价一千另二十文,早把那钱猢狲的原形现了出来。听得士诚狠不耐烦,暗暗懊恨:既然你爱说本行生意,也该说得大些,或汇兑,或银拆,不是数万,定是数十万,方才场面阔绰,像在上牌子的钱庄内做大伙计的。不然,单讲那洋价若干,钱串若干,分明是小钱店的口气,岂不被人看轻吗?今他全不知觉,向着我与宝玉面前剌剌不休,当作口头的谈风。我料宝玉必然厌恶,否则今晚他做主人,宝玉岂有与他疏远之理?
士诚正在心中转念,忽闻宝玉说道:“ 胡大少,奴有一句闲话问 ,跟奴间搭来 。” 说着起身走入后面小房间内去了。士诚随后也到里边。宝玉说声“请坐”,即问那史发贤的行径,究竟作何生理?你怎样认识他的?士诚并不隐瞒,说:“你是聪明人,难道听他的出言吐语,还不知他吃什么饭的吗?”宝玉笑道:“阿是吃小钱庄浪饭格佬?” 士诚拍手称是,即将发贤的底蕴尽行和盘托出,并说:“我素不认识他,他托了我的兄弟,要我带领见你,我一时情不可却,所以引了他来,谁知他这样的讨人厌呢?”宝玉得悉根由,无须再问,便同着士诚仍回前房坐下,但胸有成竹,早预定了一个主意。发贤如何得知?犹缠着士诚代邀朋友,士诚免罢不得,只拣几个滑头淡交,写了三张请客票,命相帮等前去相请,聊以塞责,来与不来,他也不管了。
待至上灯过后,幸得来了两位客人,一位叫毕琪泉,一位叫赵完璧,都与发贤初次会面,彼此通名道姓,略叙了几句客套。士诚即催摆席,因心里大不高兴,意欲草草了事,早些回去之故。发贤尚嫌客少,又道:“还有一位客人未来,何弗再等一等呢?”士诚道:“他来不来论不定,空等他则甚?不如大家吃酒等他罢。” 宝玉知士诚之意,且巴不得早早席散,故也说道:“胡大少说得蛮对,唔笃好吃酒等俚格。阿金, 去交代相帮来摆席罢,不过大菜叫俚上得慢点末哉。” 阿金答应,自去吩咐。不一回,相帮上楼,立即摆设整齐,酒菜毕具,宾主入座,琪泉、完璧方知发贤是主人,托士诚出面代邀的,照例各叫了一个局,豁了一回拳。在发贤并未见过食面,自然兴高采烈,其余皆看得平淡无奇,因堂子中摆酒,都是差不多的,非但当局者习为故常,即看官们也皆司空见惯,谅无待在下细表了。
独说宾主五人饮酒至十下多钟,也不等那一位客,就命把大菜陆续上来。吃过了两样,琪泉、完璧因有别事,便向士诚、发贤告辞。发贤挽留不住,士诚却由他们自去。其时局也散了,只剩本堂胡秀林与宝玉坐在旁侧。发贤也觉冰冷大吉,有些没趣,勉强拉着士诚、道诚又吃了几杯酒。听钟上已敲十一,菜已上齐,士诚先要饭吃,发贤也只得陪着用饭。吃毕,即在身边掏出一个桑皮纸的小包,打开包来,只有七块英洋,就用手叮了几叮,拣出四块声音略哑的,放在台上,作为下脚的酒钱。
宝玉见他这副手面,大有肉疼的形景,如何看得上眼?况本有璧还之意,所以将四块钱纳还发贤手中,说道:“史大少,客气哉,请收转仔罢,奴也晓得史大少格洋钿勿是容易得来格,辛辛苦苦要好几个月笃。奴劝用勒间搭,间搭勿是好场化呀。奴不过瞎说说, 大少 见气介。”这两句话,说得发贤惭愧异常,自知无力,又不能发什么标劲,倒觉置身无地起来。幸得士诚在旁插嘴道:“宝玉既然这样,你倒是老实的好,横竖没人瞧见,有何要紧呢?” 宝玉又道:“好得格桌酒,奴本要请请胡大少搭各位,就是胡大少破费,奴今夜也勿要格。” 发贤于是将洋收回,方知宝玉无意于己,明明与我割绝,我若再坐在此,有何体面?不如早些回店,断了这条痴念罢。故一俟洗过了脸,便同士诚、道诚分头各归,从此绝迹不到宝玉家中,专心做那生意,再不作狎邪之游,倒是宝玉一时慷慨成全他的,我且不提。仍说宝玉近来行为更是骄奢淫佚,仗着自己有钱,十分放纵,与那黄月山重联鱼水,罔惜金银,漫说富商贵介,尚且不在心上,何况区区一个小伙计,既无财,又无貌,毋怪被他拒绝了。并非他真真慷慨,实因曩在广东所得的缠头,尚未浪费罄尽,故尔看得那四块下脚洋轻如毫毛。此是在下诛心之论,所以这回目录,上句虽曰“施慷慨璧还下脚银”,而下句即云“恣淫欲浪费缠头锦”。其中褒贬,不言而喻。总之宝玉爱姘戏子,浪费金钱,是回纵说得无多几句,侧重在上一句题目。然小纯莫掩大疵,一善难遮百过,如何称得慷慨家呢?正是:
近世何来真侠妓,深宵忽至小偷儿。
要知宝玉与李巧玲争夺月山,以及失窃破财之事,下回即行表出。
九尾狐
第三十二回 大争风看戏夺黄伶 小 箧乘间来黑夜
话说宝玉拒绝发贤,璧还下脚,博得一时慷慨之称。然在下偏要说他是假的,故紧接下文结识月山,挥霍银钱一事,可见宝玉的慷慨,不是浪费以恣淫欲,定是恃富以骄贫贱,岂得与古时侠妓相比?否则屡次倒贴月山的钱,也好称他慷慨了。在下照如此一论,则宝玉这番作为,非但算不得慷慨,只算得是骄纵,并且要说他欺人傲物,慢客贪淫,卖弄自己钱多,何尝有什么侠义心肠?在下恐看官们被他瞒过,故特表而出之,直破其隐,并非好为苛论,不过为醒世起见,借宝玉以警嫖,使失足花丛者及早猛省,免得沉沦孽海之中。不然,笔从宽假,语涉游移,点缀青楼,描摹北里,则在下这部书非惟不足以警嫖,实是劝嫖之秘本,花径之指南,岂不有负在下初心,徒为识者讪笑吗?
话休烦絮,撇却浮文。仍说宝玉自与月山往来,较昔年更为亲热,拟订白头之约,故交好数月以来,一任月山予取予求,用去了好几百块钱。宝玉并不吝惜,绝无闲言,以为月山被我买服,不至另有异心的了。那知现在的月山,不是从前的月山。从前的月山,虽有几个相好,却都不及宝玉,故心中只爱宝玉一人;现在的月山,还有一个李巧玲挂在心上。因巧玲的姿色不在宝玉之下,当时与宝玉齐名,实是宝玉的劲敌。所幸这几月中,有一位姓李的武官,常宿在巧玲家里,巧玲贪他挥霍甚豪,有一掷千金之概,虽心里深爱月山,不愿嫁这卤莽武夫,然看银子面上,十分殷勤接待,当他是一尊财神爷,日则并坐,夜则同眠,未敢半点儿疏慢。致与月山睽违已久,即有时看戏会面,也碍着姓李的在侧,未便交接一言。所以月山得趁这个当儿,与宝玉重叙旧情,骗他银子使用,那里有什么恩义?也是宝玉平日负心之报。
宝玉此刻怎能知晓?况见他夜夜到来,间断的日子甚少,更不疑他别有外遇。即阿金、阿珠等略有风闻,说他与别人交好,宝玉也不相信,且起初来往的时候,盘问他好几次,月山丝毫不露口风,因此宝玉愿借银子与他,上了他的当,还说他是有恩有义的情郎,与别的戏子不同。可见做戏子的手段不亚于妓女的媚术。无怪北边京城里面要叫那相公陪酒,实与妓女一般看待。然则妓女善媚,戏子亦善媚,宜其气味相投,彼此爱慕,或戏子受妓女之媚,或妓女受戏子之媚,一如狡兔,一如淫狐,各以媚术争奇斗胜。我谅新学家听此一段议论,一番比较,必称之曰“ 男女自由,娼优平等” 了。今宝玉受月山之媚,犹以为月山受己之媚,定然入我牢笼,就我范围,再不向别人献媚,谁知事难逆料,竟有出人竟外者。
数月之后,那边李巧玲家,这个姓李的武官忽然回归原籍,巧玲仍请月山来衬缺。月山本有些讨厌宝玉,且恐巧玲得悉此事,故一闻巧玲传唤,就此连宿了三夜。宝玉虽是盼望,起初一两夜,还道月山别有事故,未便到此,及至三天过后,不觉存了疑惑心肠,实在熬不住了,即命阿金前去邀请,方将月山拉了过来。宝玉细细诘问,他终不肯吐实,只把闲话支吾。少停上床伴宿,也是草草了事。宝玉又问他有何心事,今夜这般光景?月山忽捏造几句,说我从前欠人一注银子,计有一千多两,如今他们来家取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