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匣之鹄-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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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栖匣之鹄
作者:初晢
、深潭之萍
灰暗笼罩的苍茫旷野之上,终于有一抹殷红刺破这无垠的荒凉,晕染了云层,长夜将尽,黎明即起。这般迎风历寒,经霜沐雪,少女原本明净的玉颊只余苍白,然而在这微光的映衬下,却平添了几分冷艳之感。朔风凛冽,侵肌入骨,少女不觉握紧袖中那一卷帛书,低声道,“西溟,就到这里。”
马背上被唤作西溟的缁衣少年,眉如明黑墨画,目如瑶空朗星,倒是因这一路奔走,面色略显红润,闻得少女之言,立即勒住了缰绳,举目远望,都城近郊已经隐约可见。少年不顾礼法身份与之共乘一骑,一则是怕少女过于劳累,至少倦极了,还可以倚靠自己休息一下;二则,若遇偷袭,也能替她挡一下背后射来的冷箭……如今临近都城,的确不可再如此。
少年纵身下马,又将马背上的少女抱了下来,无意中触碰到少女的指尖,心中隐隐担忧,怎会如此冰冷,但愿不是病了才好。三个月的颠簸,路上并不平静,几番遇伏,皆是身手不凡之人,圣上派来的随行禁卫伤亡过半,己方侍卫也多是重伤,为了赶在那一纸诏书规定的期限内到达,马车是坐不得了,侍女蟾宫换上少女的装扮留在随行队伍中,西溟同侍卫瑶光,析木三人离了队伍,随少女先行,怎奈那二人也被敌人绊住,只能独自护着少女夜以继日的赶路。自己倒是还撑得住,可少女毕竟是当今圣上之女,玉叶金柯,终究是娇贵的,这样马不停蹄的奔波,可能早已经超过了她体力的极限。
西溟单膝跪地,伸出手臂想将少女托上随行的另一匹马,可是少女不仅完全置之不理,反而有些愠容,踏着脚镫利落的翻身上马,冷声道,“这一路下来,你的身上有几处伤,还需我提醒么?”
“殿下放心,属下定会护您平安。”西溟并未察觉到少女言语中的关心,只当是在责备他学艺不精。
“我没有那么柔弱,被众人保护得毫发未损,上马却还要人扶。”西溟的回答,让少女有些气闷。
“这是属下分内之事……”少年立于马下,老老实实的回答着,可话未说完,肩上就挨了并不重的一鞭,衣物厚重,虽然一丝疼的感觉都没有,但也足以让少年住了口。
“上马”,少女声音又冷了几分,西溟却不明白少女为何不高兴,多半又是自己何处鲁莽大意惹她生气了,只得更加小心谨慎,策马紧随其后,看着少女只用右手握缰绳,便知,这般寒冷的天气,她左腕的痼疾,怕是又犯了。
无意瞥见西溟低头沉默着,满脸愧疚的样子,少女轻叹,她自然知道自己实在是精神不振,深深吸气,冰冷的空气刺激得咽喉疼痛,继而解开了披风,寒气顿时从四面八方侵入,少女不禁略微瑟缩,然而也正因如此,头脑中多少清明了些。
“殿下不可……”少年急忙出言阻止,感觉到西溟着实有些过于担忧内疚,少女强自打起精神,故作认真道,“好久不曾与你赛马了,以都城为界,不许输!”言毕不等少年回答便驭马奔驰而去,留西溟在原地为难,既怕追上去引得少女策马跑得更快劳累愈甚,又怕她一人跑在前面会给刺客可乘之机,不敢再迟疑,只能全力追赶,虽不知少女方才所言是认真还是玩笑,总之含糊不得,她说了不许输便一定不能输,因为他是坚决不要受罚的。
二人在日出时分便已到达了城郭,驻守将士也不过刚刚才将城门打开,西溟松了口气,总算平安到达了都城,心中又盘算着,与少女同时到达总不算输吧。看着少女脸上透出浓浓的倦意,思忖再三,仍是说到,“殿下,明日才是最后期限,请休息一日。”
少女眉心轻蹙,“人已到了都城,却不立即觐见,置圣上的指令于何地?岂不又给他人留下话柄,况且面圣之后,那些意欲刺杀之人,也必然不敢妄为。”
这些,都是西溟未曾顾及的,他眼中看到的,心中所想的,只是少女满身疲惫需要好好休息,于是拱手道,“是属下思虑不周。”
少女淡淡一笑,“我知你是忧心于我”,便没有再说什么,然而她的笑容却让西溟心中微微刺痛,少女是千绥国的三王女,袭王族冉姓,名沧旸,都道如此身份应当尊贵无比,与生俱来的荣耀地位,享用不尽的繁华锦绣;可这般美好的幻象却犹如构筑在深潭的浮萍之上,稍有偏斜涟漪,便全盘颠覆…六年前见到她的时候,只觉她眸中都是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空幽,似乎绝望之中就连想为自己争取一个生存的空间,都是那般艰难。
、初升之芒
都城内,跟随着沧旸下马按辔徐行,西溟不禁陷入了回忆中,其实,初见少女,早在十二年之前,却也只称得上是一面之缘,她断不可能会记得,那时,他的名字还叫做林肇曈…
那一年,他亦只有六岁,母亲尚在朝中为官,却因忠正耿直而遭谗言陷害获罪入狱,家人都受此牵累,连年幼的西溟,也需随母亲服劳役五年,而后流放至蛮荒之地。
廉正贤良却受此冤屈,母亲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在狱中就已病重,劳役之苦更加不堪忍受,不足一月便在疏通运河时去世,当时那些监工的小吏竟要将母亲直接抛入河中,西溟拼命阻拦,不顾自己身上被那小吏打得血迹斑斑,就是不让人靠近母亲。那小吏当真动怒,挥起手中一臂粗的长棍就要狠狠打下去,就是那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前,“你住手!不许再打他!”声音稚嫩,却丝毫没有畏惧。
大概是看到眼前幼童衣着华贵,小吏虽盛怒,也不敢贸然行事,只威吓着,“哪来的小孩,再不滚开连你一块打!”却不想被身后一群禁卫打扮的人直接擒住,“胆敢对三殿下无礼,还不请罪!”小吏这才看到站在远处,前来巡视的景帝,吓得浑身颤抖,瘫倒在地,却还想为自己开脱,“陛下,这些人都是重犯,死不足惜,向来都是就地掩埋处理,不能因他们而误了工程的进度,还请陛下饶命啊。”
景帝不动声色的问到,“既然三殿下插手此事,就该有始有终,旸儿认为,应当如何处置?”
女孩见王问自己,便道,“母亲,旸儿在书中读过,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母亲是千绥之王,天下之主,理当泽及苍生,纵是负罪之人,亦是母亲的子民,不能弃。”
景帝似是并未想到六岁的女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颇为惊异,转而爽朗笑道,“我千绥国的王女,当有此胸襟和气魄。”
就这样,西溟的母亲被正式下葬,其实当时西溟并不真正理解什么叫做逝去,只知道母亲可能会睡很久很久。待墓前只剩下他二人时,那个小女孩竟比自己哭得还伤心,西溟也忘了哭,只问她,“你认识我母亲吗?”女孩摇摇头,自顾自的呜咽着。
“那你哭什么?”不想这一问,女孩似乎才恍然醒悟,忙擦干了眼泪,“你不许告诉别人,母亲不让我哭的”,强自平静下来,女孩垂着长长的睫毛,悲伤道,“随王一路巡游,才知道竟有这么多受苦之人,有七旬老妇乞讨为生,有白发老翁饿死街头,幼童失了亲人还要受劳役之苦,可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忽略了眼前的人儿明明比自己还矮了那么一点点,竟然称呼自己为幼童,西溟学着大人一般,拍拍她的头,“那就等你长大好了,现在已经可以了,你做了力所能及之事,若不是你,母亲就会被坏人扔进运河中,我也会被棍子打死…肇曈已是万分感激,现在我虽不能做什么,但地久天长,报恩有日”。
她甚是不解的嘟嘴道,“才不要你报恩,我要你做好朋友,在宫中总是一个人,很孤单。”
西溟思索了一下,“虽然作为殿下人们都会敬畏着,却也因为你是殿下,才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平常人即使想为官作相,诛除佞臣,都不知有多难。”
女孩认真想了想,似乎觉得有些道理,又问他的名字,西溟便找了一块小石头在地面上写给女孩看,女孩便高兴的说,“原来你叫林肇曈,肇是初始之意,曈代表日出的光明,林中初升之芒,我们的名字很是相似。”
这时,已有禁卫请女孩回宫,沧旸走到景帝面前一本正经的说着稚子无辜一类的言语,请求景帝对西溟的赦免,景帝不忍拒绝女儿的请求,便问西溟,“可会读书识字?”
见西溟点头,便允他做沧旸的伴读,西溟心中是期盼着能从这苦役中逃离的,可却突然记起牢狱中父亲曾反复叮嘱过,是当今圣上一道指令害得自己家破人亡,是她让母亲受此冤屈,而今母亲已逝,圣上甚至都不曾留意所葬何人…自己又岂能因为贪图安逸入那宫中?于是便坚定回绝。
见西溟拒绝,女孩甚是意外和不解,“为什么?在宫中没人会欺负你的,我们一起读书习武。”
不愿看到女孩失落的表情,却也不能妥协,遂坚持道,“西溟不需施舍,不做供人驱使之鹰犬!”
女孩有些着急,“沧旸并无驱使之意,若是不喜欢做伴读,那……”歪着头想了好久,“做我的夫君好不好?”其实沧旸当时也并不知夫君为何意,只是想一心留住西溟。
“旸儿,不可胡闹,怎能无视礼法肆意而言”,景帝终于开口,恐怕是对于西溟的拒绝深感不悦吧。
“母亲……”女孩嘟着嘴,可怜兮兮的摇着景帝的手臂。
“殿下,肇曈不愿。”又是斩钉截铁的拒绝。
见西溟如此坚决,女孩眸中黯然,“你答应了做我的朋友,为何出尔反尔……”
“旸儿不可强人所难,随孤回宫。”
女孩虽然气鼓鼓的瞪着西溟,却也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瓶伤药偷偷塞给了他,大大的眼睛中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肯落下。
见此西溟心中升起了一阵愧疚,“等等,”西溟叫住女孩,取出自己一直藏着的护身符,“以此为证,肇曈以沧旸为友,绝不会言而无信”,那护身符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不过是曾经随父亲一起在道观所求的保平安之物,但却是当时西溟对家人唯一的回忆,当时早已脏兮兮的,她却宝贝一般捧在掌心,道了一声“小曈照顾好自己”便离开了……
、前言轻负
五年的劳役辗转了许多地方,再次见到沧旸,已是劳役结束一年之后。西溟被发配到了边疆一个名为棘州的荒芜之地,不知一路上在那些官兵的暴虐之下怎样活了下来…虽然一直在想办法逃跑,怎奈身披桎梏,直到抵达棘州,卸下枷锁,要被作为官奴送到某个府中之时才真正找到机会。挣脱了绑着自己的绳索,就那样没有方向的跑着,却看到了正睡在树下小榻上的沧旸,当时只当是富贵人家的女儿,也许以她为人质就可以逃离这府中。
悄然靠近,用力扼住少女手腕想扣住她的脉门,不料却反而被她猛然锁住喉咙…西溟感觉手心里一阵温热,才知道她的手腕原是受了伤的,慌忙松开。只见少女眼中阴寒至极,她出手如此迅速,纵然对方徒有一身的力气也来不及反抗,若不是因为某些原因突然停住,此时西溟应该已经死了。
少女迟疑了一下就突然松了手,脸上有一丝困惑一闪而过,这迟疑本来给了西溟逃走或是真正挟持少女的机会,然而西溟却只是痴愣的呆站在原地不动。少女实似玉琢冰雕的人儿一般,虽然是病着的,甚至有一种弱不胜衣之感,却丝毫遮掩不了与生俱来的端庄静雅之姿。
“你可认得我?”少女突然开口问到,西溟不禁一愣,下意识的摇摇头。少女笑得寂寥,漠然看了一下不住滴血的手腕,便悠闲的躺回小榻,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料定西溟不会伤及自己一般。
追赶西溟的小吏也随之到来,将他再次绑了起来,沧旸并未提刚刚发生之事,小吏言奴役逃跑,按律当砍断双脚,少女却问西溟,“若是肯为我所用,便恕你,如何?”
西溟只是扭过头固执的不肯说话,纵是如此卑微的身份,仍不愿亲口说出愿为犬马,替人奔走效劳之语,究竟是可悲还是可笑?左右的人见他如此又是挥鞭打了下来,叫他答话,可是西溟仍是一声不吭,一人道,“殿下,何必同他多费口舌,这种人,除了一身蛮力,能有什么用处?”
却不想少女似乎早已料到西溟会是如此反应,悠然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西溟不解何意,名字?已多少年无人叫过,有与无又有何分别,于是并未理睬。
少女挑眉,“行刑吧。”
左右之人已举起大斧,毕竟只有十二岁,要被砍断双脚,西溟心中既害怕又绝望,却不许自己求饶,死死握住双拳,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闭上双眼,紧紧咬住下唇,在听到利刃破空之声时,忽闻一声,“住手!”
缓缓睁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