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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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风雨淅淅,他心中也有光影电击,让他浑身战栗,不得安宁。
他心潮涌动,回忆连绵不绝。当初那个愤慨绝望的少年郎,斗酒百壶,醉酒之后慨然长哭,绝望是潮水汹涌灭顶,让他不能自控。
他曾责怪上苍戏弄,曾叹惋天地不公,曾愤怒痛惜,抱怨憎恶。他借着酒醉,在谨和面前失声痛哭:为何他们真心仰慕的女子,竟一朝生变,光芒退减风采顿失,仿佛一切在朝夕之间颠倒改变。
心死如灰,行事则愈发偏激无理。拦车相认,楼间卖花试探,在她面前肆意戏弄,随心性行事,一直到后面戏弄徐思远,却反被囚困,最后,竟被她所救,——他被捆缚在房中,她破门而入的身形仿佛天神重新眷顾世间。
仿佛从一场不可脱身的噩梦中清醒过来的他,逐渐在她不在意的微笑里发现自身的可笑。
他的失意惆怅,他的偏激倔强,在她的不在意里变得何其可笑。
被禁足于王府中的这段时间,他虽见不了她,可看守之人口口声声便是这个端木王女,王女殿下。这个收敛锋芒的,同时,也缓慢展露着风采的女子,难道不是他所珍视崇敬的端木王女么?虽有不同,可难道这样便不是她了么?
归根究底,他难道不是因为她竟将他彻头彻尾忘记,而心生绝望之意行偏激落魄之举,甚至试图以幼稚可笑的挑衅来博取她的瞩目。他多可笑,多可笑啊。
而今,她依旧是这般从容微笑,他的心境却截然不同。——憨园抬起额头,神色坚定,面对南湘问话,他毫不迟疑,他亦不再迟疑,“憨园,愿意。”
事后怅余音,事无两样人心别
所谓武举,开场闹得气势喧嚣,收场却惨淡异常。
女帝钦点的前三甲里,虽入朝获取了官职,可处在机要处的却是寥寥。
大多数则入了侍卫,被大内总管约束着,只能在宫门之外行走,暂且不得轻入宫闱惊扰圣听。
武举人里面竟然出了行刺的贼子,本来光辉无不的武举名头瞬间一败涂地。
连获取了武状元头衔的舒渠,在被解除了拘禁之后,也打不起半分精神来。
她颓丧坐在椅子上,无视这一桌子美味菜肴。
她的父亲看着一向意气风发的儿子此遭一举夺魁,却仿佛受挫一般垂头丧气,不由心疼道,“我儿,为父知道你心中委屈,不过陛下知道你清白,现在洗脱嫌疑,更钦点你为状元,你还担忧些什么呢。”
舒渠依旧低垂着头,语气中带着无尽的无趣萧索,“什么武举什么状元,简直是一场……一场……唉!”
舒渠犹豫半晌,终究不好抱怨,见她父亲担心的坐在身旁,胸中一时有无尽酸楚委屈需要倾吐一般,又道:
“这般大逆不道之事出现在武举中,甚至就是入了最后一场殿试的武举人里,这怎么让天下人信服,再说,我这个状元头衔来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到底是别人有心相让,还是另有所图,谁又说得清呢?还不如不要这举人来得好!”
话到最后,便已是无尽的嫌弃失落。少女一朝受挫,自然心生颓丧,也是意料之中。
做父亲的不好多说,只得幽幽一叹,自己精彩夺目的孩儿,怀揣着无尽的期待和向往,最后得到的却是如此的失落和彷徨,做父亲的又如何不心疼?
舒渠母亲亦是朝中要员,下朝后苦劝舒渠良久,仍没有多少转变。
直到舒渠舅母,兵部尚书舒砚归来,刚换下官袍,便唤人,请侄女舒渠过府一聚。
舒渠面对舅母,方扫却神情上的萧索,勉强提起一抹笑容道,“舅母辛苦了。”
舒砚摆摆手,让她不必如此,自己也开门见山,“孩子,你受委屈了。只是举子中竟出了这么件事,只有先行监禁一一洗脱了嫌疑,才能放出来,虽然你是我们舒家骄傲,出生名门不可能做那等事情,可到底是公正宣判后方才坦荡荡,这一点你不要心里责怪舅母、你娘不救助你,更不要在心中怨怼陛下,陛下也是为了武举着想,只有洗脱了嫌疑,天下人才能信服你状元之名啊。”
苦口婆心,舒渠哪有不听的,“舅母所言极是,舒渠谨记在心。”
“再有,便是状元这一名头。你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与那徐思远更是伯仲之间。你不要胡思乱想,什么有意想让又是什么得来不正,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争也争不来。状元是什么,状元不是争斗出来的,状元是陛下钦点的!”舒砚一语中的,直直看着舒渠微有些吃惊的面容,又道,“陛下心中早有盘算,即便那徐思远赢了你,也未必是状元,知道为什么吗?”
舒渠略一作想,心神突然汇聚,她猛然抬头,又了悟的吹了下去。
微顿,方才缓缓答道,“因为,徐思远的出身……”
舒砚见侄女心思活络,心中一时欣慰,“兴科举得罪了多少人,如果这状元之名给了徐思远,以她一介白衣,若世家贵族发难,她又怎么能受得住?与其见着一个将才损毁在朝堂倾轧中,还不如扶持一个既有才也有家世的人,比如说,你。侄女你文武双全,又是我们舒家嫡出的女子阖府的骄傲,状元之位不属于你还会属于谁?如果说有什么变数,那也只能是因为我是主考,所以你得避嫌。可是陛下早已说了,举贤不避亲,那你虽是我侄女,可少年英雌夺目,大家有目共睹,又岂会有人会说你闲话?”
舒渠神色略展,身形稍稍放松开来,舒砚又道:
“如果你担心的是自己前途的话,那更是不必要的了。武举人本是百里,不,是千里挑一,既然是良才陛下绝不会弃之不用。而你,才能家世都有,女帝更不会将你闲置一边,如果暂且将你放在冷门处,也是为了你以后着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陛下越是珍爱你,此时越要冷淡你,你可要知道这个道理,不要心怀疑虑甚至怨恨。”
“舒渠谨记于心,从不敢生出这等思想来。”舒渠连忙站起身来,行礼道。
舒砚哈哈大笑,扶起谨慎的侄女,此时神情更为和蔼,“咳,好孩子,好孩子,老妇就知道你心中清楚,绝不会胡思乱想。你长了舒家脸面,来,老妇敬你一杯!”
“岂敢劳动舅母,舅母用心良苦,该是小辈敬长辈的理儿……”
两人投契,只觉胸中巨石被搬移开来,雨水也渐渐变小,变稀疏,好似天要放晴的模样。
*** *** ***
武举便这样草草收场了。
女帝心中恼怒又有谁知道。
面对天下臣民悠悠之口,面对百官咄咄逼人,面对世家贵族故意刁难,女帝更觉难堪。
她大力推行的科举,最后却成全了一场行刺,仿佛以身饲虎的训兽人,猪油蒙了心的糊涂,最后竟反遭虎噬。
封锁了九门,周郁芳率领官兵搜查整个今城,却没有什么获得。受拘禁的武举人,也大多洗刷了嫌疑放了出来,甚至是那个嫌疑最大的,与贼人同乡,行动鬼祟的徐思远也最终没有找到可疑之处,也没有查办。
天子心中怨恨愤慨,又如何解脱?
她甚至可以预想到明日上朝,有多少官员会咄咄逼人的上书,一一批判武举的错漏。一开始便阻力无穷,她勉强推行,一切匆匆难免有疏漏,只是她又怎么料想得到,一片雄心壮志最后竟落到这样的下场,可惊可叹,遗憾之余更是让人愤怒。
——“陛下,该您了。”
俆止声音兜头而落,仿佛清凉雨丝落在耳鬓边一般,他纤细手指持白子,落在棋秤之上,见女帝久久出声并不落子,方才静静出言提醒道。
“嗯?哦。”
女帝回过神来,入眼的是丞相俆止一入寻常的淡定的面容,一时心中涌动仿佛停歇一般,无数感慨叹息只溶为一声哦,便通通应承了当了。
女帝无心棋局,随意落下一子。
俆止注目在棋秤之上,见女帝落子后,仿佛不经意道,“陛下真是神乎其技也,臣惭愧。”
女帝出乎意料,俆止是出了名的擅奕之人,能得他一句赞扬倒颇为难得,即便心神再怎么烦恼,也不竟奇异道,“朕无心一子,竟得你夸赞?”
俆止清秀眉目里不辨喜怒,更不知心中究竟如何作想,只一味的平静,“陛下此只一落,臣右上一片通通化为无用,陛下一举使臣落入下风,若要恢复刚才势均力敌的态势,恐怕艰难。”
尤是女帝再怎么心烦意乱,听闻俆止这般不动神色的奉承,还是不由心有欢喜之意,“胡说,朕知道你是故意让朕开心,朕也不怪你。”
俆止又道,“臣所言皆出自肺腑,无半分浮夸,还容陛下明鉴。只是陛下看似无心之举,却使臣这个有心之人难以招架,所以臣才称陛下此举为,神乎其技。”
女帝静听下论,“哦,你且说来。”
“是,陛下您瞧,”女帝顺着俆止指引,望向棋盘,“臣这一片苦心经营,不料陛下突如其来的一笔落下,皆付了东流水,陛下胜局已定,臣又何须挣扎?正所谓,举大事者,必有天助之。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也可以反过来利用,使之成为有助的风。”
女帝静静望向俆止一张一合的嘴,半晌,微有恼意的脸乍现微笑。
“俆止俆止,若没有你,朕已不知如何自处。”
俆止自然推辞谢恩不言。只是低下的头颅上一颗清明不曾更改的眼睛,安定祥和,望着地面,谁也不知道他心中究竟是怎番打算。
更那堪回想,孤仕去兮不复返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
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 斗城东。
轰饮酒垆,□浮寒瓮。吸海垂虹。
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梁梦,辞丹凤;明月共,漾蒙孤篷。
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
鹖弁如云众,共粗用,忽奇功。
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击取天骄种。
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
……
徐思远是最后一个被放出的武举人。
刑部大堂门庭森严冷肃,不知藏有多少凄怨的怨气,又有多少冤魂至死亦不瞑目。这看似庄严堂皇的景象,落在她眼里,反倒似讥讽,似伪装。
心中隐有悲愤。面容却如灰烬,了无颜色。
强作的公平公正,可这世间又哪里有公正可寻。若是公平,为何需要铤而走险。若是公平,为何会有死亡。若是公平,她有怎能活着走出,得见日光惨淡。
她为什么还活着。徐思远不解,只觉荒诞,女帝怎能容忍她活着?
她缓步踱出,神色不卑不亢,不喜不怒,脚步亦不快不慢,不急不缓,甚至平缓倒刻意的地步。
一路走至台阶前,反而停住了脚步。
伸出手,衣袖障目望向天际,见天空细雨微微。雨势从大雨蓬勃到现在小雨不断,纷纷飞飞,已过了几个时日。
身后有人声不迭催促,“徐探花,你既然洗脱了罪名,那便早点离开吧,这里不是久居之所。”
徐思远应了。
却不见脚步有什么加快。
她的每个步伐都坚实有力,不曾虚浮,仿佛方向明确,举重若轻。
可真实的她,又清楚前途何方,路该怎么走吗。徐思远如是想,如是所闻,想及此甚至流露出一股自我嫌弃的神色来。又似嘲笑。
世间事本荒诞不经。她满心嘲弄,嘲笑皇帝老儿,嘲笑百官重臣,嘲笑螳臂当车之人,嘲笑英勇赴死之人,嘲笑自作聪明之人,嘲笑莽撞斗狠之人,嘲笑浑水摸鱼之人,嘲笑不知所谓之人,嘲笑自己。
她满头满脑皆是荒诞不堪,徐思远面带恍惚笑意,却不防有人突然站在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徐思远猛然刹住。
别人逼至面前,她方才发现来人汹汹。
入眼的那双布鞋针脚细致,布面干净,一看就与她这个刚出牢狱的寒酸人截然不同。
徐思远再抬头,一席儒雅长衫,清清爽爽,待与来人平视时,徐思远方才认出来。
不,她甚至不敢辨认。
——竟是他。
一时她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怒,是该出乎意料,还是做出一副早意料中的神色来,犹豫半晌,只得苦笑,“竟然是你,不,果然是你,不不不,都错了,应该是,——怎么还是你。”
一席长衫,做儒生打扮的憨园,挡在了徐思远面前,带着一抹神气,微有些趾高气扬,却又与寻常人的得意神色不同,他同样回望,望到徐思远眼眸深处,方才笑道,“你终于被放出来了,钦点的探花,怎么能如此狼狈寒酸呢?”
话语未完,他便牵过徐思远袖口,声线如此明朗,连天空乌云都要被清扫干净一般,“今天我做东,就算当初得罪你的赔礼,我们寻乐子去!”
寻什么乐子,她又哪里乐得起来?徐思远想摸摸鼻子,却不防被憨园突然使力向前,弄了一个踉跄。
走罢走罢。
似乎所有人的悲欢疑虑,都有人费心安抚。
又有谁去安抚死去之人一颗未曾平复的心?
女帝收过最后递交上来的报告,仍旧无甚大发现,衣料皆是今城余香斋出品。这个余香斋专供平民衣裳,人人皆可买。鞋子布料仍是今城出品,就连手中原本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