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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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如何,必须得漂亮。
——却见他没了坐像,突然背过身去,闲看戏的萦枝一乐,“哟,谢哥哥要使个背坐反投?”
谢若莲手微屈,不见他怎么使力,就见他手中的筹直直往壶口飞去。
嗵的一声,是入了铜壶。
董曦总是极佩服这位谢大总管的,而投壶这种戏耍事谢若莲也做得如此干净漂亮,实不愧他“雅莲”之名,笑着赞道,“若莲此技着实令人叹服。”
输得最干干净净的浅苔辗转一叹,气韵悠长,眼看便是又要起另一场唱词,旁边的元生忙敬他一杯酒,堵住他嘴再说。做司射的杏已经笑着大声宣布:“胜饮不胜者。”
言语之间,歌弦清音又起,一片喧哗风流。
按规矩是优胜者让输的一方喝酒,那要喝的人就多了。南湘一旁看着别人被灌酒,自己一旁偷笑。众美瞧不得她这小人得志的模样,携着酒纷纷就来敬,可怜南湘一人双手难敌八人八杯酒轮上,还好只是八人还有个雨霖铃没在,要不她得醉成什么模样?
董曦心软最心疼她,便敬得少些,元生本就因梅容的事情生她气,又是小孩子心性没个度量,直接提着玉壶就灌南湘。浅苔是木头缠石头,话不多说直接一杯酒灌下去,梅容这厮更狠,生得魅惑就算了,这时候南湘脑袋本就晕乎乎,他再这么一惑,是黄连南湘都得一口气灌下去。
别提白莎茗烟谢若莲萦枝这几个人同上,同气连枝就只为灌醉南湘。呜呼哀哉,她哪能不醉?
正是:
杯中自有天上月,腹内更牵万种情。
一生大醉能几回,何不豪饮到天明?
南湘宿醉,这日便睡了个懒觉,起得晚了些。
醒来后,漱口清洁,仍觉头昏脑胀,宿醉的后遗症持续到第二日早晨,南湘只觉难受得很。
杏见南湘不舒服得紧,便替南湘换了盖在她脸上的湿帕子,让南湘含了颗醒酒石,又服侍着洁了面清了神,见南湘稍觉清醒,双手捧来一封信笺。
南湘迷迷糊糊瞧不清封泥,便问道,“谁寄来的啊?”
杏回了句,是老丞相府上送来的。——老丞相府老丞相府,不就是国风他家么?
南湘接了过来,撕去封头,取信一看,寥寥几行诗。
看着看着,脸上便微露笑意。杏见王女展颜,心里也颇安慰。
粉蜡纸笺上只有寥寥几行清隽静穆的行书: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
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
南湘将信揣进怀里——她该怎么回,回一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心里止不住的乐呵,这还是自王府一别后,国风大公子你头次想起来给个消息报个平安思念什么的。
墨玉在门口巴望着,巴望来巴望去,望来了个一个拖沓花哨的半睁眼半睡醒的逍遥神仙,怀里揣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笑得诚心诚意跟个什么似的。
一旁的抱琴见此情形,胸中万般感触,半晌无语,只能挤出一声叹。
*** *** ***
一晚的风流便风流了罢。白日起来还得做正事。
南湘坐于宽案长几之后,一派朴素打扮,身无环佩点簪,只额上戴了一条镶玉的湛蓝织锦玉带,一身的蓝底银纹的湘绣长衫。此时微微偏过头去,神色一片安宁,笼在袖中的手细长白皙,十指染墨一身墨香,翻阅着手中一页页的彩霞金粉凤纹纸。无论纸上写了什么东西,只这般正坐姿态就十分醉人。
无论是捧砚的墨玉研墨的杏,还是在外面候着的抱琴锄禾,无不目中生眩,心中一跳。
就见着这谪仙人一般的王女,突然软下身来,以手加额,眼睛还一合,一声哀叹,“怎么这么麻烦啊麻烦啊麻烦……”
杏瞅着南湘搁下了笔,算是看完了这摞写得密密麻麻的书件,便替南湘换来一杯清心明目的铁观音。
将杯子放在桌上时,杏心里一动,分神细细瞧了眼这这纸样,只觉得熟悉的很。再一回想,便大概知道其中三味。
王女手中具体派别,她并不知晓。所谓的酬堂、朱门、麒室、玄屋,也是王女才告诉她,要不她连名字都不知道。
可她晓得王女那双浮着碎冰的眼,时时刻刻无不瞧着江湖市井官场商路起了什么风波,又藏了什么暗流。先前的王女为了方便区别,便让各门上报所用的纸张纸色也都用不同的种类。
——杏再瞧上一眼纸上细纹,她虽然不知道其中具体门道,可这彩霞金粉看着都眼炫,又着凤纹,必定是个跳脱的地方。不知是王女才亲临的处在市井的玄屋,还是梅容公子手下掌管江湖的酬堂来了消息。
只是,灵通消息不就图个便捷快速么,弄如此花哨花样,再分心誊抄,岂不耽误时间?
杏心头默想,倒于南湘英雌所见略同了。南湘盯着手里那张裱示过于精致的纸张心里颇为不满。
别弄得这么花哨可好,行政机构就要有行政机构的样儿,更何况你这个根本就搞密探的,低调和效率是必须的吧。
南湘只觉得以前这王女,既然并非名正言顺的太女,耗费心思思做如此露骨的安排,培植势力之心太过明显,过了头,不得不让人心生忌惮。
先帝即便再宠爱这个女儿,也容不得她威胁自己的权利,提早便插足安排下这种伏笔之事吧。南湘甚至突然猜想,会不会是先前的自己行事太偏太深太明显,让先帝心生厌恶,从而传位今上,而派人杀死了这个偷鸡不得蚀把米的王女?
不过是猜想。南湘想了想又叹口气,先帝正值壮年,却突然暴毙,正常死亡的可能性太小,今上谋杀上位的可能性极大,如果是谋杀,那前面那推论便不大能成立,咳,真麻烦——
话说回到这张递上来的消息上来。话说上次去过的那间茶馆,见着那两个一个老沉一个多变的管事,才知道自己手中有着这些可用的路子。
还有四个似乎颇为强大的工具供他使用。
酬堂玄屋朱门麒室。
可这所谓的王府手下四门,她至今除了名字功用外,只知道梅容手中的酬堂,和处在茶馆专管市井的玄屋,至于其余两个,她实在没有头绪,更别说重新牵线挪为己用。
杏早已明说她对这些以前王女藏掖着的事情知道得不多,若想知道更多是指望不上她的,那她南湘又该指望谁去?
——南湘再瞧瞧手中醒目的文案,里头明明白白的把徐思远几日来京,来京做了啥事,所住宿的地方,举止行为的异常,甚至连她那一行人中,每人不同的举止性格都描摹了出来。若不晓得内情的人,还道这文章做得实在好,起伏跌宕皆有,稍加一润色,便是个摹人描事的好故事。
这彩霞金粉凤纹纸,这笔平淡得几乎看不出好坏的正楷,南湘心头暗叹,将刚放下的纸页又重新拾了回来,入眼再看,再思量。
政治是高度的危险。她从不敢高估自己。
她不过是缕异世界普普通通的魂,机缘巧合成就了她一场沉酣梦。她只想竭力平静的生活着,找回回家的路。
这场黄粱梦,沉浸其中只当是天上人间,可若还留有一丝清明心思,抽身一看,便可知道所谓的天上人间与深深地狱,对她而言不过只一线之隔。
她知道自己的斤两,像她这样白纸一般似羔羊的人物,贸然参与了这潭不见底的深水,即便她如何努力费尽心思的机关算尽,必定也会败得一败涂地。她未受过这般权术的教育,也没经受过政治的浪潮究竟是怎样,它是如何将你捧在高位,又是如何一个浪头打来,连尸骨也无。——万般绞缠结成个死结,她解不开,也解不来。
南湘看着纸上那笔普通得甚至看不出任何锋芒与意气的一笔字,在述说完徐思远在今城中各□形,又在后面还细毫加笔道:徐思远,其人粗中藏细。所藏之事非玄屋所能知,待王女详查。
南湘看后,持笔只写一字,善。
若说那先前的王女如何骄傲肆意。好似金凤翱翔飞腾九天之上,红尘与权贵她肆意散漫,信手便拈来,却也躲不脱灰飞与烟灭。那她这么个普通人,赶鸭上架更是不可能有什么惊天的作为。
可她也未必就坐着等待船翻灯灭之时。
她一人不行,便拖上十人百人千人,总有个心性与能力皆强于她的人一旁扶持相助。杏如是,谢若莲如是,梅容如是,连这酬堂玄屋更应如是。
窗外翠荫遍地,枝丫与枝丫间时有流莺一声,南湘侧耳倾听,好似是只声线婉转的黄莺儿欢快啼叫,一边信手就将纸页燎在烛焰上点燃。
待纸页染成灰烬,她抿下一口刚沏好的铁观音,入口真涩,——待苦涩漫过鼻腔,由苦楚引出的清明之气却慢慢从喉头升起时,南湘方平缓了神色,竭力平静。
死结何须她来解?
挥刀便是。
殿前一席宴,东风回首尽成非(一)
偶圣睹昌期,受恩惭弱质。幸逢良宴会,况是仲夏日。
远岫对壶觞,澄澜映簪绂。炮羔备丰膳,集凤调鸣律。
薄劣厕英豪,欢娱忘衰疾。平皋行雁下,曲渚双凫出。
沙岸芙蕖集,翠枝林荫密。天文见成象,帝念资勤恤。
探道得玄珠,斋心居特室。岂如横汾唱,其事徒骄逸。
“好!”女帝端坐上席,抚掌喟叹,一向犀利冷情的眼眸此时盛满欣赏温和之意。她直直看着席下正躬身行礼的丞相,不禁展颜大笑。
群臣低低附和,声音如云雾环绕,众人皆赞颂不已。
坐在端木王女旁的薄熙王子微微酒醺,见年轻的丞相大展诗才,心下感触,转头向端木王女附耳道,“呵,这便是那顶替了先前丞相职位的年轻人……世人对他颇有议论,说他世故深沉,精于谋算,老辣狠毒,且只穿黑衣,活像一只蝙蝠。”
咳,蝙蝠?南湘轻咳了一声,夹了一口菜在嘴中咀嚼。
“莫要因为他一介男身便小觑了他,不需其他修饰,只需瞧这满袖从容的潇洒意态,便可知他真容。这哪是传说那般的深沉寡言且不尊世俗的乖僻丞相?”
南湘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南漓又道,“瞧瞧,他不过才多少年纪,便做出一副国家之梁木样,没有半分趣味,实在可惜,——不过若只论他这张脸,倒实在是漂亮,姐姐觉得如何?”
端木王女碧水南湘此时方才放下筷子,看他一眼。倒也不理睬,只将那盏半倾半倒的玉壶硬从自己王弟拽得紧紧的手掌间抽了出来,搁在面前席面上,微笑不言。
万千事,有时只需要一笑置之。
这一局的欢宴啊,比天上群星更耀眼。今城皇宫银花烁烁,大观寺灯火连天,银白的宫墙月色下更显的琼树玉花的繁华。
丞相难得举觞,以诗相合,其声可裂金石如击钟鼎。
他只随性赋诗一首,群臣皆叹。
年青的丞相长身而立,鹤立鸡群。黑沉沉的眸眼,好似这满碧空的星辰皆揉碎,浸入了沉寂星河。
南湘突然想起她还不知这丞相姓甚名甚,便朝自己弟弟轻声问,“这便是顶替了国风母亲的新丞相对吧,他叫什么名字?”
薄熙王子南漓神色瞬间变得洞晓一切般了然,带着暧昧笑意,同样低声附耳道,“他名俆止,姐姐对其有意思?”
南湘只得笑而不言。
——有意思?她家里几尊佛供着,外加这个一看就是个世故深沉的狐狸,她招惹得起么?
*** *** ***
今天是国宴,她不得不来。
先前南湘站在台阶旁侧,正往旁前行,前面是宫人领路,正纷纷前行,领头的南湘脚下微微一绊停下步来。
她身畔是着各色朝服的朝臣们拱手端行,形容整肃。见南湘突然停下脚步,朝臣们也不敢越了她去,一时在宫道上僵持停滞着,颇为尴尬。南湘贵为王女,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可今不如昔,群臣心知肚明之余,此时也只能纷纷做不亢不卑状,或默然请安或附身下拜,便不再多言。
南湘也有自知之明,也不啰嗦,“诸位先请。”
南湘见官员纷纷行礼离去后,才背过身伸手将绊着自己的礼服下摆理开。
她顺道瞧了瞧自己一身难得穿上的大礼服:玄衣衬着白纱中单上纹三章,只觉端肃;下裳纁色饰四章,更可大观;垂首间白皙的手指抚摸着腰上玉带,比玉石润了三分还不止;下身以蔽膝遮膝,举止行动间只见佩绶临风,垂冕系着珠饰气象万千。
衣,已足够贵重,尚不及着衣饰之人气态清润,意气明肃,堪堪似皎皎玉树临风前,瑞气千万条。
她一身的贵女风范,一览无遗。可南湘依然觉得万分别扭。
沉沉甬道接着皎似明月的宫殿,重檐御瓦连着勾阑屈曲,近看是银光烁烁清辉满眼,远望好似银龙潜游翩若惊鸿。好似天上广寒宫一般惊人的漂亮。
可她几次进宫,感想均不一样。初一眼见着,她是满心的惊艳叹慕,直惊叹,这世间原来除了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之外,竟还有如此鬼斧神工的杰作。
可待她一步步走近,屈膝跪在银砖之上时,已无半丝向往之意。
她只觉这璀璨银色宫殿,好似冷浸浸的冰石一般,触手皆冰凉。南湘回想起女帝端坐上位,那双冰剑一般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