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的重力-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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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很打扰的。那就……嗯……多谢了。”彩虹掏出手机,“对了,你的电话是多少?万一有事我好与你联系。”
“我没有手机。”
“那……家里的座机?”
“没座机。我不怎么用电话。”
“好吧,电邮呢?”
“我不用电邮。”
她的手机差点掉到地上:“季老师,你不会连计算机也没有吧?”
“我有个计算机,很老式的,不过我没网线,所以很少查邮件。”
彩虹差点以为这个人是宗教系的。转念一想,也对啊。人家才来这里一个月嘛,路都没认清,没有手机、网线不很正常么?可她转而又去纠结一个形容词:“很老式”。计算机这种东西,只有老式和新款之分,新款半年就变老式了。老式之上还有一个“很”字,那岂不是淘汰产品?
于是她连忙强调:“网线一定要装哦,我知道有一家很便宜,明天给你联系电话。现在大学里的所有重要通知都是通过网络发布的,成教学院今年还成立了一个网络教研室呢。以后学生的考试和分数全都会在网上进行了。这是时代的趋势,季老师。”
季篁皱起了眉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我等会有课,我去吃饭了。”
他去了隔壁的茶水室,不多久,端了一个饭盒过来。
彩虹正将书包里的一些卷子移到书架上。又讨好地帮他擦了桌子、拖了地,他坐下来,打开饭盒,拿着一个不锈钢勺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彩虹忍不住瞄了一眼饭盒里的菜,白饭加一只鸡腿。鸡腿好像也是白水煮的,没有一点颜色。
她在心里忍不住叹气。
这个菜肯定没什么滋味,因为房间里没有任何香味,饭盒里面白茫茫的,好像装的不是饭,而是一堆拧碎了的泡沫板。
而他竟是细嚼慢咽的仿佛状元郎在享用着琼林宴。他吃饭的样子也很奇怪,神情专注、心无旁骛,好像不是在吃饭而是在祭拜某个神灵。末了他啃起了鸡腿,把鸡腿啃得很干净,剩下一条白光光的骨头,可以立即挂起作标本。饭盒也是干净的,粒米不剩。他擦擦嘴,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根黄瓜,慢条斯理地嚼了起来。
她注意到饭盒的盖子上用马克笔写了个“4”字,今天正好星期四。
她好奇地问道:“季老师你自己做午饭啊?”
他点点头。
“一周做几次?”
“一次。”他说,“一次做五份,放进五个饭盒。一天拿一个。怎么样?是不是特有效率?”他显然很为这个得意,眼睛里有一丝笑意。
“那你做的饭重样吗?”
“差不多,隔天会有变化。”
不敢多问,她笑了:“季老师,其实你挺平易近人的。”
下午的例会季篁有课没参加。彩虹挤到关烨身边悄悄说话。
“关老师,季篁这么厉害的人物,为什么不留校啊?”
关烨说:“他本来联系了留学。加州大学的全奖。出国前母亲突然病重,只得取消了计划。本来是要留校的,他选了这里,一样咱们大学也不差,二来这里离他的家乡近点。有什么事好照应。”
“哦,这样啊。他的家乡在哪里?”
“在中碧。”
“中碧煤矿?”
“大概是吧。”
“那他……”彩虹犹豫了一下,问,“是不是家庭很困难?”
“嗯。他父亲死于煤矿事故。母亲身体很差,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
“不是。我听他导师说的。彩虹,你跟他是同事关系,这些家庭的事儿千万别问。”
彩虹诧异:“为什么?”
“季篁可不是一般的心高气傲。”
第 8 章
如果把和自己交往过的男人全看成一本书,彩虹认为这些书大致分成两类:
A可读。
B 不可读。
开完会照例是乘六路公汽,车站在校门右手一条宁静小道。秋天的街落着一地的梧叶,一字排开的商铺没什么生意,小贩们守着琳琅满目的摊子,空空的无人光顾。这大学真是闹市中的别院,城市的纷杂和疲劳在这里一洗而空。彩虹走在路上想,自己的一生也算顺风顺水,从考进大学起就梦想着一辈子留在这里,看青天碧水,看年轻人的脸,住进湖边关烨住的那幢有红色飞檐的博导楼。
遐思间,一辆沃尔沃静悄悄地滑到她的前方停下来。车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看见她,微笑,从容地点了一只烟。硬挺的西装,锥形的领带,料子带着光泽,昂贵的Brioni,低调的优雅。彩虹驻足轻笑。
苏东霖喜欢Brioni,因为苏东霖喜欢零零七。布鲁斯南主演的詹姆士·邦德,穿了一套又一套的Brioni。
虽然不像她母亲那样对时尚敏感,但凡看见漂亮男人,彩虹的利比多指数也变得不稳定。特别是兼具男人和男孩双重气质的苏东霖。他属于那种透明可读、可以预见的男人,开朗、活跃、脾气简单。不像季篁。季篁是惰性气体:孤傲、排他、不与其它物质发生反应。
东霖从不在室内抽烟,因为彩虹不喜欢烟味。但他也戒不了烟,一到开放的空间,顿时就要摸打火机。彩虹喜欢看他侧脸点烟的样子。他的侧面看上去比正面成熟,笑容里含着狡慧。笑意从眼底漾开,一直漾进人的心坎。点上火再转脸和她说话,谈吐中带着丝缕烟气。
氛围就这样产生了。
“Hi。”他说。
彩虹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衣着。漂亮鲜艳的粉红色风衣,不可谓不大胆前卫。里面是熨贴的灰色裙装,Jacob春节降价时李明珠天不亮就排队,为的是能抢到一个S号。毕业后李明珠一直将女儿的形象定位为《东京爱情故事》中赤名莉香那样清纯开朗的日本女生。彩虹的春秋季主打是黑色长袜、毛料短裙外加一件素色的紧身毛衣或浅色暗花带着水晶扣子的亚麻衬衣,外穿粉红色或者花格子的外套。脱了外套她是优雅的仕女,令人尊敬的大学教师,穿上外套她是清纯可爱、一身书卷的女学生。
“东霖,”她抱着一撂书问,“几时回来的?”
“刚到。”
“找我……有事?”
“小七和大头约了我在雪竹斋吃饭,韩清和小玉也去,大家好久没聚了,我想顺路带上你。吃完饭我们去打桌球,旁边有保龄球和咖啡厅,你若不想玩保龄就和韩清聊天吧。”
真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这也是苏东霖的特性。每次出门都有详细的章程,几点到几点,吃饭,几点到几点,K歌;几点到几点,喝酒;几点到几点,回家。一切都是按时的,如果当中出了意外他会马上改章程:“噢这样啊,我们原订计划是……也行,不过下面的安排就改成这样了,我建议把K歌的时间缩短半个小时,喝酒么,就不能尽兴了,大家觉得可以吗?”
谁让他是计算机系的呢。
彩虹听见有韩清,回答得很爽快:“行。”
认识苏东霖是因为郭莉莉。
和魏哲闹翻后过了一年,苏东霖成莉莉的男朋友。那时东霖在计算机系读研究生,是个懵懵懂懂的大男生,专以编恶搞程序出名。他在校模特队表演时看见了莉莉,回家就编了一个小程序,只要是他发给莉莉的邮件,点开之后,必定是一满屏的百合,然后逐字闪出一段来自《此间的少年》的情书:
“你在舞台上你自己的骄傲和美丽中舞蹈,我在你舞台外寂静的黑暗中沉默。我曾愿用尽我有限的时光,就如此凝视、凝视、凝视,直到我随着时间的流水化作雕塑或者尘埃。可是当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片黑暗中的孤独和寂寞时,我拾起那束经年尚未凋谢的百合放在惟一的灯旁。看见这随风飘逝的花瓣么?请在最后一片花瓣零落成灰前看我的眼睛……”
莉莉当然不会为这些小把戏动心。在她的一大排追求者中,苏东霖既没经验又没心眼,真真假假,难以算数。后来听说了他富二代的家世,白眼才变成了青眼。恋爱谈了一个月,在东霖家的party上遇到了东霖的哥哥,成熟而有风度的苏东宇。那时东宇留学甫归,已接手了部分家族产业。苏家上代以建材起家,如今资本丰厚,转做地产和投资,和莉莉的书香名门完全匹配。东霖见大哥有意,退而让贤,嘻嘻哈哈地和莉莉分了手。毕业后莉莉结婚生子,不再谋事,彩虹于是很少在公共场合见到她了。只有一次放学路过一家美容店,碰见了刚从店里出来的莉莉,俨然一副阔太打扮。盘着一头高髻,钻戒闪闪发光。她还是那么美,腰细得好像没生过孩子,只是眼眶凹陷略有惫态,见了彩虹,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进咖啡馆一阵狂聊。末了点起一支香烟幽幽地抽起来,笑着说:“彩虹你看看我,是不是沧桑了?”
彩虹当时正为写论文找工作发愁,心一烦,不由得拍了她一下:“你这叫沧桑?你这叫悠闲好不好?”
莉莉点点烟:“悠闲过分了就是沧桑,我有车有房也有钱,老公对我也不错。就是这里,一直是空的。”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
“你呢?最近忙些什么?”莉莉问。
彩虹想说她的毕业论文是张爱玲小说中的母女关系研究,涉及弗洛依德、拉康、性别、空间及女权主义理论。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她们已经没什么共同语言,何必拿这些专业名词来难她。显得自己炫耀学问,旁人更笑她掉书袋,于是简而化之:“在写毕业论文,想早点毕业。”
莉莉没有细问,又点了一支烟,发起了牢骚:“带孩子真累。”
她开始讲两岁的男孩多么淘气、夜里吃奶从没个准、湿疹长了整整半年、爱看电视不肯睡觉。婆婆忙生意不愿帮忙,老公日日出差,保姆换了又换,没一个放心的。
彩虹在心底叹息,忽然间两个人的生活距离已如此遥远了。
“东霖很喜欢你呢。”莉莉忽然说,“这苏家二少可不糊涂,开了一家软件公司兼作零件,现在越做越大。炒房挣钱比他大哥还厉害。毕竟是理科生,做事专心,又会算数。”
大约结了婚的女人总觉得夫君不够好。苏东宇学的是统计,她竟一字不提。
说到这里彩虹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自己和东霖总是貌合神离。那恶作剧的情书她也有收到,第一次约会,她被妈妈逼着到发厅焗油,一身香气地去见东霖,东霖向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只故意涂黑的门牙,她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这男孩何日才能正经?于是一切都当不得真了,到如今连个男朋友也不算。就算真的是,嫁给了他不就等于和莉莉作了妯娌?那可真要头大如斗。
说苏东霖糊涂吧,每次聚会他总记得叫上韩清,因为他知道彩虹对聚会这种场合兴致缺缺,如若无老友相陪,一定不肯奉陪。
在车上苏东霖问:“最近很忙吗?”
“新人么,事事都要积极。带课改卷子,真是从早忙到黑。”
其实也没那么忙,但不这么说,似乎不能解释为什么东霖三番五次地打电话都被她三言两语的打发了。彩虹一想到他,剩女的挫败感全来了。婚姻对女人那么重要么?一辈子不结婚不可以么?她被妈妈逼着见了一个又一个的陌生男人,回来又全要拿出来和苏东霖比。人家是钻石男,她是苦命女,年近五十的妈妈比她还相信灰姑娘:“乖女嗳,你抬抬手、动动脑,苏东霖不是蟑螂,不会自己爬到你屋里来。金龟婿是要钓的呀!瞧瞧你们!交往也有三四年了,换到别人,小孩子都生出来了。远的不说,人家郭莉莉不到一个月就搞定了他的大哥!你呢?到现在连个恋爱的关系还没确立……你情商低是怎么的?笨啊,真是笨!”
想到这些,彩虹的脑中立即闪出妈妈每天爬楼梯的艰难样子,想到爸爸天不亮就出车了,中午就啃两个花卷一袋榨菜。自己虽然工作了,工资也不高,一个月交两千块给家里,家里一文不取,还得替她攒着作嫁妆。给家里换个矮点楼层的房子,五年之内都不可能办到。
为什么人人都想嫁钻石男呢?就因为两个字:方便。
城市里的人想方便太不容易了。方便的代价太大了,你想方便不用每天爬五层楼么?交三十万。你想方便住在市中不用天天等车么?交一百万。你想靠近公园湖边睡梦中都能吸到新鲜空气么?交三百万。你想在闹市有一隅之地清静宽敞远离车马喧哗么?交一千万。
沉思中,彩虹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苏东霖,突然间觉得他全身上下闪闪发光。
汽车在路上熟练地转了一个弯。
彩虹听见苏东霖问道:“上次你说要跟你爸学开车,学好了吗?”
“唉,”彩虹叹了一口气,“我爸没时间教,就学了两次,不过我在这方面有天分,已经能上道了。开车真的很简单。就是泊车难点,我爸再教我几次肯定就没问题了。”
“嗯。可是,你为什么要学车呢?出租车到处都是。有紧急情况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这是彩虹最尴尬的事。有次何大路夜半长途归来,凌晨三点,车坏在一条偏僻的山路上了。那时正值寒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何大路冻得不行了,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万般无奈,彩虹只得求苏东霖救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