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的重力-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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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霖要了一个包间,三人坐定,接过菜单。彩虹给自己点了份蔬菜汤,两碟开胃菜,主菜是烤三纹鱼。侍者上来倒酒,她要了一杯干红。然后她发现侍者又端来另一套郁金香状的酒杯,低声对秦渭说:“先生,您要的香槟。”
秦渭扫了一眼瓶上商标,哼了一声,道:“我说的香槟不是这种香槟,是法国香槟地区产的香槟。”
彩虹在心里叫苦:秦少爷,您将就点,好不好?少摆谱,好不好?
道歉完毕,侍者退散,一会儿功夫捧来了另一瓶:“这是NM公司的粉红香槟,法国进口的,您觉得可以吗?”
他点点头,让侍者倒酒。过了一秒钟,又指着自己碟子里的某种绿色菜叶:“请问这是什么?”
“……一种生菜。”
“新鲜的?”
“绝对新鲜。”
“为什么我嚼了两分钟还是没办法咽下去呢?”
侍者忙不迭地道歉,飞速撤下沙拉,换了一碟新的送上来。
彩虹闷头喝汤,一个劲儿地腹诽:真难侍候,整个一纯粹找茬!
闲聊几句,主菜继续上来,那侍者又鬼魂般地出现了。悄悄地走到秦渭的身边低声说:“对不起打扰一下。先生,门外有位小姐说有样东西要给您送过来。不知您现在方便否?”
秦渭怔了怔,显然出乎意料:“方便,让她进来吧。”
包房的门打开了,进来一位大腹便便的孕妇,小个头,穿着俏皮的孕妇裙。
彩虹和东霖面面相觑。
“孙琳?”秦渭赶紧站起来,“什么事这么要紧,要你亲自跑一趟?”
“是这样,”那女子相貌秀美,一张小脸呼呼地喘着粗气,“我怕您要用钱包,所以给您送来了。银行的电话我已经全部打好了,这些是副卡和备用的会员卡,还有一些现金。”
“坐下来,坐下来,我不急着用钱包,”秦渭的态度出奇地和善,“服务生,请倒一杯澄汁。”
“不了不了,”孙琳连忙摆手,“你们尽兴,我告辞了。找不到车位,我先生还在外面等着我呢。”
“太惭愧了。我送你出去,顺便给你先生道个歉。”秦渭很耐心地搀扶她,陪她慢慢走出酒店。
人不可貌相,原来这大少爷也有温良恭俭让的时候。
彩虹迷惑了,对东霖说:“这是他的秘书?”
“对。”
“快生了吧?还在上班?”
“你是不是想说,阿渭是个可恶的资本家,从头到脚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不不,他还算有点人性。”彩虹猛然想起了这顿饭的任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对了,韩清的事儿就拜托你了,她已经答应来你们公司上班了。”
“嗯,很好。我没意见,让她明天来找我吧。”
“简历我帮她写好了。”
“大学校友要什么简历?浪费精神。”
“人事部那边还是得有个交待吧?毕竟也算是走了你的后门。”
“怎么是后门?这是前门,大前门。”东霖笑着摆摆手,“也不是什么关键的职位,我说OK就可以了。韩清这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嗯……”彩虹沉吟着,“还有一条……”
正待张口,东霖的手机响了。
“对不起,我接下电话。”他起身走到角落。
彩虹在心里盘算如何说服东霖给韩清换个部门,不要做他直接的手下,以免夏丰多心。可是苏东霖的电话一直打了五分多钟,这当儿秦渭已经回来了。
继续闲聊。
被各种各样的事打断,大家兴致缺缺,都有点漫不经心。一直挑剔的秦渭却对牛排赞不绝口:“嗯,这家的沙拉虽然做得不怎么样,牛排绝对是一流的。东霖,下次你也点一客,咱们以后得常来。”
这话不知怎么就触到霉头,东霖的脸一硬,将餐巾往桌上一扔,不怀好气地说:“阿渭,听说你把朱穆公司的两个副总给炒了?”
“对。”
“这两位副总是我的哥儿们,一直跟着我做。你炒人也不通知一声,太不给面子了吧?”
“我不是还给你留下了一个做技术的副总吗?”
“上任一星期就斩我两员大将,秦渭,你是不是有点过分?”
秦渭两手一摊,笑脸相迎:“谁让我是CEO呢?我有权做这个决定。我看完所有的报表——不得不说——这两位把朱穆软件的销售做得一塌糊涂。让他们辞职是客气的。依我的脾气——”
“OK,当时你提出投资‘朱穆软件’是看上了它的潜质,这两位副总是我父亲一手培植的,就等着基金一到大展拳脚,现在你给我一个杀威棒,让我怎么和他们交待?”
“不厚道,真是不厚道,”秦渭呡了一口酒,“事先你也没提出我不能动公司里的人,基金到帐了又冲我发火。实话告诉你,为了让秦氏将今年最大的一笔天使基金投给你,我废尽了口舌。老爷子和老太爷都不好对付。你寄了希望我也寄希望,这事儿就这样吧,别再提了。”
“靠,秦渭,我希罕你这笔钱是不?我没那么渴望你投资。比这更多的风投我也能拿到。”
“就这么个规模你去弄风投?你弄给我看啊?”
“我就弄给你看,有种你先把资撒了!”
“合同都签了,没有回报我才不撒资呢。你当我是来玩的?”
“哈!给你玩光的钱还少吗?”
“东霖,公事公办,你犯不着跟我发脾气——”
“还有,这个月好不易有那么多订单,工作量是大了点,但努努力也赶得及。你为什么强行撒掉四分之一的订单?又把十几个订单压到下个季度?这订单就是销售部的功劳,订单越多越好。”
“对不起,作为资方我只研究报表,只关心曲线。我需要的是一条平稳增涨的曲线,而不是大起大落的波浪——”
苏东霖正待反唇相讥,彩虹忽然站起来,伸出双臂将两个人的头猛地往桌上一按:“都是自家兄弟,别吵了!”
“彩虹你别管,这事儿我刚才已经窝了半天的火……”
“我是朱穆软件的CEO,控股方是秦氏,我想炒谁就炒谁,你管不着。”
“我是管不着,既然你要炒就炒个干净,我这就召回技术部,我看你让谁来写程序。”
“哎哎哎!”彩虹见两人越说越快,脸越说越黑,矛盾既将爆发,不由得大喝一声:“你们两个,现在都别说话!凡事三思而行,不可伤了和气。请保持沉默两分钟。”
忽然间,东霖和秦渭都闭了嘴。
彩虹看了看手表:“在这两分钟里,我要说一件事儿。这事儿跟东霖有关,跟秦渭无关。”
“……”
“东霖,韩清不能在你的行政部工作,这样她会天天和你打交道,夏丰会有意见。你还是给她换个部门吧。”
“没法换,”东霖说,“我就这一个部门有空缺。”
“你有好几个公司,哪里塞不进去一个人?”
“你当我是搞救济的?”
“你……”
“哦,对了,”想起了什么,东霖又说,“阿渭的秘书快要生了,这产假起码要休好几个月吧?要不,你让韩清顶一下?”
“韩清是谁?”秦渭冷笑:“我不认识。”
“那两位副总你认识啊?”
“你又来了。”
“这样吧,裁人的事儿我认了,韩清的事儿就交给你。”
“等等,这是哪一出啊?裁人跟韩清有什么关系?”秦渭想了想,又说,“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让她来吧。先给孙琳打下手,孙琳一走就顶替。请告诉她跟我工作会很辛苦,会经常出差,当然报酬方面也会令她满意。”
彩虹喜出望外,高兴得差点想给他一个拥抱:“真的吗?太好了!请问……怎么联系你?阿渭,你有名片吗?”
“东霖会给你我的号码。”
圆满完成任务,彩虹好不易松了一口气,不料苏东霖又道:“阿渭,朱穆公司的事儿我们还没了结,这事儿可不算完。”
“我裁了你两位副总,但我也自裁了一位秘书。你知道我在工作上多么依赖这位秘书吗?裁了她跟自宫差不多。你还说没完?你究竟有完没完?”
“好吧,不跟你算帐,大不了我把他们调到别的公司。”
“你醒醒吧,就这两位光吃不干的大爷……你还真把他们当宝呢。”
又杠上了。
“吃菜吃菜,两位说了这么多话,跟打官司差不多,难道不累吗?”彩虹无奈,只得当和事佬。
席间正吵得不可开交,门忽然开了,走进一位厨师打扮的年青人,带着一个高高的白帽,来到桌前轻声问道:“打扰一下。我是今晚的主厨,各位觉得菜的味道怎么样?牛排煎得可还满意?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彩虹正在喝汤,觉得话音似曾相识。抬头一看,蓦然心惊。
诧异的不止她一个,东霖和秦渭也是愕然失语。
居然是季篁。
彩虹的脸一下子通红了。
而身穿厨衣腰系围裙的季篁却坦然自若,眼眸之中似含微微笑意:“哦,是你们啊。”
彩虹连忙站起来,却觉得脚底在打哆嗦,嘴也结巴了:“季……季老师,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苏东霖……我的大学同学。这位是秦渭……东霖的朋友,今天刚认识。东霖他一直在海外……美国……做生意,最近刚回国,好几年没见了,所以……嗯……约着出来聚一下。”
季篁表示理解:“老友聚会,机会难得,我不多打扰了,你们慢慢聊。”
“等等,”彩虹继续介绍,“这位是季篁老师——我的同事,他……非常有学问,研究解构主义。”
呸,这个时候提什么解构主义,解牛主义还差不多。她在心里一个劲儿地骂自己不着调。
所幸秦渭没有追问,他淡淡一笑,说:“季老师,想不到你能做得一手好牛排。我特别喜欢牛排,能不能请教一个问题?”
“请说。”
“当你在煎一块牛排的时候,怎么判断它的生熟?”
“通常是手摸,”季篁道,“办法很简单。伸开你的手掌,像这样:”
他用左手示范:“拇指扣住食指的指尖,然后抚摸拇指下方的肌肉,这种感觉是三分熟。拇指扣住中指,同样摸这里,这是四到五分熟。扣住无名指是七分,扣住小指,是welldone,全熟。练习几次就知道了。”
苏东霖依言摸了摸自己的手掌:“一定要是这样摸吗?还有别的办法吗?”
“也可以这样,”季篁对答如流,“摸摸你的头顶,很硬,对不对?这种感觉就是全熟。摸摸你的额头,——还是硬,但有一点弹性——这是七分;再摸摸鼻子,更软了,这是五分;最后摸你的下巴,这是三分。”
“受教受教。季老师,您快去忙吧,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牛排。下次见到你的老板,我一定好好地夸你。”秦渭道。
“谢谢你的美言。”
“对了,”苏东霖说,“我和秦渭都报了下一期的瑜伽班,是十二月三号开课,对吧?”
“你们太客气了,其实这一期也才刚开始,用不着这么急着报名。”
“先占位置。——我们俩都是季老师的忠实学生。”
“谢谢。各位慢用,我得回厨房了。”季篁礼貌地点点头,翩然离去。
自始自终,彩虹都觉得这个季篁不像那个下午跟她讨论“主体性”的季篁,不知道是因为他换了一身衣服,还是因为他脸上那套职业厨师的表情。
他看上去仍然玉树临风,不过不像老师,更像一位高级厨师。何况他身上还散发出一股黑胡椒的气味。
季篁绝不是个对生活要求很高的人,吃穿用度都很简朴。
他究竟打了多少工?这么缺钱吗?
在这短短的一刻,彩虹呆若木鸡,不知为何感到深深的失落。而这失落又和季篁淡定自如的神态绑在一起,让她愈发困惑。
这应当是另一份他要努力隐瞒校方的兼职吧?传到学术圈里定会给人笑话。中文系每年为评职称大打出手、斯文扫地、焚书跳楼的博士们可不少。再小的谣言都会在关键时刻被挑出来运作。在这竞争激烈的学术环境里,谁都知道时间意味着什么,积累意味着什么。一个天天东奔西走四处打工的人会有足够的时间做研究吗?会在这个不进则退的圈子里保持上游吗?
或者说他那咄咄逼人的精英气质只是一种假象?
忽然间,她觉得不了解这个人,太不了解了。季篁肯定不是惰性气体,难道他是……有毒气体?
“喂,发什么呆呢?”苏东霖用胳膊碰了碰她。
“没什么,”彩虹回过神来,故作淡定,“只是在这里发现自己的同事觉得有点意外。”
“那感觉一定像是在你K歌的时候发现陪酒的女郎是你的同学。”
“别说得那么严重。对了,你们怎么也认得他?”
“他是我们的瑜伽老师。”
“就是那个‘中级班’?”
“对。也叫‘老总班’,里面有好多CEO。学费贵点,但练这个减压特有效,我们全都迷上了。”
“可是,季篁……我是说季老师……并不知道你们是老总吧?”
“不知道,报名也不用填职业。圈子里的人练了觉得好就介绍我们也去。”东霖默默地打量她,神情似笑非笑,“这位季老师人挺不错,我和阿渭都很喜欢他,对不对,阿渭?”
彩虹讪笑:“不过是个瑜伽老师,天天教你们打拳,怎么看得出人品?”
“这人从来不笑,但很幽默。看得出他很穷但很有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