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渡-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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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呢?失了儿女、丧了夫家的女子,又没个可商量的,这苦才是真的苦。还有更苦的——时局不稳,收绣品的铺子也就不稳,有卖不出的日子又不好总叫隔邻接济,只好自己想法子。先是托给走街串巷的货郎卖,后来抽成多了,付不起,只能自己装在小篮里带出街去卖。毕竟不是做熟了买卖的,脸生、怕丑、嘴涩,揽不来客,常常满满一篮出去、满满一篮回来。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母又在此时病倒,药石罔顾,银钱皆无……,逼到这地步,哭也无用,只能咬牙硬顶。大清早拿了绣品出去,天擦黑了才回,有几个钱转眼都填到药罐里去了。她左奔右突、心力交瘁,自然对身边的一些事失了体察——有人盯上她了。
粗服乱头不掩国色。
出挑的女子总躲不过这一道,古来如此。
盯上她的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深谙权势压人、钱财迫人、富贵逼人,起先还遣个媒人上门,后来让她拒了四五遭,邪火乱窜,竟然当街抢人!
满街面的人只敢看不敢拦,眼见这一劫是过不去了,正当时,忽有一骑人马冲入,打散了聚起来的人圈子,当中有人一声断喝:侯东安徇私枉法、欺行霸市!捆了!!
候东安就是那不大不小的官。
此时已被捆成待宰猪羊状丢过一边,来人牵了待要走,见个小女子还被缚着锁在轿内,心上一软,停下为她解绳索,就是这一停,事情就从一边滑倒了另一边。
后头另一队人马缓辔驰来,为首一人见状,淡淡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一停一问的工夫已足够,够让那骑在马上的人望见那被缚着锁在轿内的人了。
“小桃?!……” 声音是犹疑的。关于重逢,他梦过无数回,次次以梦回后的凄冷告终。这回呢?又是梦?
“……青语哥?……”她不敢认。眼前这个,身条抽枝散叶,眉目间带许多俊气的,真的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2 章
两人隔着厚厚一堵人墙对望,都有些无措。在他是激越,在她却是恍惚。世事变幻如乱云飞渡,捉不住追不回。过往种种全被抛在身后,纵使相逢应不识,她的确是认不出他了,若不是他喊那一声,两人多半形同陌路,擦肩而过, 彼此消失在潮水一般涌过来的人海中。对这个人,小桃只觉得陌生,陌生得让她不敢上前,只能定定地立在原地,看他翻身下马,几步跨到自己面前,两手大张,本想将她圈入怀中,姿势都做好了,却突然意识到不妥,一阵急刹,那手刹得十分狼狈,手成了拙手,脚成了笨脚,二者合一,瞬间将他从目下这个——裹了满身铠甲,骑了高头大马的武将,打回“原形”—— 一个懵懂莽撞的少年郎。她从这里开始才渐渐找回那个“元青语”,人也不那么僵了,望定他笑笑道:“青语哥,这些年……”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怎么也不回家看看?你阿爹阿娘哭你哭得好惨……。后头这些她说不出口,因她多少知道他之所以延宕不回,缘由在她。就这么多了,剩下的都闷在嘴里吧。她想。
“你怎么到了这里?”肖连云呢?时局这样乱,他怎能让你独个儿出街?他心头千滚百沸,无数话语充塞其中,最终只说了短短七个字。都是问句,还没等来答案,一大串事情又将两人隔开了——不时有兵士过来向他请命、讨话、等令,她见他太忙,就寻个时机悄悄退走,招呼都没打一个。她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时间已将他与她之间所有“可能”全部磨平,既然如此,那还要“重逢”来做什么?
没想到他还会找上门来。没想到还不止他一人。身边还伴了个女子。一个爱笑,笑起来爱露梨涡,很甜很媚气的女子,二八佳人,新鲜、干净,很衬他。
小桃听见压在自己心头那块大石“唿嗵”落地的声音,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其实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怕,怕他真的战死沙场,死时还未成家,连个囫囵的“人”都还未做过。又怕他心眼儿实,拗不过弯来,死守着不娶。一想到这,她这世人都活不安生。如今好了,这些顾虑都不在了,两边终于能借着这女子“正常”起来。请进家门,双方厮见,坐下叙叙当年事。才知道这女子的闺名叫墨仙,姓边,苗疆人,他从飞奔的马蹄下救下她,她就跟了他了,多自然。也有四五个年头了吧,两人默契非常,看看:他要落座,她替他除大氅;他想续茶,她先一步为他斟好,一举一动仿似老夫老妻,小桃看得几乎要笑出声来。想要调侃他们几句,又怕墨仙经不住,只好放在肚子里暗暗笑。她还在想下回要不要补送些绣品做贺礼,那两人已起身告辞了。不便多留,送出门外,看他们远得见不着了才进去。
一路逃难到今天,所见皆是些愁苦景象,今日总算有桩乐事了。小桃脸上慢慢绽出一朵笑。
往后,他们每隔两三天就上她这儿走一遭,起先是两人一起,后来门路熟了,墨仙常常自己来。来了以后不说别的,头一句就是劝,劝她搬过去与他们同住,苦口婆心,聒噪、哼唧,有时竟赖在地上哭闹,弄得她哭笑不得,心想,苗疆女子难道都这样烈性、执拗,气性上来跟个孩子似的?
反正不依,哪怕她说破了天呢!
墨仙也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子,见劝她不动,索性放一放,改弦更张,缠着她,要她教她织绣品。那就教吧,恐怕她没两天也就腻了,没想到她还挺有长性,学了十数天,居然有模有样了。这样一来,墨仙就有了给钱的由头。说是“束脩”,若是不收她就一头撞死。小桃明白,这是他们暗中接济她,按理说不该收,可情势逼人,由不得她去逞这个强。就收下,想着来日有余钱了再还上。两人一教一学,专心专意,外头有人叩门,叩了好长一段不见开,只好放开喉咙喊,“小桃!”,开门一看,原是元青语,诸事芜杂,亏得他回回上门来接墨仙,有心人哪!她笑,迎他进门,他去见见老人,她们则重新拾起手上的活计。待他回转,两人的心思早钻进绣品中了,他也不扰,静静站在一边,看得兴味十足。那针线上下翻飞如蝴蝶,不一会儿一幅鸳鸯戏水图就有了轮廓,墨仙高兴得手舞足蹈,“你瞧!”她递过去要他看,两人搭上话,不知怎的扯到小桃身上,老调重弹,又是搬去住那件事。“唉,我习惯了……”“习惯可以养嘛!!”
又耍赖!
小桃没多想,冲口而出:“我们结拜,我做姐姐,你是妹妹,青语哥是妹夫,都小我一截儿,都得听我的!”
话出口后,一个人的面色变了,变得太扎眼,原本的热闹顿时僵做一锅,好尴尬。多亏墨仙转得快,“哈哈……他长你那么多,心气儿又那么高,怎会甘心小你一截?!玩笑的吧?”几个哈哈打下来,总算混过了关,但,来过这么一出后,那份自在就没了。再留显得局促,于是两人起身告辞。送过他们,小桃进屋细细想了想方才情状,就想弄明白她到底是哪儿做得不妥帖了,把他惹成那样!想了许久没想出结果,倒把脑瓜想得生疼。
在这件事情上,她那温厚的脾性可没半分助益,既不能叫她看穿那两人之间清得见底的关系,又不能叫她领会他的良苦用心。若是换个稍微有些嫉妒心、不平意的,早该看出那两人是在做戏了。唉……
她在这头苦想因由,人家在那头暴跳如雷。山重水复,看得最清的却是墨仙。她成了谋士,出谋划策,进攻退守,操持起来十分得宜。她说,哥,这种事急不得,我想过了,若不愿进一退二,头一桩,必得让小桃姐姐断念。肖连云虽是凶多吉少,但她总抱着一丝残念不肯放,这就是绊啊,不除不成。
墨仙小小一个人,说话做事却有股狠厉劲儿,了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3 章
“这些天我都留着心思套小桃姐姐的话来着,也是凑巧,让我套出点儿有用的。是这样,她与肖连云结亲时两家换了信物,她这头是根玉簪子,肖连云那头是件配在身上的八宝葫芦,我把大小、款式、图样都记在心上了,先差人仿一个,然后……”
墨仙要他附耳过来,如此这般,两人说得风生水起。
计是“好计”,定计易,施行难,难就难在个时机上。时机靠“造”,造又不能造得太刻意,讲究个巧劲儿。天时地利人和要凑齐还真不容易,墨仙偏就有这本事。到了那日,她说要出街,说要裁新衣,说要“霸王绸”,城里贩“霸王绸”的只一家,紧靠南城门。说起南城门,故事就多了,因它不仅是丝绸布匹集散地,还有些见不得光的买卖也在这儿开张,比如偷了坟掘了墓的、专扒半路倒毙的流民身上的衣裳的,就挑这城角僻静处脱手。世道乱,人们也见怪不怪,有那些扯不起整布穿不起好衣的穷家小户,贪它价贱,也买。有买有卖,市面就繁荣了。墨仙说是要买“霸王绸”,到了南城门后她却迟迟不进正经铺子,专在城角转悠,边转边编些鬼怪传奇来吓小桃,“我常常到这儿来买东西……就是那些从坟堆里挖出来的、有年月的东西……”“……”“有回得了个玉镯子,青葱水绿的面儿,里头沁出两道红丝,你猜那红丝是怎么来的?”“……”“那是叫尸骨上的血给咬的!”“墨仙!”小桃低低一喊,喊出一股气急败坏。“莫怕莫怕,死人有甚好怕,告诉你,活人比死人可怕百倍哩!”墨仙笑,夹紧小桃,一排一排看过去,“哎!小桃姐姐!这葫芦的模样满别致呀!”不用她说,她已看见了,看得一清二楚,那图样、那款式、那坠下的丝绦,全不似南边手艺……真正刺目的是丝绦上面带的血,都黑了,都硬了,都结痂了,都听得见天塌地陷的声音了,“你、你这东西……从哪儿来的?……”话问出口,却隔了千山万水,远得不像是自己的响动。
自此,幕启,戏开场,墨仙与那小贩搭档唱双簧,不外乎是这东西如何几经周折,辗转从卫水边一个乱葬岗子里来到南方,又经了几人的手,高了几折的价……
小桃全身都是静的,只有形骸深处“轰隆”作响—— 一个葫芦,物件不大,毁人却毁得这样干净利落。其实,她知道这天迟早要来,心里却不愿认,哪怕她常常梦见肖连云浑身是血地站在河那边,两人隔河相望;哪怕他十唤九不回;哪怕她在梦中把泪都流干了,还是不愿认……
这也算是一种交待么?“他”各处流转,最后还是回到她手上了。
她没哭,只满身掏摸,将所有的散碎银子全兜出来,求那人把这葫芦卖给她。那人死咬住价不放,任你千求万求呢!她无法,急匆匆扯了墨仙往家去,回去拿钱。
她还不知道,这葫芦是永远不会归她的,也是,一个作假的物件,叫她买回去日看夜看,早晚看出破绽。人家图的就是“天衣无缝”,哪会这么傻?
它与她注定失之交臂。再黯然神伤,日子总归还得过下去。在她忙着收拾心情的那几天,坊间传言又多出好些,其中传得最凶的一条是“夜盗”。传来传去,总也脱不开杀人越货、绑票勒索、□□掳掠,传得人心惶惶,官家也加派人手巡视,却是毛也不见一根!谁也不知道这伙夜盗究竟有多少人,谁也摸不清他们几时活动。一想到他们极可能就混在人群中,白日落座茶楼听人闲话家常,夜里提刀杀人,哪个不怕?!
这样一来,墨仙劝得就更勤了,“小桃姐姐,你还是搬来吧!前几日还听说呢,这伙贼人越墙飞窗,绑了几个姑娘家,弄了不算,还要灭口哩!说不定……说不定他们早就惦上你了!你长得这么勾人!”墨仙学了四五年的汉话,褒贬还是分不清,“勾人”一句,她只当是赞人貌美的,四处乱用。小桃知她根底,笑笑,并不计较,她想过了,这条巷子里住的人多,前段时间组了个夜巡队,加上邻里之间相互守望,贼人见了也要忌惮几分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4 章
未料后来会如此,夜巡队连伤几人,守备成了绣花枕头,看尚可,用却不顶多大用。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小桃心里也怵,可她毕竟还有几分天真,想着官家总不会任歹人一径猖狂,现下再乱,终有大治的一天。再说了,夜盗闹起来之前好长一段她都未出过门,柴米油盐一应杂事墨仙一身揽下,不用她操半点心,日子过得这样悄无声息,能惹着谁呢?
这是惹得着惹不着的事么?你不惹事,事惹你,又该如何?
三更,屋顶上有几阵细细的响动,那是灰瓦在重压下颤抖、□□、变形。整条巷子都睡着了,天地间被无垠的静寂填满,连风都是稠的,又有谁能捕获这样细小的声音?
还是门外栓着的那条黄狗,在临死前尽了职守,奋力哀嚎一声。只一声就把连着几夜睡不踏实的小桃闹醒了。
不对……有人!
小桃不敢点灯,摸到阿娘床边轻轻拍醒她,母女两个摸黑钻到后屋的地窖中。地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