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而去-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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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陌央率先下马,将兰聆扶下战马,挽着她一步一步走向临淄城下,虎贲近卫五百名护其左右成雁形阵。
兰聆抬头看向城垣上悬挂着的父亲,他花白的头发在凌厉的寒风中散乱,虽然手脚被缚已渗出斑驳血迹,他依然背脊直挺,他仿若看不见她,凛然正视前方。
“父亲!”兰聆直直跪在地上,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不孝女累父亲大人受难,大罪!”
“齐王!”覃陌央对着城垣上的齐顷,高声喊话:“只要你答应放了兰老先生,覃国答应撤兵!”
“撤兵?!哈哈哈……!!”齐顷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的身躯如寒冷冬季里找不到温暖南方的大雁,凋零无依,绝望心寒,他站在高高的城垣上,直指兰聆:“你根本就不是为了和谈,你是为了!”
“齐王!”覃陌央大声斥住他接下来的话,目光咄咄,话语却是少有的祈求:“兰老先生已是风烛残年,怎堪受如此折磨,请先将他放下来,你提出什么要求,覃国都答应!”
“陌央。”她拉着覃陌央的衣摆站了起来,脑子里有些混乱,她看了眼城垣上面色苍白,浑身戾气的齐顷,又看了眼面前忧心如焚,面露焦急的覃陌央,兰聆忽然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她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心里空牢牢的,好似被人生生撕下心头的一块肉!
“聆,快看,他们把岳父解下来了。”
覃陌央的一句话,拉回兰聆的失魂,她抬头一看,露出欣喜的笑容。
城垣上,兰崇轩手脚上的束缚均被解开,他略带踉跄地站起身,虽身披褴褛衣衫,满面风霜,却仍身如松柏,步态端正从容,他走上前俯视城下十万覃兵,心底光明如雪。
齐顷本就是呈一时之愤,才下令将兰崇轩绑在城垣上,看到兰聆憔悴焦心的模样后又止不住心软了,他刚想上前下令放人,一旁的独孤真却一反常态,不顾礼节的掠过齐王身侧,对兰崇轩说,话语温和却又步步相逼:“兰老先生,在下一向敬重您,也敬重兰家一直以来对齐国王室的支持,但是!如今局势紧迫,齐国将有灭国大难,还烦请老先生说服覃王撤兵,归还齐国属地!”说完双手一揖,更是挡在齐王面前,用自己的身躯阻挡齐王的犹豫。
“独孤真!”齐顷怒喝一声,他是一国之君,怎能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换取苟延残喘的和平,换取败兵失陷的城池?!
“王上!”独孤真双膝跪地,死死抱住齐顷的腿,含泪大喊:“万事以国事为重,就让臣当这个恶人吧!”
听到这话,齐顷紧闭双眼,再也迈不开一步,他知道他终有一日会后悔,后悔今日的卑鄙,后悔今日的不耻!
兰崇轩看他君臣二人一眼,唇角扯出轻蔑一笑,他走上城垣最高处,当他清晰地看到城垣下自己最珍爱的小女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们已经十年未见了,整整十年,当初送亲典礼上匆匆一别,没想却是以眼下情景再次相见,怎能不令人痛心唏嘘!?
“兰聆!”
“父亲!”在听到父亲声音的一瞬间,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听到女儿熟悉的声音随风入耳,他虚目细细打量再打量,渐渐露出慈祥的微笑:“十年没见,长大了,更漂亮了!为父今日能再见到你,此生已无憾,真真高兴啊!”
“父亲!女儿一定救您出来!”兰聆双手紧紧攥住覃陌央的手,此刻的她需要更多的支持,那掌心的温度是她所有信心的源头!
“你忘了兰家的祖训了吗?”慈爱的目光突然从兰崇轩的眼中消失,那里只有坚定和不屈,有着身为兰家家主的责任和无畏。
“女儿不敢忘记!”
兰聆大声应道,已是泪流满面,她愧疚地再次跪下,这次连头都无法抬起,她在父亲的面前永远都是个孩子,她无法忘记父亲送她去云梦山时寄与期望的苍老目光,她无法忘记她坐在宗族祠堂的蒲团上听父亲讲述兰家先祖的光辉历程,她更无法忘记父亲在她耳边的询询教诲,兰家的祖训早已在她心中生根发芽,她一直都把‘统一六国,造福苍生’作为自己所有的信念和坚持!
“站起来!”兰崇轩大喝一声,承义凛然:“我的女儿只能跪天跪地,跪这天下真正的主人!”
“父亲……”痛楚源自心底,渐渐涌上心头,她泣不成语,被覃陌央扶起来拥入怀中。
兰崇轩看到女儿向自己投来无助祈求的目光,便知她已知自己的打算,他转目看向女儿身旁的覃王,虽与他只有数面之缘,但却通过寥寥几句谈话,已成忘年之交,他知道他一统天下的抱负,他亦知道他作为兰家家主肩负的使命,此刻的他目光中带着所有的期望和重托。
覃陌央怎会不明白兰崇轩目光中给予了怎样的期许,他微微闭目,点了点头,应下所有托付,神情庄重,哀默肃然。
“为父今日一死,斩你等拖累!”兰崇轩长叹一声,对着朗朗乾坤,满怀悲壮,已下定必死的决心,朗声而叹:“事必成,身必陨,然距天下一统必不远矣,老朽一死,死得其所,血洒五州,快哉快哉!”
随着几声洪亮豪迈的笑声,兰崇轩纵身跳下城垣。
“父亲!”兰聆惊叫一声,险些昏过去,在看到父亲的手臂被扑上去的齐顷拽住,整个人悬挂在空中时,心里猛地一抽,她挣开覃陌央的怀抱,跑上前几步,无助地伸出手臂,用乞求的目光盯着齐顷,苦苦哀求:“求你!千万不要松手,求求你!”
齐顷额头青筋暴起,俊脸的极度用力下微微扭曲涨红,他死死抓住兰崇轩的手臂,他看着城垣下失魂落魄、悲痛欲绝的兰聆,他知道如果他放手了,即使他死了,兰聆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虽然自九岁时她出现在他生命中,带来的只有伤害和失望,但是到死……他也不想让她恨自己!
“快!帮寡人将他拉上来!”齐顷疾声下令,齐兵纷纷围了上来。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时兰崇轩却伸出另外一只手,扣住齐顷的抓住他的右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血水从他牙缝中迸射而出,他死死盯着齐顷,眼中全是轻蔑不屑:“休想再用老朽的性命威胁兰聆和覃王,这天下主人的位子,你不配!”
齐顷的手指在他倾尽全力的掰扯下,指骨一根根扭曲失力,霎时间兰崇轩犹如脱力掉下悬崖的人,从半空中坠落而下。
砰!!!一声巨响,沉沉地犹如巨石击入深海,覃军们听得清清楚楚,城垣上的齐兵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仿若化作利剑刺进每个人的心里,战场上忽然变得安静,没有兵戈战甲碰撞之声,没有战马嘶鸣之声,甚至没有人说话,连呼吸声都被萧瑟的北风淹没……只有一片沉痛的死寂,战场上数十万人都不禁肃然起敬,潸然泪下,天地间只有那一声凄厉的呼唤。
“父亲!———”兰聆纵身向前一扑,却仍未及接住父亲的身体,她眼睁睁看着父亲坠落在自己的眼前,她眼睁睁看着父亲的生命被冻霜如石的地面生生破碎,父亲的血蔓延在她的眼里,她的指尖在触及到那股溢出的热血时,所有支撑的信念瞬间分崩离析。
齐顷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手,眼中一片空寂,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放箭!”独孤真最先反应过来,乘齐王意识涣散之际直接下令,齐兵射手在接到号令后,张弓搭箭,万箭齐发射向城垣下丧失意志的兰聆。
“聆!”覃陌央心头大惊,化作一卷飓风,犹如闪电般用自己的身躯护在兰聆身前,他扯下长麾在手中迅速翻卷,箭雨在离他分毫之处尽数化解,他左臂扣住兰聆的肩头倾尽全力将她向后拽,却仍是拉不动她,他一咬牙狠下心,一脚踢在她膝盖上,兰聆痛哼一声,足下终于有了移动。
盾牌兵在绥缇的指挥下,手持七尺高长盾合围成圆,密密挡在覃陌央和兰聆周围,紧紧贴实,迅速向后撤离。
她浑身剧烈扭动着,看着父亲被箭雨刺穿的身躯,牙紧紧咬住下唇,咬得鲜血直流,双手拼命抓住覃陌央抱着她向后拖的双臂,指甲深陷入他的肉里,缕缕血丝渗出。
“齐顷,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那一声声凄厉的咆哮响起,齐顷浑身一震,双目无神地盯着她淹没在盾牌后的身影,最终化作一片无边绝望的悲凉。
“我要杀了你……”喊到最后声音已经沙哑,她埋在覃陌央的胸膛里,撕心裂肺嚎啕大哭,指尖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道血红的抓痕,衣领的锦布在她指间狠狠撕裂……此刻的她已经神志大乱,似乎要把心中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在离她最近的这个人身上。
“聆……你要坚强!”覃陌央早已不顾兰聆失控下对自己的伤害,此刻他只想抱着她,抚慰她痛彻心扉的伤痛。
作者有话要说:估计还有三章就结束了,到时候深深会进行锁文修改,请大家及时看。
130
130、黎明前夕 。。。
“父亲呢?”大哥兰宇恒见覃王带领着十万兵马回营,他带着身后的兰家众兄弟,迎向兰聆。
兰聆一双红肿的核桃眼愣愣看了大哥半响,终于吐出一句话:“在后面。”
“后面?”兰宇恒见兰聆眼睛,鼻子,嘴唇都红红的,只有两颊青白,仿若整个人从冰水里刚捞上来,浑身散发着疼痛彻骨的寒气:“到底怎么回事?”
兰聆目光转向队伍中四名士兵抬着的担架,上面躺着的人被一席白布覆盖:“在那。”
闻言,兰家众兄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都是一愣,下一刻扑了过去,悲鸣之声阵阵传来,在空气中凝结成霜,他们伏在兰崇轩的遗体上放声大哭。
兰聆像是没有听见哥哥们的痛苦,又像是被那一声声的痛呼穿身而过,她摇摇晃晃向前走,待走到主帐时,甚至连掀起帐帘的力气都没有,她知道……那里面一定摆放着五六个暖炉,一定可以将她这一身沁心的寒气驱走,可是反反复复抬了几次手臂,都无法成功。
覃陌央整顿完军务,远远就看到兰聆一个人站在帐外。他疾步走过去,轻问:“怎么在外面站着?”
闻言,兰聆抬眼看他,流露出无辜的神态,眼看着又要哭出声来:“我进不去了。”
覃陌央微微一怔,紧接着兰聆失力倒在他怀里。
兰聆被他抱入帐中卧榻上,他吩咐人端来热水,为她脱下被冷汗浸湿的衣服,仔细擦拭后将她用厚厚的棉被裹住。
这期间兰聆任由他照顾,眼帘半垂,一语不发。
“瞧你,指甲都劈了。”她十个指甲因为刚才的用力连根劈断,里面的血块淤积凝结,覃陌央心疼的拉起她的手,他知道她最怕疼的地方就是手。
泪水随着摇头的动作洒溅而出,兰聆抚上他脖颈上道道血痕,小声询问:“对不起……疼不疼?”
“傻瓜,你不痛,我就不痛。”覃陌央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倾尽自己所有温暖着她。
由内而外的心寒终于被他坚实的怀抱捂热,口中呼出的气也终于湿润了干冷的空气化作雾水,朦胧了面容,她贴在他的胸口上,喃喃说:“快点让这一切结束吧,这场战争太久了。”
两人脸颊贴着脸颊,他在她耳边应承道:“好……”
覃王覃陌央十六年,十二月初五,覃陌央与绥缇策马查看大营军务,筹划与齐国的最后一战。
“王上,昨日酉时二十万援军已经抵达,臣和姬缭立即整顿军务,如今除必须的守营五万步兵,可用于攻城的有十二万步兵,骑兵六万,盾甲兵三万,器械兵、工兵各两万,共二十五万大军。如今决战在际,临淄城内的敌兵与我军数量相当,但已是穷途末路,只求最后一搏!”
覃陌央侧耳倾听绥缇的回报,墨黑的眸子却打量着四周巡逻和训练的兵士,最终他的目光驻足在几个连在一起足有五十丈的大营帐处,里面可容纳两万余人。
“五日前查看,还没有这么多伤兵,怎么还反倒有增无减?”
绥缇如实答道:“回禀王上,这些兵士大多来自原来的津国、汉国,齐国气候寒冷,久居南方的战士受不住,才得了伤寒,且有蔓延之势,军医们将他们隔离,正在竭尽全力治疗。”
覃陌央又朝北面战士们操练的场地望去,阵阵拼杀声却较以前有所不同,他说:“战士们的士气也有些消弱了。”
闻言,绥缇也是满面无奈:“快过年了,自攻打齐国,战士们以连续征战尽尽两年,难免想家。”
覃陌央唇边浅浅抿起,纵身下马,将缰绳递给身后的虎贲侍卫,对绥缇说:“随寡人去伤兵营看看。”
“万万不可,伤寒会传染的!”绥缇阻止道。
覃陌央轻笑一声,说:“不必如此紧张,只要小心便不会传染。”
当覃王带着近卫走进伤兵营时,凡轻微病患都自觉让开一条宽大的通道,跪于两侧默声低头,病重伤兵也都咬牙支持着被病痛折磨的身躯,相互掺扶着跪在通榻上,他们口中不时传出难掩的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