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第6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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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王继恩也窝在车子里,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奏表:潘美怯敌畏战、潘美临阵退兵、潘美独断专行,想了半晌,看看写下来的才只七条罪名,王继恩不禁轻轻摇了摇头,怎么也得凑足十大罪状,那才有些力量。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咬着笔杆又思索起来。
“报!大将军,夏军陈兵黑蛇岭。”赶到潘美车前禀报的探子声音中微微带起了怵惧之意。
“知道了!”潘美淡淡地说了一声,两个亲兵立即上前,先替他穿好战袍,又为他披上战甲,中箭的左臂被甲胄一战,又变成了一个铁甲衣寒、威武铿锵的大将军,仿佛出鞘的宝剑一般,锋寒夺目。
走出车子,翻身上马,此时冬日残阳如血般殷红,那森寒的铁甲上竟也染上了一层血色。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潘美一磕马镫,战马轻驰起来,赶向队伍前列,后边几十名护卫紧紧相随,三军肃立,注视着他们的主将。这位将军打荆湖,平蜀汉,带领他们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这一次,他能带领他们安然退回宋国去吗?七万余众,默默地伫立在那儿,目光随着他们的大将军远去,远去
一眼看清前方的敌军,潘美也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他早预料到夏军在此必有一战,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摆出来的阵势竟是如此雄壮。夏军背依山岗扎营,从山脚到山顶一座矮山已被密密匝匝的夏军覆盖了,远远的依稀可见山头上杨字帅旗在冷冷的朔风中飘扬。
东西两面,无数的骑兵刚刚陈列好阵形,看得出来他们是刚刚赶到,大概是怕打草惊蛇吧,他们一直隐遁在什么地方,以他们的马力,只派几个游骑斥侯监视着宋军主力的动向,想要及时赶来自然易如反掌。这两侧的兵马穿着五花八门,看得出来是党项八氏的部族兵,不止装备混乱,骑士们的年纪也是老少皆有。
不过谁都看得出来,哪怕是花白胡子的老汉,穿着狗皮袄的少年,一旦打起仗来,照样都是威猛难敌的对手,河西人口不过中原之十一,但是真要倾国用兵,其兵力不在中原之下,就因为他们是全民皆兵,自幼的骑射,几乎不需要专门的训练。
而中原那些握惯了锄头的农夫,没个两三年的训练岂能算是一个合格的战士?尽管这样的部族兵是一群乌合之众,比不得经过行伍训练的士兵,但是混乱的大决战时,这个不利因素的影响力微乎其微。
今日,当有一番苦战!
晚霞渐暗,威力全无的太阳正一寸寸沉落天边,宋军和夏军遥遥对峙着,没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没有任何一方冲杀。风吹着他的胡须,潘美扬起头来,看着映在山头帅旗上的最后一缕阳光:“今日的太阳落下,明日,我是否还能看到它呢?”
“轰隆隆”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起,张崇巍和拓拔昊风带领夏州守城的大军也赶到了,四面合围,九万对七万。王继恩脸在马上,脸色苍白如纸,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藏在袖间的弹劾奏章。
“大夏皇帝有旨:小潘潘若肯弃械投降,官赐上将军,封护国侯!”
山坡一面,杨继业身后帅旗下,近百个大嗓门的士兵突然齐声大吼,声音在整个原野上飘散开来,四面合围的夏军顿时哄然大笑。
潘美,河北大名人,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晓谕天下的圣旨,就是由他宣读的。陕西袁彦心怀异志,太祖命潘美监军,潘美单骑入长安,唇枪舌箭,说服袁彦顺天应命,俯首入朝。此后,征荆湖、灭李重进、汪端;伐南汉,以十万大军一举荡平二十万汉军;独当一面,所向无敌,文武双全的潘大将军几时受过这样的奚落?
潘美白皙的面皮一下子变成了茄子色儿,手中的刀柄儿几乎被他攥断,战神之火在他头顶熊熊燃烧起来
夏军嘲弄似的呐喊声还在继续,宋军也被激怒了,只要这时潘美把刀锋向前一指,全军就会蜂拥上前,哪怕全军都交待在这儿,也要冲上山去,把那些奚落自家主帅的“大喇叭”撕个粉碎,但是暴怒中的潘美却突然一提马缰,在众目睽睽之下返回了中军。
杨继业站在山头,眼见潘美并不受激,不禁也是心中暗赞,顿起惺惺相惜之意。这一路追击,几番交战,他对潘美用兵也是十分的钦佩,此时在十余万大军面前如此嘲弄,潘美神志仍然清醒,并未上当妄动,这样的对手,由不得他不敬。
杨浩数度公开表现出对潘美的赞赏,丁承宗见他有爱才之意,曾问他如果能包围宋军,可否尽力生擒潘美,以纳为己用,却被杨浩一口否决了。
潘美全家都在汴梁,就算被生擒了,也决不可能投降。潘美是宋军主帅,是全军的灵魂,所有将士拱卫的核心,万马军中想生擒其主帅,更是不可能的任务,如果真的昏了头,下这么一个命令,使得自己的部将束手缚脚,不得舒展,弄不好就做了曹操第二,活活放走了赵子龙。
再者,就算真的生擒了潘美也没有用,一个潘美扭转不了大局,接下来,他斗智斗勇的对象是身揣好人卡的的赵二叔,和绝对把社稷江山看得重过一己情感的女强人萧炎炎,到时候向宋乞降议和,这潘美无论如何都得交还回去,与其如此,不如抓住机会,尽最大能力,削弱敌人的力量。
所以,杨浩倾巢出动;所以,杨浩给杨继业的命令是:尽其所能,重创宋军。
潘美策马驰回中军,马上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布方圆阵!”
麾下众将摩拳擦掌正待强攻黑蛇岭,一听这道命令登时傻了眼,方圆阵?方圆阵几乎是完全放弃了进攻的阵法,大将位于阵中心,兵力层层布防,长枪、弓箭在外,机动兵力在内,这是与优势敌军交战时使用的阵法,队形密集,防御力强,不过同时也是一种挨打阵法,大帅不下令强行突破敌阵,反而要采取绝对的守势?难道我们还有援军吗?
尽管百思不得其解,众将还是马上执行了潘美的命令,杨继业站在山头看得分明,不同也是一奇:方圆阵?就算潘美被吓破了胆,也没理由布方圆阵啊,他这是
眼角光线忽然一暗,杨继业眸光一凝,盯在那面帅旗上,映在帅旗上的阳光已经完全消失了,太阳堪堪沉落山头,杨继业憬然大悟:“我还道宋军精疲力尽,方才缓行至今方到黑蛇岭下,难道竟是潘美有意为之?他明知黑蛇岭前必有一战,故意不早不晚赶在这个时间到达,就是要等待天黑!要想突围,还有比黑夜更有利的机会吗?”
“大败之余,退战之中,竟连这也算计在心,此人,真是我平生所遇第一劲敌!”
杨继业深吸一口气,霍然举起了手中令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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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7章 你混水我摸鱼()
一夜鏖战,死尸盈野。
潘美拿捏着时间,堪堪在日暮时分赶到黑蛇岭,早一分便提前陷入重围,多付出无数牺牲,晚一分则无法充分利用旗鼓号令于岭下集结,已是将时机算得再准确不过。但是杨继业虽仅名闻于西北,远不及他战功赫赫,名扬天下,论起调兵遣将的本领来却丝毫不弱于他。
在日落西山时刻,如果倚仗优势兵力和有利的地形全力进攻,一俟天色漆黑,敌我难辨,他的兵力优势、地形优势将全部失去效用,必须潘美所趁。所以此刻虽然占据了绝对上风,杨继业却下令四面合围,只以弓弩等远程武器进行攻击,阵势团团扎住,不肯上当混战。他此刻占据着绝对优势,就算捱到明日天光大亮也无所谓,何必急于一时。
若说远程武器的犀利,虽说弓弩在宋军中的配备比例极高,但是远不及杨浩所属配备的一品弓,一品弓强劲的杀伤力,在双方阵营密集的对射中发射了极大的作用,宋军的伤亡率远远高于夏军。及至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潘美终于按捱不住,下令突围。
夜色的作用还是发挥了作用,双方一旦短兵交接,弓弩便失去了作用,士兵怕误伤战友,岂能胡乱发射,而双方一旦进入混乱,除非正在生死双搏的双方,其他士兵冲到近前,也要先顿上一顿,看清敌我这才挥刀劈砍,这样一来宋军自然可以钻个空子。
面对如此局面,杨继业便也无计可施了,潘美失了地利,却充分利用了天时,好在宋军不管怎么混水摸鱼,其主攻方向必是黑蛇岭无疑,杨继业早在黑蛇岭上布下重重防线,防线内的士兵绝不许妄动,堵在山下的士兵只管背对山岭向前冲锋,所以但凡冲上山来的士卒必是宋卒无疑,只管摸黑放箭,刀枪齐上。一俟被其靠近,陷入肉搏,短兵交接的夏军也是只向前不向后,能够突出来的宋军迎来的又是一道严阵以待的防线。
在如此打法下,宋军每进一步,都要付出重大牺牲,一座不算甚高甚险的黑蛇岭,几乎一步一具尸体,鲜血染红了整座山岭。
及至天色微明,宋军终于用人命冲开了黑蛇岭,杀向横山去了,夏军则留一部分人马打扫战场,清剿残余,救助伤残战友,又分兵追赶,此时宋军得以逃出生天的已仅仅两万人上下,人马只管前奔,混乱之中帅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号旗鼓钹全部丢失,完全是各自为战了。
突击,摆脱,拦截,再突击,再摆脱,再追击,五步杀一人,一步一流血,所有人都疯狂了一般,只是本能地向前冲去,最前面的宋军已冲到了横山脚下,最后面的宋军犹在黑蛇岭下竭力突围,在黑蛇岭到横山脚下十数里皑皑雪地上,已被死尸和鲜血铺出了一条道路。
宋军慨然向前,同仇敌忾,每个人都血贯瞳仁,伤痕累累中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战力,给试图拦截包抄的夏军以极大杀伤。潘美这三军主帅也亲自上阵了,掌中一口长刀所过之处波分浪裂,人仰马翻,哀号惨叫之声令人闻之心悸。
宋军且战且走,除了紧紧守在潘美左右的亲兵侍卫之外,谁也不知道主帅在此,眼见大军拖成一条稀稀松松的队伍乱哄哄地冲入横山,潘美有心整顿一下队伍,以免为敌所趁,奈何一夜冲杀之中帅旗鼓号全都丢了,他就是扯破了喉咙,也没几个人听得到他的号令。
后面夏军紧追不舍,到处都是一片“活捉小潘潘,赏千金,封万户侯”的叫喊声,把个潘美气得七窍生烟,却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王继恩也被他的亲兵护拥着,随着这乱军向前冲杀,王继恩通晓些武艺,在太监之中也算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阴柔之气不算十分严重。
在此生死关头,更是阳刚之气大作,提着一口刀子,踉踉跄跄随着大军向前冲杀,虽然自始至终,在士兵们的护卫下,他并未和夏军交过手,那刀口还是不沾一滴鲜血,却也累出一身透汗,狼狈不堪。
最先冲到横山脚下的几百名宋军乱哄哄地上山了,丛林中雪地下突然钻出许多衣衫凌乱的“宋军”,他们悄无声息的,往身上泼了些鸡鸭狗血,悄然前进,很快混进了宋军队伍之中,像这样悄然加入的宋军不止一拨,随着宋军的步伐,他们也脚步踉跄,一副疲惫不堪气喘如牛的模样。
横山宋军营寨,如临大敌,严阵以待,一俟有人靠近,堡塞上的宋军已即吱呀呀拉开了弓弦。
“打开寨门,快,夏军追上来了!”
“我日你亲娘,你拿箭对着谁?老子厮杀一夜,人都快瘫了,开门,开门!”
“我是禁军侍卫步军都虞侯岳无声,守将是哪个小婢养的,给老子开门!”
“潘大将军和王监军都在后面,再不开门,有个好歹,哪个灰孙子替大人偿命?”
城头守将严阵以待的戒备把厮杀了一夜,好不容易赶到自己营下,结果迎接他们的不是战友的抚慰和援助,反而是森冷的刀枪,一下子把这些百战余生的战士激怒了,叫骂声不绝于耳。杨延浦、杨处朗、小野可儿带着化妆成宋军的“夏军”混在这乱哄哄的队伍中,跳着脚儿的骂,比谁咋唬的都起劲。
这样的情景在每一处叫营的堡塞前都有上演,堡寨上的守将吃不住劲儿了,堡寨下面可不是一个两个三百五百的袍泽,那是漫山遍野数以千计的伤兵,若不开城,一个个验明身份把他们用筐吊上来?候得夏军追至,把他们眼睁睁剁在城下,自己有几个脑袋够官家砍的?
再说人家死了,那是为国捐躯,自己就算被砍了脑袋,那也是遗臭万年啊。更何况潘美和王继恩这两位大人也在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