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第1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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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说当时世间从不曾有如此强劲的神弓问世,就是直到五百年之后,在西方名扬一时的长弓,比起李兴所说的弓来也成了垃圾。五百年后,在西方战场上大展神威的长弓是什么性能?拉力大约七十公斤力,零点五八米的做功距离,已经接近长弓的极限了,大仰角射击时,使用六十克重的箭,最大射程也不过二百四十米。
这李兴所说的弓是什么性能?这弓的尺寸不但非常紧凑,较长弓小巧,而且性能更是超越了长弓一倍,二百四十步合三百七十米,三百四十步合五百二十米。这是什么概念?
若是中原的堡垒攻防战时,守方有城池御护,攻方有大盾保护,双方从容施展,它的作用可能还不是十分明显,可是草原上多是骑兵机动作战,游骑远射,根本不做短兵接触,又无什么凭倚之物遮挡弓箭,这个时候如果你的弓射程比对方超出一倍不止,其力可贯重甲,那意味着什么?
不管是冷兵器时代还是热兵器时代,一件性能远超当前武器水平的新式武器,将使拥有它的人掌握多大的战争优势,那是不言而喻的。这时杨浩也认真起来,忙让李兴坐下,细细询问了一番。
听他说来,他所造的这弓有如此优越的性能,全赖他在精巧制作的基础上,又明了一些机轮、齿轮等机巧之物,从而才将这机械之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这种弓是他才研制出来不久的,还不曾在世间流传开来,是以连李光岑也不曾耳闻。
杨浩听他解说清楚,不禁为之大喜。芦岭州若得这般犀利的武器守城,安全上势必更上层楼,大宋若得此武器相助,势必也会如虎添翼,只是现在还是李兴一面之辞,未见实物之前,他造的弓是否真有这般效果尚难预料,还须待他打造出来一件试演之后,才知真假。这时不忙做何安排。
当下杨浩便给他斟了杯茶,细细问起他的来历。原来,这李兴本是灵州人,亦是拓拔氏一族后人,只是到了他父亲那一辈时,因为触怒了当时的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连牛马和族人都被吞并,从贵族沦为了一个平民。
其父便携族人迁居灵州,在此定居下来,因为其父擅于冶铁锻造,在定难军中时就是一个冶工大匠,所以便开了一家兵器铺子,取了个店名叫“一品堂”,采买了钢铁自行打制武器出售。
“一品堂”制造的武器中,以弓箭和长剑最为出色,远近驰名,因此当地人提起“一品堂”时都称之为李氏一品。意思是李家制造的剑与箭,堪称极品。二十多年的功夫下来,一品堂名气越来越大,生意也越做越大,就连定难军中的将官也常来李家的“一品堂”购买武器。
杨浩听到这里心中忽地一动,他昨日还为钢铁发愁,据他所知,夏州草原自己是没有钢铁产处的,钢铁皆从他处购来,这也正是契丹与大宋用以钳制夏州之处,如今听他李兴口气,他这铁铺在灵州还非常有名,生意做的很大,不觉有了疑惑。
杨浩忙打断他问道:“李兴,你说你李家以锻造兵器为生?你们的铜铁需用量必然不小,这铜铁自何处购来?”
李兴“嘿”地一声,痛声说道:“大人,我李家家破人亡,正因这铜铁而起啊。”说到这儿,偌大的汉子,已是泪水涟涟。
他擦擦泪水,才道:“大人,说到这铜铁,就涉及到夏州一桩大秘密了。小人既已投到大人门下,便对大人直说了吧。大人,本来我草原上的铜铁均购自契丹与中原,夏州每次派遣使节出使契丹与大宋时,常常大量购买铜铁,以使节的车马载回,因为他们是使节,沿途不会受到检查,是以往返甚是安全。此外,重利之下,亦有契丹与中原人私下出售铜铁,但是数量终究有限,西北羌人骁勇善战,却一味向中原之主称臣,铜铁之物受人钳制,也是一个主因。而夏州夏州李节度,对此深感不忿,早在十几年前,便遣人在境内开始寻找铁矿,十余年下来,还真被他们给找着了。”
杨浩听得瞿然动容,西夏素有野心,这他是早就知道的,夏州李氏即便没有立国称王的时候,在西夏地界也是无冕之王。而且夏州李氏一直很享受这种名为臣实为王的感觉,直到大宋接连削掉折氏、杨氏两藩,开始对夏州下手的时候,他们才干脆扯旗造反。但是在此之前,夏州并非就忠于大宋,他们一直想把西夏地区变成自己的独立王国,要达到这一目的,就必须摆脱大宋的钳制,钢铁,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种战略物资,想不到西夏李氏从现在开始就已着手图谋了。
杨浩急问道:“定难军已发现了铁矿?在什么地方?”
李兴答道:“李光睿一共发现了两处铁矿,其中一处在夏州城东外的山岭之中,另外一处在横山东部的茶山地区,因茶山地区距夏州较远,而且他们现在的开采能力有限,所以现在只在夏州东境内秘密开采矿石,冶炼钢铁。”
杨浩心道:“夏州城东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当然会就地取材了。横山东部的茶山有铁矿?这倒是个好主意,比起夏州来,我芦岭距茶山可近得多了,而且那里是党项七氏的地盘,我这里正缺钢铁,怎么想个法儿能去那里开采才好,这可比采买成铁还要省得多。只不过,这样大的举动可瞒不住党项七氏,这消息要不要与他们分享?”
李兴见他沉思,便住口不言,杨浩醒觉过来,忙道:“你继续讲。”
李兴道:“是,李光睿如今有了大批的钢铁,对外却密而不宣,就连夏州治下的百姓大多也不知道。我家如今虽做了铁匠,但我爹当年可是定难军中的将领,现在尚有一些袍泽在军中为将,是以才会知晓。
以前夏州自中原或契丹采买一次铁器大为不易,而且数量有限,如今李光睿自己有了铁矿,便想大量铸造兵器,论到打造兵器,我灵州李家最为出色,且不说我家打造的长剑犀利无比,所制的弓箭射程远甚一般的弓箭,便是我家打造的枪、斧、刀等兵器,也比别人家的好的多。我家所造的铠甲也仅次于弓箭与长剑的名气,那铠甲皆冷锻而成,紧滑光莹,非劲弩可入。
以前,夏州所购钢铁有限,随便分付于几处铁匠铺打造就成,现在他们藏匿了发现铁矿的消息,招募大量的铁匠做了军匠,可这军匠的锻造技艺有长有短,打造的兵器良莠不齐,于是,李光睿便打起了我家的主意。”
说到这儿,李兴已觉口渴,端起茶杯来将茶一饮而尽,杨浩忙又为他续上,专注地听他说下去。李兴又道:“当初,我爹本不肯去,是我不甘只做一个铁匠”
他摸着脸上疤痕,说道:“这都是锻铁时被火星溅伤的,我也不甘心让自己的儿子以后一辈子都操持此业,所以央求父亲答应了下来。唉!谁曾想,那李光睿心胸狭窄的很,昔年,我爹在定难军中为将时,曾触怒了李彝殷,险些被他行军令斩了,亏得军中袍泽苦苦求情,这才剥夺了我家的牛羊马匹、族众奴仆,贬为平民。如今他的儿子李光睿要用我家,却又不肯相信我们,他表面上对我爹礼遇有加,但是待我爹教出了大批的徒弟,已经没了用处的时候,便使人来杀害我一家性命。”
说到这儿,他双手微微颤抖,半晌方道:“幸好,军中将领中有我父昔年好友,得了消息暗暗通报我家,我全家仓惶逃走,可是可是被他们一路追杀,却只逃出我一家三口”
说到这儿他微微冷笑,恨声道:“也幸好,那李光睿下手早了些,我这弓刚刚研制出来,还不曾呈献于他,否则,我真是死不瞑目了。”
杨浩听了更加相信此人果然是一个制造军械的巧手工匠,心中不觉大喜。这还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有了此人,今后芦岭谷的兵器可就有了着落,从此以后,芦岭州的兵器不但性能优越于诸羌,而且自行打造要节省很多银钱,这李兴应当重用,嗯待他的强弓造出来,如果果真有他所说的神效,上奏朝廷请封诸羌的官员名单上应该添上他的名字,授他一个官儿,不怕他不为宋人效力
杨浩只觉得这人是个打造兵器的大家,却还不知后来名震天下的神臂弓、夏人剑这西夏两大杀器,就出自眼前这人之手。其中的神臂弓,就是眼前这人的儿子李宏献与大宋,从此成为北蛮最为头痛的一件大宋利器。如今却因他的意外出现,稍稍改变了历史,提前出现于芦岭州。
一旁,李光岑上下打量着李兴,神色变幻一番,缓缓问道:“李兴,你父叫什么名字?”
李兴晓得这人也是一个大官儿,忙毕恭毕敬地答道:“家父李光霁”
李光岑神色微微一动,又道:“那么,令尊是因为甚么事,被李光睿剥夺族产、贬为平民的?”
李兴黯然道:“当年,李彝节度使病逝,本该由小人的族兄李光岑大人继位。但三军留后李光睿却重金购买了族中掌着兵权的权贵们,自立为夏州之主,当时我父对他篡而自立之举就颇为气愤。其后,绥州刺史李彝敏大人责其篡立不忠,发兵讨伐,兵败被擒之后他不念兄弟之情,竟要诛杀李彝敏大人。我父为李彝敏大人求情,言语间对他多有顶撞,要不是军中诸将求情,我全家当时就要随李彝敏大人同去了。”
听到这里,李光岑的神情终于激动起来,他慢慢站起身子,突然用羌语说了几句话,李兴愕然望着他,亦用羌语回答了几句。
杨浩在一旁捧着脑袋,听着二人叽哩咕噜的对答,一脸茫然:“平常都说普通话的,怎么认起亲来非得说方言呢,害得我是一句都听不懂”
若非杨浩断然对羌人用兵,与羌人名义上的共主夏州李光睿没有合作的可能,李兴是不敢对他坦白身份,敬献自己所制的兵器的。若非杨浩对羌人公平相待,断然处决了花无月,李兴也是不愿献出自己所制的兵器的。
如今他将兵器献与杨浩,居然得以与族兄李光岑相认,那又是意外之喜了。两人虽从未谋面,但李兴之父是忠于李光岑之父李殷的,而且李兴落得如此下场,与夏州李光睿有不共戴天之仇,更与李光岑同仇敌忾。
杨浩在一边听了半天的叽哩咕噜,便摇身一变成了李兴口中的少主,而李兴也理所当然地成了杨浩的族叔,这宗亲认下来,彼此又亲热了几分。尤其是杨浩告诉他,要为他向朝廷请一个官职,李兴更是欢喜。
三人又叙谈良久,李兴担心妻儿在家担心,这才告辞离去。李光岑如今公开身份是姓木的,却是不便公开与他攀亲,此时也向他说个明白,李兴只道族兄隐瞒身份藏匿于此,就是为了对付夏州李光睿,自然连声答应,绝不泄露。
待送了李兴出去,李光岑便道:“浩儿,想不到我这族弟竟是一位兵器大家,这是天也助你呵,如今我们可以筑塔为名采买些钢铁由他主持打造兵器,至于茶山铁矿,因在七氏地盘上,却需与党项七氏共议之后才能开采了。”
杨浩欣然道:“义父说的是,待李兴造出了这神弓来,连着图样,我还要呈送开封一份,我大宋得此神兵,便更加了得了。”
李光岑微微一怔,略一沉吟,方徐徐说道:“浩儿思虑欠妥,这弓暂时还不能让朝廷知晓。”
杨浩一怔,诧然道:“这却是为何?”
李光岑道:“因为奇货可居。此弓一旦献上朝廷,朝廷必然担心此弓会流传到麟州杨氏、府州折氏之手,必然禁绝我芦岭州使用,至少在我芦岭州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之前,这样的神兵不可不要,那是一件重要的凭仗啊。你莫忘了,李继筠折辱于你手,愤然返回夏州去了。如今还不知他是不是会来为难我们,夏州的兵,可比不得你剿灭的那些村寨,合党项七氏之力,以府州折大将军之勇,都要在夏州面前甘拜下风,小视不得啊。”
“这个”杨浩不禁犹豫起来。
李光岑忙又劝道:“再说,如今人人都看得出来,大宋官家征讨天下,定的是先南后北之策。南方雨水充沛,空气潮湿,用箭处不多,朝廷一时也不需这件利器,而我芦岭州则不然。浩儿啊,站在你的角度,狠下心来不分老幼,大肆屠戳横山羌寨,用以杀止杀的手段解决芦岭百姓的长期困扰就是大仁;在大宋官家眼中,宁可牺牲这数万百姓,以削弱西北诸藩战力,从而削弱将来吞并西北的阻力,何尝不是大仁?官家征战四方,打下偌大的天下,你不要妄想他会心慈面软,下不了这个狠心。牺牲这数万对你感恩戴德,崇如父母的百姓,甚至连你这个父母官儿也要牺牲,你甘心么?”
当然不甘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正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