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第1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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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柯团练夫妻率人已加强了后谷和谷后山岭上的防御,安排了人手,设计了许多隐秘的陷坑、绊索,羌人来袭时也着实吃了些亏,于是转而绕到谷外,对来往于芦岭州的商贾们进行袭击。他们人数少,多则数十上百人,少则三五人十余人,在芦苇荡中来去自如,极难发现。而且因为人少,只须携带少量干粮,便能在左近潜伏很久,实在是防不胜防。”
杨浩长长地吁了口气,坐回座位沉思起来。所有的官吏幕僚都在观察着他的神色,这一次的事情非常棘手,一个处理不慎,就要与当地土著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造成更大的冲突。
这些横山羌不隶属于任何一方、而且连个完善的社会体制都没有,再加上各个部落间也没有从属关系,所以无论想从政治、经济、或者文化方面与他们建立联系,都不容易。想找个羌人头领坐下来谈谈都不知该寻何人。
可是虽无统一的领导,这些羌人却很有些同仇敌忾之心,再加上当地三藩对他们纵容惯了,养成了他们自大骄横的脾气,如今从劫掠中得了甜头,哪里还肯善罢甘休。
当地的地理,再也没有人比这些当地土著更熟悉、也更能掌控的了。他们生于厮,长于厮,耳目无处不在。不管是夏州还是府州、麟州,在这一带都是堡寨式屯兵,一旦发生战事,他们就不惜钱财地去贿赂笼络这些横山羌人。
除了横山羌人本就骁勇善战,这么做是怕他们倒向对手,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各个堡寨之间相互沟通联络、传递情报、输运粮草,都离不了这些当地人的配合,否则他们一旦打起游击,下绊子拖后腿,那这仗就没法打了。
考验,这是杨浩担任芦岭知府后第一个重大考验。芦岭州能否立足,虽然险阻重重,却并不是每一个普通百姓都有那个眼光看到的,那种危机只有高层的几个人才看得到。而眼下与横山羌人之间的冲突,对每一个百姓来说,都是切肤之痛。如果不能为百姓们提供保护,给他们信心,很难说这些百姓们不会逃离芦岭州,变成散落各处的流民,甚至沦为盗匪。
尤其是横山羌人对往来客商下手之后,党项羌人一方自然不担心往这里运送各种物资,因为他们不但与横山羌人同宗周族,而且本身拥有比建制散乱的横山羌人更强大的武力。可是自府州和中原赶来的客商,却不可能拥有强大的武力保护,芦岭州的商贾更是连些家将保镖都不具备。
如果这件事不能妥善解决,而且一劳永逸地解决,哪怕利润再大,商贾们也不会再来芦岭州冒着死亡危险做生意,天下间有的是生意可做,何必来这里冒险,杨浩的发展工商、于特殊地区建立‘特区’的计划就要胎死腹中。
杨浩沉吟良久,慢慢抬起眼睛,阴沉沉地问道:“木团练。”
李光岑是他义父,但是这层关系,包括他如今是党项七氏之共主的身份,知道者寥寥无几,在旁人面前,两人还须维持主从官属的身份。杨浩一叫,李光岑立即起身抱拳道:“府台大人。”
杨浩问道:“若我芦岭州与横山羌人正面为敌,你有几分胜算?”
李光岑目光一凝,却见杨浩双眼只是盯着案上的旗牌令箭,并不望他,他不知杨浩心意如何,只得照实答道:“大人,芦岭州民团甫建,自保尚嫌不足,还无余力出征。不过,属下的族人自吐蕃草原来投,这数千族人,个个精于骑射,又携来大批牛羊马匹,可以一用。而横山羌人虽有近十万之众,却是各自为政、一盘散沙,最大的部族都不到一千帐,因此,我若出兵,除非横山羌人结盟组团,推选共主,令从于一,形成一支大军,否则绝非我们的对手。”
杨浩目光微微一闪,又道:“柯团练。”
柯镇恶闪身出来,抱拳施礼道:“大人。”
杨浩道:“横山羌人惯于山地丛林中作战,而你穆柯寨本是建在群山丛岭之上,亦熟捻山地丛林作战。本府问你,若横山羌人再于莽莽山岭之中来袭,你能阻止他们再侵入我芦岭州,虐杀我芦岭百姓么?”
柯镇恶叉手施礼道:“回禀府台大人,下官自穆柯寨只带来十余庄丁,而本地团练民壮时日尚短,若在莽莽丛林中与横山羌抗衡对战,目前着实不能。不过,若只是防止他们侵入我芦岭州,敌攻我守,咱们占了地利,事先再于丛林中做些手脚的话,下官有把握把他们阻在谷外。”
“好,很好。”杨浩慢慢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丝阴沉沉的笑意:“方才听木老所言,党项羌人来袭,实在是防不胜防。本官想来也是这个道理,只有千日作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既然如此,防不可守,那便去攻,诸位意下如何?”
众官员面面相觑,程德玄迟疑问道:“大人欲待如何?”
杨浩咬着牙根沉沉一笑,说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立直了身子,并掌如刀,斜斜向下一削,冷笑道:“柯团练负责防守,将我芦岭谷锤练的铜墙铁壁一般,不容宵小窃入。木团练负责进攻,主动寻找与我芦岭州为难的横山羌人村寨。
如今正是秋收时节,以农耕为生的,割走他们的庄稼,连粮种都不要给他们留下;以狩猎为生的,给我放火烧山,把一切鸟兽,都赶到千里之外去;以放牧为生的,夺其牛羊马匹,我看他们怎么熬过这个冬天。”
杨浩此言一出,有两个人齐齐一惊,同声说道:“府台大人,万万不可。”这两人一个是程德玄,另一个却是范思棋。
杨浩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眼皮微微一撩,向程德玄问道:“程大人有何高见?”
程德玄今日见他一副阴阳怪气的表情,与往昔为人大不相同,就晓得他如今满腔怒火,正在强自隐忍,可是思及这样报复的可怕后果,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大人,横山羌人性情痞劣,但是能征善战,自此岭下去,横山一带散居的羌人有十万之众,一旦激怒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以下官之见,与横山羌人的冲突,当以安抚为主。”
杨浩双手撑着书案,似笑非笑地道:“喔,你且说说,如何安抚?”
程德玄定了定神,说道:“以下官之见,可以使人与横山羌人部族头领见面,从中为之斡旋。邻近我芦岭州的几个羌人小部落,不但与我们公平生意,而且有的还将家人也迁进谷来,这些人正是最好的信使。我们可以请他们出面,与那些正与我们为敌的羌人头领沟通一下,循着麟州和府州旧例,多置财帛布匹、米面油盐,赠与这些羌人部落,缓和彼此的关系。
朝廷为了安抚这些羌人,对羌人各部都有封赏。管理百帐人口以上的大首领,都授为本族军主,百帐以下人口都授予指挥使之职,所以他们身上都有朝廷的官职,我们还可以同殿称臣为理由,和他们互相来往,联结友谊。至于这几次冲突,双方各有死伤,为息事宁人计,却也不宜再做追究。为平息羌人之怒”
程德玄犹豫了一下,说道:“下官身为观察判官,掌管芦州律法。我们迁来此处的北汉百姓良莠不齐,作奸犯科者亦有之,如今被关押判刑者有七人。为平息羌人之怒,我们可以将这七名囚犯,充作杀死羌人的罪魁,在羌人面前处死。贿之以利,示之以恩,双管齐下,当可平息此事,还我芦岭州太平。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杨浩不置可否,又转向范思棋,问道:“范先生有何高见?”
范思棋大概是头一回在这么多官员们面前讲话,嗫嚅片刻,方胀红着脸道:“学生以为,蛮夷不知教化,凶残成性。然中土上国人物,岂能效仿蛮夷以暴制暴呢。起兵抗之可也,却不可行如此残酷手段。
人天生都有恻隐之心、善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只是番人久不开化,蒙蔽了心智。吾等兴王者之师、仁义之师,挫其锐气,示之以兵威。继而教授其农耕,教化以王道,收孤寡,补贫穷,示之以恩义,以王道之治,度化蛮夷,久而久之,则腹心之疾,亦化为兄弟手足矣。此正所谓仁者无敌,学生愚见,大人以为然否?”
“呵呵,果然是愚见!”杨浩毫不客气,一句评语下去,范思棋登时涨红了脸。
杨浩隐忍已久的怒气突地勃发起来,拍案喝道:“书生之见!妇人之见!愚蠢之见!横山羌人有羌人之勇,汉人之智,久居诸藩之间,养成的痞赖无行、见风使舵的本事,骄横野蛮,不知王法,你愈是忍让,他的气焰越是嚣张,若按你的主意来息事宁人,不啻于与虎谋皮,横山羌人视我芦岭州软弱可欺,必然变本加厉,从此再无宁日。”
杨浩这番话声色俱厉,训斥的是范思棋,而程德玄的主意比范思棋更加不堪,杨浩训斥范思棋的话不啻于当面掴了他几个耳光,弄得程德玄脸面通红,十分难堪。
“退下吧,本官心意已决,诸司官吏按本府吩咐,立即筹备,事不宜迟,明日一早,就发起反攻,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退堂!”
众官员唯唯领命,一一退下,杨浩又道:“木团练请留下。”待堂上无人,杨浩闪身离座,上前唤道:“义父!”
杨浩上前,沉声说道:“义父,横山羌人中,势力最大的就是野离氏。虽说横山诸羌彼此互不统属,但是大一些的部族之间必然常通声息,你可速速派人与苏喀大人联络,由野离氏出面,稳住横山羌诸大部族,免得他们牵连进来。”
李光岑眉梢一扬,问道:“浩儿,真的要打?”
杨浩重重地一点头,说道:“不但要打,而且要往死里打,打出威风来,打得他们十年八年之后,想起我芦岭州的手段,还要心惊胆战。”
李光岑担忧地道:“我羌人习俗,有仇必报、不死不休”
杨浩打断他道:“义父,我若自幼生长于夏州草原,虽非羌人,必也遵循羌人习俗。这是自幼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形成的一种本能,并不是所有的羌人都会坚持这种本能。横山羌世居横山山脉左右,与回纥、吐蕃、以及汉人杂居,有的种地、有的狩猎、有的游牧,原来的风俗习惯已经大改。再加上各方势力为了拉拢他们,对他们一直优渥纵容,使他们养成了油滑无赖的性儿。他们虽保持着骁勇本色,可是至少这种纯朴的习俗,已远不及草原上的羌人。他们这样的人,欺善怕恶、欺软怕硬,不会为了一条古老的习俗而不惜一切的。
我们的根基在芦岭州,要想稳定芦岭民心,就要让这些来犯之敌知道畏惧。恩抚肯定是要的,但不是现在。麟府两州自身有强大的实力,所以他们施之以恩,这些部族自知从他们那儿讨不了好去,才肯接受安抚。
我们拿什么去抚?如今这种情形,一旦息事宁人,反令他们更加看轻了我们,变本加厉的来欺负人。如果就此息事宁,我芦岭州百姓又怎样看?那些商贾们仇恨不能报,安全没有保障,谁还肯来?
唯有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晓得我们的厉害,才是正道。所谓王道,也须霸道为辅,一味的王道那是自取其辱了。我们现在撑握了野离氏,再通过野离氏笼络住一些大部落,他们就不会形成合力,剩下一些小虾米还能折腾起什么风浪来?我们要打出威风来,把他们打疼了,打怕了,从此才不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捣乱!才能给芦岭州百姓和商贾们信心”
羌人诸部族之间也时常厮杀征战,比如党项七氏与夏州拓拔氏之间,这些年来就不断的打打杀杀,败了就降,何曾有过有仇必报、不死不休的局面?一方面,羌人性情刚烈,因之有仇必报的事例较多,所以经人渲染,更形夸大,人人都觉得不能和他们结一点仇怨。另一方面,也是杨浩报复的手段太过毒辣,所以李光岑担心那些走投无路的横山羌人会孤注一掷,如今听了杨浩的分析,李光岑不禁频频点头,他没想到杨浩来此不久,对当地羌人竟是这般了解,心中凭添了几分信心。
送走了李光岑,杨浩回到大堂上坐了下来。堂中寂寂无声,他一个人坐在碧海红日的照图下,蹙额沉思。其实他对当地羌人的情形,只有一部分是平常了解得来的,更多的了解却是来自后世的知识。这知识未必是对这个时代、这个地区的羌人的了解,而是对类似情形的其他民族的了解。
那些经验告诉他,有一种看似凶悍、叫人不敢招惹的人,叫做无赖。以君子之道束缚了自己,然后去和这些无赖打交道,得来的只有一次次血的教训。既便他一时与你友好了,也只是在你付出了许多代价,让自己人承受了许多委屈之后的一种虚假繁荣。一有机会,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