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图凤业-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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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宫孤寂这么多年,性格里难免会多些复杂的因素,是而锦贵人委婉地告诉言离忧绢妃“些许地方不同于常人”时,言离忧并不意外,不过见到绢妃本人后,言离忧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吃惊。
“入春以来总觉着有些倦乏无力,听锦姐姐说有人要调过来也没能亲自去迎,虽说短了礼数,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还望言大夫莫要见怪。”
正殿暖阁中病恹恹半卧的绢妃说起话来细声细气,言辞语调均带着浓郁的文雅清幽,瘦削娇躯藏在宽大衣裙内,略施脂粉的容颜露出其外却表情含蓄,平添三分弱不禁风与七分楚楚动人的秀美雅态。
这模样,倒是和红楼梦里的林妹妹有几分相似。言离忧暗暗叹了一句,转眼看到卧榻小案上并排摆着一堆药瓶,不禁倒吸口气:“娘娘身子不好么?是药三分毒,同时吃这么多种药会对身体造成极大负担,还是尽可能削减些为妙。”
“毒就毒吧,毒断了这条命、毒死了这颗心也就不用整日长吁短叹了,没的惹旁人不开心。”绢妃幽幽长叹,目光慢慢移到窗前古琴上,“活再久也是枯坐琴边哑声度日,做那求不得逍遥自在的笼中囚鸟,倒不如早早死了干净。”
“娘娘又胡言乱语,你再这么闷闷不乐的,让皇上看见又要大发雷霆了。”锦贵人见绢妃红了眼圈,急忙递上帕子低声劝慰,眼底一抹深深无奈。
言离忧站在一旁不便吭声,心里却也如锦贵人一样,对绢妃的言语表现深感无话,二人坐了片刻从正殿暖阁退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齐齐苦笑。
“娘娘本是嵘州大户家的千金小姐,自由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只因气质脱俗被先帝看上便强行纳入后宫,进宫时还不到及笄之年。”绢妃一路走一路小声对言离忧说着,不时发出几声感慨低叹,“娘娘性子拗,小小年纪就发毒誓要守身如初,动不动以死相逼,是而先帝几次胡来都未能如愿。可叹她一番刚烈却出逃无路,只要不肯让皇上碰,这辈子终究要老死在宫里的。”
“刚烈是刚烈,就是没用对地方。”言离忧对锦贵人的评断模棱两可,回头看看安静正殿,眸中涌出几分认真,“她那心态显然不对,既然想要自由努力去追求不就好了?这样悲观厌世有什么用?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不尊重生命和浪费生命的人最让我讨厌。”
锦贵人呆了呆,忽地轻笑:“到底是治病救人的大夫,这番话再贴切不过了。”
医官只是掩藏身份的名头罢了,敬畏生命与此并无干系,是那些难以置信的遭遇让她有所领悟,言离忧心知肚明却未反驳。
“唉,娘娘比我年纪还小,心思却是极深的,像她这般多愁善感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若非要见那人的心念支撑着,只怕皇上下旨封她为妃时,娘娘就已经找个法子害死自己了。”
锦贵人无意长叹引得言离忧好奇:“要见谁?绢妃娘娘有心上人?”
“我也不知道是谁——其实就连娘娘自己都不知道。”锦贵人摆了摆手,面上带着几分憧憬,“听娘娘说与那人是在外宫遇见的,也没什么交错,只是娘娘着了酷暑头昏险些摔倒时那人扶了一把,又对她笑了笑,于是娘娘便记在心上,乱说什么这辈子非那男人不嫁。想想实在荒唐,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哪里有再见的可能,何况又是后宫嫔妃这种身份?或许这只是娘娘让自己活下去的一个理由吧。”
言离忧一笑置之,心里却有些尴尬。
她对温墨疏,何尝不是沉溺于那份温柔、那个浅淡却让人安心的笑容?感情当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没有道理,没有规律,喜欢就是喜欢,就算抽丝剥茧把自己扒层皮也未必能找出理由,根本无从断定到底怎样才算是真爱。
“言大夫也有心上人吗?不知不觉竟红了脸呢!”锦贵人忽然一句玩笑登时让言离忧手足无措,轻松语气令略显低沉的气氛瞬息缓解。言离忧摸了摸脸颊,微微有些发烫,急的目光乱转,真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是这乱转的间隙,眼角余光内忽而有黑影一闪而过。
言离忧停住脚步,猛地伸手拉住锦贵人,面不改色低声问道:“铅华宫除了那几位宫女太监,可还有护卫之类?又或者哪个下人会功夫?”
“内宫平日都不许男人进入,护卫怎么可能在这里?功夫的话就不清楚了,从没有人对我提过。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言离忧摇了摇头,随便说了两句岔开话题,仍是不急不缓与锦贵人一起在铅华宫附近散步,目光里却多了几分谨慎,不停逡视周围情况。
持续数个时辰的上朝结束后,温墨疏匆匆忙忙回天阙殿换了件常服,转身又匆匆忙忙赶去铅华宫,后面还跟着一副散步心态的楚辞。楚辞似乎早有预测,当温墨疏进入铅华宫并很快出来时,脸上那种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复杂表情并没能让楚辞意外,反倒有种“果然如此”的欠揍眼神。
“趁着我回天阙殿的功夫,定远王世子以带言姑娘熟悉御医馆为名,先一步把人带走了。”温墨疏无奈摇头。
“那正好,我们直接回去吧,春秋从宫外弄来一筐新鲜春螺,回去太晚吃着就不新鲜了。”楚辞片刻不待悠悠转身,被温墨疏一把攥住衣袖才不得不停住脚步,回头时表情颇为幽怨,“殿下自己都看管不好自己的女人,揪住我也是白费力气啊!”
温墨疏苦笑着咳了两声:“又没叫你想办法把人带回来,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觉察出最近世子有些反常?”
“反常吗?那位身居要职又在江湖中混得风生水起的少侠兼世子从没正常过吧?”
“说正经的……”温墨疏无力扶额,微微叹口气,“按理说这时候世子应该已经不在宫中,皇上交代追查玉玺的事他不是还没办完吗?以前他很讨厌在宫里暂住,每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何至于这次拖延磨蹭,到现在还不肯走?”
弧线流利的唇角勾勒出一丝戏谑笑意,楚辞揶揄地眨了眨眼:“所以说,殿下这是醋意横飞?”
“什么醋意,你就不能正经一些说话吗?”温墨疏欲辩无言,挥了挥手无奈道,“我只是摸不清他的意图而已。明面上他为皇上效命,但留言姑娘性命却不是皇上本意,还有他这些年追查青莲王的原因目的,没有一样是明确的,我担心他接近言姑娘另有所图。”
“摘掉青莲王的帽子后,言姑娘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说得不客气些,如果不是殿下铁了心要娶她,她连留在宫中的资格都没有,这样一个带不来任何价值利益的人,我不觉得图谋她会有什么好处。”
抛开青莲王身份,言离忧只不过是个失去记忆的普通女人,看起来的确没什么能利用的地方,然而温墨疏还是无法忽视温墨情对言离忧的不弃不舍,他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温墨情费尽力气帮助言离忧仅仅出于朦朦胧胧的侠义。
胸腔里似是有团闷气郁结难抒,温墨疏沉沉叹息,冷不防楚辞的声音淡淡响于耳侧。
“如果言姑娘知道世子为她做的那些事,恐怕在她心里,殿下就不再是唯一温柔之人了。”
第141章 梦外惊魂
御医馆在外宫,皇宫正门裕阳门附近,距离内宫颇有一段距离,好在温墨情是有特权的可驭马一族,高调地骑马载着言离忧两处辗转,一一见过御医馆的几位主要人物后,竟还不到用晚膳的时辰。
“路线都记住了么?明天开始你要自己往这边走,路上多加小心,别脑子一蠢走错地方,到时候人家说你形容猥琐像是盗贼,看谁能捞你出来。”
言离忧翻翻白眼:“真有那天我就搬出你的名字,看看你这位拥有特权的皇帝心腹够不够威吓别人。”
“知道我存在的也只有那几位耳聪目明的大臣,其他人未必把我放在眼里,再说我不在宫中,谁能证明你不是贼人?皇上那边可没时间处理这种小事。”
尽管温墨情轻描淡写将自己要离开的事一笔带过,敏感的言离忧还是抓住重心愕然抬头:“你要走了?”
温墨情点点头:“我总不能像你们这么闲,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去做,拖得越久,有价值的线索就越少。”稍微顿了顿,温墨情声音略沉:“乱雪阁那边碧箫已经调解完,只要我不再见你,浅寒就不会再派人追杀你。”
“关我什么事呢……”言离忧低下头,语气有些虚软。
温墨情少顷沉默,忽而牵扯起似有似无的苦笑:“是啊,关你什么事?只不过带着你东奔西跑寻找真相,没想到竟被这么多人误会,我这一生清誉算是毁了。”
虽是明显的玩笑,言离忧还是没有接话。
她一直都清楚,很多人都误会了她与温墨情的关系,就连离他们最近的碧箫都会问出那种话,外人又怎会相信他们清清白白?唯一让言离忧赶到困惑的是这些流言起因,就因为温墨情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较长,偶尔会对她露出很真实的笑容,或者他守着与温墨疏的承诺,明明该下手却没有杀她吗?这岂不是在说温墨情就该一辈子打光棍,对谁好都不可以?
说不通,也想不通,于是言离忧干脆不再去考虑这种无解的问题。
“离忧。”快到铅华宫时,温墨情突然开口,不同于往时的称呼让言离忧微微一愣。
被困地宫里时他也这么唤过她,只是那时神智有些不清楚,死里逃生后竟忘了这码事。事实上言离忧有些羞于赞扬,那时的温墨情难得表现出温柔一面,如果让她打个评分的话,给他九点五分还是可以的。
“说话时看着我,别胡思乱想些龌蹉事。”温墨情按住言离忧头顶,硬是将她憋着笑低下的头扬起,墨色眼眸静如止水,“我不在时,有什么事情不要去找二皇子解决,最好是去找无念,或者找楚辞也行,他们两个远比你的情郎可靠得多。还有,御医馆的周医官曾受沐师兄恩泽,我已经和他私下说过,在御医馆遇到麻烦你可以找他。另外就是芸妃和连嵩——”
“我明白,该低调时我会低调,尽可能避其锋芒不受挑衅,只要他们做的不太过分,我尽量忍耐就是。”
温墨情浅笑,一晃又显出些许温和:“知道就好。整理完地宫后我还会回宫向皇上禀报详情,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务必拖到我回来,别轻举妄动。”
言离忧动了动唇似乎有话想说,犹犹豫豫半天也没开口,拖着纠结表情直至温墨情转身,这才鼓足勇气将他拦住:“等青莲宫那边的事都处理完,你……你回宫之后,还会来找我吗?”
言离忧的表情有些复杂,眼神亦是小心翼翼,温墨情沉默半晌,直直对上那双有些慌乱的眸子:“你不想再见到我?”
“不、不是,我只是——”言离忧张口结舌,话到嘴边生生咽下。
“不想见也得见,这是皇上的安排。”片刻前还温和的语气又恢复淡漠,温墨情利落转身,牵着马缰背对言离忧,“别太天真,以为皇上安排你入宫是为了给你个能够名正言顺嫁给二皇子的身份,那男人眼里除了皇位容不下其他。之所以留着你,不过是为把二皇子牵制在帝都,以此平衡他与四皇子之间势力,跟你的前途没有半点关系。”
温墨情有种能够把惊人消息当做无聊话题平淡说出的本事,但不是每个人都有相应的从容足以接收,言离忧还在突如其来的震惊中反复咀嚼纷乱权谋时,温墨情已经牵马离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言离忧好不容易从让人头痛欲裂的分析中脱身,却发现周围只剩自己孤落站立,熟悉身影早已不知去向。
言离忧的心忽然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不是因为自己没能看破温敬元深沉心机,而是为自己没能说出口的那句话,为了温墨情对她的误解——她不是不想再见到他,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与温墨情是否还有机会再见面。
与他相识是件很开心的事,她不想就此断绝关系,悲哀到从今往后只做萍水陌路人。
言离忧怀揣低落情绪回到西偏殿,意外发现锦贵人正在明间看书等她,见她回来便笑着迎上前,又吩咐侍女去热些饭菜。
在御医馆逗留大半日,到铅华宫前又与温墨情闲聊消磨许多时间,一来二去竟错过了晚膳,言离忧看到一桌子饭菜时才发觉自己已是饥肠辘辘。锦贵人平易近人,言离忧与她相识时间虽短却不见外,两人就坐在暖阁小桌上说说笑笑慢腾腾地吃着,一顿饭吃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而锦贵人仍似没有聊够一般,陪言离忧用过膳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言离忧并不厌恶锦贵人,但奔波一天终是有些疲倦,聊着聊着便开始哈欠连天。锦贵人见她着实是累了,吩咐侍女取来火盆与一只丝绣软枕,亲手将软枕塞到言离忧怀里,微带揶揄轻笑:“有人心疼你,说见你在房中总抱着胳膊似是有些冷,让我晚上给你添个火盆;还有这软枕,也是那人要求的,他说你枕不惯硬邦邦的木枕容易失眠。”
低头看着怀里柔软轻飘的软枕,言离忧愣住,渐渐脸颊泛红,谢过锦贵人并送别后把自己关在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