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萱-纵使相逢若别离(出版)-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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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看桑离一眼:“我记不太清楚歌词,就唱一段啊。”
桑离笑眯眯地点点头,然后扬扬手,示意向宁快点开始。
向宁略一沉吟,然后抬头轻声唱:“小小少年,很少烦恼,眼望四周阳光照。小小少年,很少烦恼,但愿永远这样好……一年一年时间飞跑,小小少年在长高,随着岁月由小变大,他的烦恼增加了……”
他的声音很干净,然而又带着男孩子特有的低沉。他唱歌的时候眼睛看着前方的黑板,似乎在努力回忆歌词,然而又似乎是沉浸在情境当中。他的歌声那么好听,好听到桑离突然觉得这样美好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她伸出手掐掐自己的胳膊,“呀”地叫了一声。
向宁刚唱完最后一句,被桑离的叫声吓了一跳。急忙低头看桑离:“怎么了?”
桑离不说话,只是瞪着向宁,向宁伸手在桑离面前晃晃,表情很挫败:“有那么难听吗,叫什么叫啊!”
桑离听到这句话,却突然笑了,她凑近过去,仔细看向宁的脸,向宁被她看得有点发毛,急忙推开她:“唱得不好就直说啊,别装神弄鬼。”
桑离却突然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着向宁的下巴:“啊啊啊,你有胡子!”
向宁差点被噎着,没好气地看桑离:“废话,男生能没胡子吗?没胡子的那是太监!”
桑离还是很震撼,紧紧盯着向宁的下巴若有所思:“可是,南杨都没有……”
“怎么会?”向宁不信,“那是你没看见,你凑近点看看不就知道了。”
听到这句话,桑离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和向宁之间的距离太近。她脸一红,又缩回到桌子后面趴着。午后的太阳光从教室前面没拉窗帘的窗户外射进来,暖洋洋的。这样的时光太美好,美好到让桑离忍不住想微笑。
与此同时,向宁心里好像也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他伸出手,轻轻揉揉桑离的头发,自言自语:“小离,你怎么这么小呢,你得快点长大啊!”
桑离懵懂地看着向宁,看他温和的面庞,感受到他手心暖暖的温度。他的字迹还留在她的练习册上,他的歌声还回响在她耳边,他离她那么近,似乎用和南杨完全不一样的方式在告诉她—她不孤独,他在她身边,她就不会孤独。
那是一个安静的、单纯的、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午后。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没有这世上你能想到的所有关乎爱情的亲密,甚至,就连“爱情”的定位都没有过。可是,也就是这样的午后,包括午后阳光里向宁的歌声、向宁的手心温度,甚至一个十八岁男孩子初生的胡茬,都成为桑离一辈子的回忆。
绿杨荫里,向宁陪桑离走过春天,又走过夏天。因为这样的陪伴,就连黑色六、七月都变得不再面目可憎—那年,似乎就在不经意的时光里中考和高考就相继到来了,没有什么紧张,也没有什么畏惧。桑离坦然走进中考考场,而向宁平安地回到省城参加高考。向宁的第一志愿是外国语大学德语系,如无意外应该会被顺利录取,而桑离则在七月初就得知自己以两分的微弱优势考取了省重点中学。
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除了不得不接受的分离,似乎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满意。
桑离再看见南杨时已是暑假—早晨六点半,桑离站在院子中间若有所思地喝一碗豆浆,门“吱嘎”一声被推开的时候她压根没听见,还忙着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掰来掰去地不知数着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她一仰头把剩下的豆浆灌进嘴里,再嘴巴鼓鼓地抬起头时,才猛地看见院门口站着的南杨,以及他脸上和暖的微笑,一瞬间,桑离差点把一口豆浆喷出来。
“啊—”她开始尖叫。
南杨皱眉:“小离,我半年没看见你了,你就这么迎接我?”
下一秒,桑离已经冲向南杨,欢呼雀跃:“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南杨一边笑一边揽住桑离:“你是复读机吗?”
说话间南杨妈妈听见吵闹声,从厨房里走出来,一眼就看见儿子把桑离揽在怀里,一只手开心地拽着桑离的马尾辫,像小时候那样闹成一团。
南杨妈妈一愣,喜上眉梢:“杨杨!”
南杨一抬头看见妈妈,急忙走过去再给妈妈一个拥抱。他已经比妈妈高了那么多,南杨妈妈要仰头才能看清儿子的脸,妈妈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问:“火车上睡得好不好?”
南杨搔搔头发:“凑合吧,和几个同学一起回来的,硬座,打了半宿扑克,然后睡了一会儿。”
南杨妈妈心疼地看看儿子,伸手抚过儿子的额头:“我刚煮了面条,你吃点,去睡一觉吧,你爸昨晚上值班没回来,晚上咱们叫上你桑叔叔一家一起吃饭。”
南杨“嗯”了一声回头看站在那里擎着豆浆碗傻乐的桑离,猛地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摸摸自己的后颈,然后看看自己的手掌,皱着眉头问桑离:“小离,你是不是又把手上的油抹到我脖子上了?”
桑离一愣,哈哈大笑。南杨恼羞成怒,一路追过去,院子里再次上演鸡飞狗跳的一幕。
南杨妈妈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笑出来,这才想起似乎从桑离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了用手抓油条,吃完还不洗手,跑到南杨身边左蹭右蹭。如果换了是别人,负责洗衣服的南杨妈妈早就一巴掌揍上去了,可因为是桑离,她就觉得这孩子调皮得可爱。
似乎也没有人注意到,桑离房门口,田淼静静站在那里,冷眼旁观。
晚上果然就是两家人一起聚餐,南杨妈妈做了很多拿手好菜,常青也亲自动手擀了面条,说是要给南杨接风。桑悦诚和南林一边聊天一边喝啤酒,桑悦诚极力说服南杨也喝点,南林犹豫了一下居然同意了。
于是南杨就被获准喝啤酒,他也不推辞,拿起杯子就大口喝下去。南杨妈妈被吓了一跳,问:“杨杨你在学校学喝酒了?”
南杨不置可否:“喝酒还用学吗?”
桑悦诚大笑:“对,喝酒是练的,不是学的。”
常青也笑了:“南杨越来越像个男子汉了。”
大家一起随着笑起来。
桑离眯起眼睛看着周围这一切,觉得有陌生的感觉,说不出是温暖还是隔膜,好像这欣欣向荣的一切都包裹在一层透明的玻璃糖纸之中,貌似真实,却无法碰触。
席间南杨妈妈问起向宁的事:“你那个出车祸的同学怎样了?”
南杨抬头看看桑离,见她正仔细地分解一只虾,答:“他报考了外国语大学,应该没问题吧,说是如果考上了也得八月份才能收到录取通知。”
田淼眼睛晶亮地抬头,声音清脆地问南杨:“外国语大学好考吗?”
南杨愣一下,看看四周众人都在其乐融融地劝酒、吃菜,下意识答:“他们学校是名校啊,分数线不低。怎么,田淼你要学外语?”
田淼点点头:“我喜欢学英语。”
桑离听到了,撇撇嘴,心想:英语好了不起啊?
南杨看到了桑离的表情,觉得她还是那么孩子气,便一本正经回答田淼:“田淼你要是真的喜欢学外语,就考外国语大学,如果不喜欢,将来的生活会很枯燥的,因为语言类学科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好玩的,像我们原来班有几个考了英语系、法语系还有阿拉伯语系的同学,每天都快被精读课和泛读课熬死了。”
田淼不假思索:“我就是很喜欢外语。”
常青听见了,用欣慰的目光注视女儿。桑悦诚也听见了,便转头问桑离:“小离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唱歌。”桑离面无表情。
“唱歌?”桑悦诚吓一跳,“唱歌只能当一个爱好,哪能当一辈子的工作来做啊?”
常青瞪桑悦诚一眼:“唱歌有什么不好?要不是我的主项是钢琴,我就亲自教小离唱歌。”
桑悦诚还是不能接受:“你不一样,你是音乐老师,老师是个多么好的职业啊。小离你学唱歌是为了将来当音乐老师吗?”
桑离果然摇摇头:“我就是要唱歌,像电视里那些歌唱家一样,一辈子唱歌。唱歌就是我的职业,我就是靠唱歌过日子。”
所有人都被震撼了,靠唱歌过日子—这是个在桑家和南家这样传统的家庭看来多么不切实际的理想啊!
桑悦诚有些生气了:“你还打算一辈子卖唱?放在古代那叫戏子!”
桑离也杠上了:“那是古代。现在叫艺术家!”
“艺术?”桑悦诚嗤之以鼻,“学艺术的有几个是好东西?你没看见学艺术的男人都扎个小辫,女人都化妆化得跟妖精似的。”
他扭头看一眼正怒目而视的常青:“不用瞪眼,我没说你。你是老师,和那些不三不四地搞艺术的不一样!”
气氛倏然紧张起来,南林喝口酒,看看四周人们绷紧的表情,想了想,放下酒杯当和事佬:“小离,你爸爸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公安局最近破获了几起案件……嗯,就是几个艺术学院的女生在外面……”
他卡住了,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用词。想了想,道:“就是这几个女生不好好学习,和一些坏男人纠缠在一起,出卖自己。”
好不容易说完,冒一头冷汗。
南杨无奈地看一眼自己的爸爸,插嘴道:“爸,你不用说的那么含蓄吧?不就是卖淫吗?”
四周突然一片寂静。
南杨抬头,发现大家的眼睛都在惊恐地看着自己,很纳闷:“怎么了?”
南杨妈妈有点受惊:“杨杨,你们现在的大学生都学了些什么啊?”
南杨终于明白大家为什么都看着自己,便无奈地笑了:“你们不至于吧,我学的是法律啊!”
哦—大家终于恍然大悟,捎带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句话又让南杨爸妈的心脏悬到半空里,只听南杨说:“我们学校对面就是艺术学院,漂亮女生可多了!我们寝室的人路过艺术学院大门口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往里面看几眼。呵呵,小离你要是考进去,也不比她们差!”
南杨妈妈看着自己的儿子,好像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杨杨,你们这是什么习惯啊?”
南杨笑了:“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们看看漂亮女生怎么了?再说就算我们看上人家,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我们呢,你没看见艺术学院门口整天停着多少高级轿车!”
南杨说完话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这不是给桑离添乱吗?
于是南杨的表情就僵在脸上。几秒钟后他呈僵笑状扭头,果然看见桑离一脸的愤怒表情,再看看桑悦诚,本来喝红了的脸已经黑了。
桑悦诚狠狠喝了口酒,然后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拍:“小离你给我听好了,你考哪都行,就是不准考艺术学院。你要是真想学唱歌,就考咱们本地的师范学院,像你常姨一样,将来当个音乐老师。你一个女孩子家,守在身边我们也放心。”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那天,桑离也喝下一大口饮料,然后站起身,在夏天傍晚的夕阳里斩钉截铁地宣告:“我就是要学艺术,去更好的学校学艺术,谁劝我都没用!”
她的声音那么悦耳,却充满着不容抗拒的勇敢与决绝:“我要唱歌,唱一辈子的歌。我要站在中国最好的舞台上唱歌,如果我妈还活着,总有一天会从电视上看到我。她一定会很高兴,她会觉得我是她的骄傲。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是她的骄傲!”
所有人都再次被震住了。
然而,那天,回答她的,只有桑悦诚狠狠掷到地上的酒杯,以及大家的不欢而散。
就连南杨,都用无奈的目光看着她,似乎想要劝阻,却终究忍住了。
那天以后,桑悦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用复杂的眼神看桑离。
桑离不是没有注意到这点,只是她从小就习惯了桑悦诚的这种冷冷的态度,便也觉得没什么。
倒是南杨偶尔试图当说客,但不等他多说话,桑离便会斩钉截铁告诉他:“哥,你不要劝我了,我想唱歌,唱歌让我高兴,所以我不会放弃自己的想法的。”
南杨终于哑口无言。
于是,那个暑假,桑离几乎在大家欲说还休的表情中视若无睹地度过。她每天在院子里大声唱歌,好像逆反心理已经膨胀到无限大。
那是三十几度的高温下,连隔壁院里的人都能听到她清清亮亮的歌声: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小朋友的眼睛里,看见红的花呀看见绿的草,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往往在这样的时候,桑悦诚也不说话,只是沉下脸看着桑离,见她熟视无睹,便摔了起码三次碗。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不怎么顺遂的夏天里,也是有惊喜的。
一周后的某个午后,当桑离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看一本历史书时,一抬头,突然就看见不远处的那个人影!
那个挺拔的、英俊的少年的身影……有那么一小会儿,桑离保持着眯起眼仰望的姿态,歪着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个人影,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那个挺拔的、微笑的少年,是……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