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汀画传-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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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晃动,尖厉的呼啸声把礼儿惊得哭叫起来,整个西站笼罩在一片恐怖中。这些飞机仿佛飞来提醒逃难的人们,这就是战争,战争会跟着你走的。
南京难民如云。住进旅店,一行人因为最终目的地的不同,就此分手。任白戈很快来看他。白戈从日本回来便结束了独身生活,妻子李柯是在日本搞左翼戏剧时认识的。夫妇俩比沙汀早两天抵宁,他们要去陕北,这是有一条特别的交通线的,吃住自然都有安排。白戈胆大,其时国共新的合作刚刚开始,他在南京旅馆查房填单时便写明身份是“共产党员”。他见着沙汀说:“你有多少钱住旅馆啊,我介绍你到田汉家去住。”
任白戈担任“左联”秘书长时,参加过“剧协”,与田汉他们混熟了。田汉被捕后,以不能离开南京为条件保释出来,在这里活动。他的位于丹凤街的家,仍然是宾客盈门。“田老大”欠着房租,照样接待朋友。田把自己卧室让出,叫沙汀全家睡在大床上,自己另弄个小床。黄玉颀是第一次到南京,少不了要观光一下,沙汀携着去游了玄武湖,田汉又陪他们去秦淮河转了转。究竟是战争时期,连游玩也提心吊胆。每次躲警报,田汉都来招呼他们。那时的防空洞还很简陋,便是平地挖个坑,上面铺些板子,盖上浮土。人们相信这就足够保障安全了。
由任白戈、田汉引荐,沙汀还认识了阳翰笙。阳在成都是有名的学生领袖,他是知道的。阳和吕超是同乡,四川高县人,被捕后得到吕超帮助出狱,等于软禁南京。阳长得高大魁伟,眉毛又粗又黑。他替沙汀解决了近期的难题,订了船票,还帮着考虑入川后远期的生活。经他介绍,认识了成都《新民报》的陈明德,陈欢迎沙汀入川后给他们写稿,还预支了一小笔稿费,解他燃眉之急。阳翰笙特意跑去找吕超,让他为沙汀写了封亲笔信,请成都吴景伯见信后看能否在《新民报》或协进中学给他安排个位置。田、阳两人的热心,使沙汀正如他乡遇故知,逃难的紧张也得到一点缓和。
他在南京一共住了三天,还见到滞留在此地的荒煤。临到去下关上船的这天,“田老大”帮着提行李、找黄包车,送他们去码头,尽职尽责地把一个朋友招待到底。
在南京上船乘的是统舱,满船的乡音。途中意外遇到刘披云。此人是杨邨公的女婿,上海大学出身,沙汀在四川第一次入党不久,经周尚明介绍在党内就认识他。谈起来才知道他夫人在上海难产去世,现在是孤身一人回故乡,买的是“黄鱼”票,睡在机舱下面的一个通道里。礼儿这孩子见他常从舱口的圆洞上下进出,便喊:“洞洞伯伯来了!”以后在成都办杂志,刘披云也是一个支柱。
千辛万苦经武汉到了重庆上岸,沙汀身上的路费快光了,只得住下来筹措。全家挤到张家花园后梁上萧崇素的家里。这位德恩里时代的同乡,这时在《新蜀报》写社论。《新蜀报》的主笔漆鲁鱼,在日本学医,后入红军卫生部门工作,长征突围时掉队,找关系找不到,讨口告化,潜回四川。漆与沙汀谈得很投机,还请他在大梁子基督教青年会举行报告会,报告上海的抗战形势。那天到会的听众是一批热血青年,有学生,也有各种职业的人。三四天以后,筹到了路费,沙汀一家终于在这一年的11月,到达成都。
一个如此熟悉的成都。多了满街的抗战标语,与上海相比,与敌机轰炸、民众沸腾的一路景象相比,这里显得太淡漠了,战争似乎离得远了。下一步怎么办?救亡、写作,还要养活家小,得有个起码的生活基础。在路上已经与玉颀商量好,先把母子俩送到安县秀水玉颀大哥黄章甫家里,单等沙汀求职有了着落,再设法在省城安家。
于是,沙汀与妻儿分手,单身到王岚塘族人杨冠斌家借住。他最先见到的熟人是车耀先和张秀熟老师。
车耀先在这年初,创办了《大声》周刊,宣传抗日,极得当地的人心,却被政府连续查封三次。这里的政府还害怕“过激”。车是个不屈不挠的人物,背后支持他的是“民先”(“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成都总部队”)组织,查封了,改名再出。《大生周刊》,而后《图存周刊》,这次正准备“复辟”,还出《大声》。他告诉沙汀,上个月此地成立了“文化界救亡协会”,有八百多人参加,李嘉仲、熊子骏、李劼人、张秀熟、杜桴生与他自己都被选为执行委员,阵容还不小。但是不久,国民党的“成都市人民团体临时指导委员会”下令解散这个协会,把它“指导”掉了。
他又去见张秀熟。张在中学教书,沙汀私心里希望在他那里能有党的关系。原先对夏衍不肯落笔介绍关系便有些担心,一问,李一氓根本没有来川,心里便一沉。他对张说,能找到“组织”吗,张说可以去问问,不久告沙汀“张老”在成都,但又不说名字(解放后才知是张曙时),没了下文。
正在这时,他听说周文在这里,又去寻他,才知道他的关系也没接上。在“左联”,周文后期任组织部长,他与鲁迅、胡风关系密切,两个口号中与沙汀是疏远的,彼此相识而不相熟。现在自然是舍弃前嫌来合作,团结此地的文艺界人士,以形成进步文化力量。周文认识刘盛亚他们,沙汀把车耀先、张秀熟等介绍给周,两人把省内外新识、旧识的朋友联结起来,通过带有联谊性质的聚餐会、茶会,很快聚拢了李劼人、陈翔鹤,“京派”的朱光潜、卞之琳,加上后来的马宗融、何其芳等人。
这时发生了上海“影人剧团”事件。这个团体由战前的明星、联华、艺华、新华等电影公司的六十多名演员组成,白杨、吴茵、谢添都在其中。11月由重庆载誉来蓉城。沙汀与周文在沪时间长,负责接待。他们在智育电影院上演《芦沟桥之战》和《流民三千万》,盛况空前。沙汀在演出前的招待会上认识了该团的编剧陈白尘。可是刚演了几场,一晚,莫名其妙地遭一撮流氓、兵痞的捣乱,警备司令严啸虎即借口勒令停演,限剧团三日内出境。
这都是在很可笑的“有伤风化”的虚伪烟幕下演出的把戏。沙汀十分气愤,在车耀先的“努力餐”开会,与周文、刘披云、熊子骏讨论对策。曾有人提议出路费让沙汀去武汉找郭沫若第三厅干预,后经车、熊等奔走、斡旋,以剧团改名为“成都剧社”的方式解决,一天的云雾才散。陈白尘后来住在“华西晚报”,彼此有了往来。沙汀在报上读到一篇通讯,揭器上海宝山县汉奸政权的丑态,他受到当时话剧直接面对群众发生作用的影响,想把它发展为一个讽刺多幕剧。编了提纲,分场分幕都有了,没有写起来。当他离开成都时就把这个提纲交给了陈白尘,后来陈写出了《魔窟》。
(抗日剧团“有伤风化”的案件,刺激了你的讽刺的神经。我开始在现实教育面前想,如果这种警备司令还在当政,军阀能领导人民取得抗战的胜利吗?)
这时的成都,除了《大声》全力宣传抗战,其他刊物很少。有个《国难三日刊》,主要转载省外报刊上的文字,原“辛垦”的葛乔在那里支撑。沙汀与大家深感要打破这里的沉寂空气,一个《大声》是万万不够的。于是12月1日,《新民报》的副刊“国防文艺”,12月5日《战旗》旬刊,12月8日《四川日报》的副刊“文艺阵地”,就一个一个披挂出阵。他参与筹备《战旗》,还有葛乔、周文。三人确定办一种综合杂志,文学作为附类。第一期,组了李劼人、胡绳的专稿。还有时事评论《东战场形势鸟瞰》、《民族统一战线与托洛斯基派》,转载了宋庆龄的《两个十月》。沙汀自己赶写了小说《出征》,把上海访问过的叶士先这个小战士演变成一个老兵,显示人民觉悟到此次打仗的意义与前不同。这是个很简单的作品。可是《战旗》送审,得了“奉命暂缓发行”的结果,仅仅出了一期“样本”,便流产了。后来沙汀应朋友之约,写了几篇杂文交《四川日报·文艺阵地》发表。他的理论性抗战文字并不精采,用的是《申报·自由谈》时期的笔名“尹光”。这些入川后最初的东西写得比较开朗、乐观,也写得匆忙。
为了解决生计,他拿着吕超的信去求见吴景伯。吴与陈静珊、张志和这些下野军阀热衷文化事业,成都的《新民报》和“协进中学”都是他们办的。吴是“协进”的董事长,他对沙汀表示欢迎,但学校需寒假后才能重聘教师,要他稍候。
转年过了1938年的元旦,省政府要在四川大学搞一次学生军训。车耀先、张秀熟与沙汀谈起此事,想派人进去讲政治课程,拟议中的教师有沙汀、周文。但在临军训前,沙汀突然决定回乡过旧历年。他知道,由于自己与玉颀特殊的婚姻经历,她在安县的寄居生活是不会愉快的,回川第一个春节无论如何两人应当在一起过,便匆匆赶往距安县城五十里的秀水。
住在秀水一座古庙里,妻兄黄章甫所在的秀水小学很容易使他想到汶江小学。一个多月的生活,除了去县城看过郑慕周与大哥,有尽够的时间可以思考。时间消除了许多隔膜,舅父对他的态度已经相当缓和。家乡表面上还是老样子,他最初的感觉只是压抑,但把细一看,居然恢复了辛亥和大革命前曾经有过的两项“热门”。一项是演剧热,主力军永远是乡间的小学教员,演的是抗日内容了。一项是淘金热,主角是那些富有者,配角是褴褛不堪、混身污泥的金案子和沙班、水班的工匠们。开采沙金的理由开始用的是旧措辞:“赈济灾民”,不久便转换成堂而皇之的“开发资源、抗战救国”。在神圣的民族解放战争大旗下,中国这个社会肌体上继续生长的众多的脓疱是那样触目,逼使他沉静下来思索。
我认识一个具有专门技能、曾在上海科技界供职的熟人,他回四川,原是为了在成都找点工作,尽其所长为抗战服务的。但是,在一些亲眷的鼓吹下,他却放弃了原先的打算和专业,搬到我们那个偏远小县去开发金矿!因为随着战争的发展,金价不断上涨,那时候县属两三处素以出产沙金闻名的地区,在荒废多年之后,又开始兴旺了。这件事给我印象很深。①(这是长篇小说《淘金记》写作的最初动因吗?这是远因。在协进中学,在延安、冀中,都在头脑里酝酿它,具体写作就更晚了。是一个成熟的胎儿。直到我夜宿仁寿的北斗镇,我的人物才有了出场的空间)
他没有立即构思新的小说。在他的思想里,“淘金”是不是应当立即着手写的抗战题材,还没有想好。不过,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扫除了他不少乐观的想法。大后方的现实深刻影响了他。给他增加了文学创作必需的忧虑和沉思。
旧历年底前夕,协进中学寄来请他教“国文”的“聘书”。报纸上大字登载着重庆遭受日机轰炸的消息。为了区别抗战的前方,当时报上把偏僻的大后方地区戏称为“堪察加”。
“看一看我们这堪察加临难时的情景,也不是无意义的”①。他在秀水雇了两辆包车,黄玉颀领着杨礼,一点点可怜的行李。2月的故乡春雨淅沥,全家抱着新的希望,赶往成都去了。
冷观“堪察加小景”
春节后回成都的当天夜里,他由走马街穿过春熙路南段,想去拜会几个熟人,恰被全市火炬大游行阻在路上。
站在中山先生铜像对面的阶沿,只见火炬队伍前至提督街,尾巴甩在东大街上,歌唱声、口号、火光,使他的脉搏也随之兴奋地跳动。在“米粮同业公会”、“在野军人学会”、“大商社”、“群力社”各种形状的旗帜之后,他发现了“文教会”的朋友们,得了一支竹梢当中嵌有浸透油脂的纸捻的火把,走进游行的行列。
“看了这情形,谁也不相信中国人会甘心沦为法西斯强盗的奴隶的!”行进中的沙汀,看到一条火的长龙,一座火的长城,禁不住想,“在需要我们流血的时候,同志们,也一样吧!”
但是他究竟与“八·一三”在上海或初到四川时不一样了,狂热的温度降下来归于冷静,他在追记完这场游行后说:许多人基于这次运动而发生一种廉价的乐观,是要不得的;因为我总忘不掉三个月以来的沉闷日子,当天夜里某一部分情形(指沿途群众在旁呆看——笔者)以及那漂亮的整齐的乐队。①他把家安在仁厚街一个小四合院的厢房里,同院住着李嘉仲,在一家中学教书。仁厚街位于少城,是个小巷子,离有名的文化区祠堂街很近,逛书店,去车耀先的住所,都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