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汀画传-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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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沙汀。
艾芜的身体在监狱里拖坏了,出来后生了场病,加上坐疮,苦不堪言。可是最苦恼的问题,却是精神上的。原来,艾芜与那个女工周玉冰,在涟文学校已经有了感情。艾出狱后,她也出狱回到南京哥哥家去。艾去信让她来上海,她不肯,反要艾去南京。两人相持不下,陷于痛苦之中。沙汀听了艾芜的自白,便自告奋勇说:“你不要这样难过,我替你跑一趟,去和她谈一谈,看事情到底能不能挽回!”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沙汀只身乘车到了南京,就住在周玉冰哥哥家里。这个哥哥是中央大学图书馆的馆员。当夜开始了谈判,哥哥推到妹妹身上,说一切问她本人。妹妹谈吐诚恳,言语中对艾芜也有感情,给人的印象不错。她说是哥哥保她出狱,如果离开南京,哥哥要担干系、受拖累。听口气很难有商量余地。次晨,沙汀约女工到玄武湖单独再谈一次,这是他第二次走近这个著名的湖泊,却没有心思观赏景物。离开哥哥监督下的谈话仍然没有起色。看这个柔韧女人的态度这样坚决,沙汀留下自己恒平里的地址,早饭都没吃,便匆匆返沪了。
中午到家,与玉颀没顾上说几句话,便赶到洗染店楼上找艾芜,报告经过,说出自己的怀疑:周玉冰的释放可能是附带若干条件的,比如说不能参与政治活动,不能离开南京之类。艾一听,突然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埋怨大家平时不关心他,把他当做“圣人”看待。这使沙汀受到震动。在这以前,在这以后,他再也没见到艾芜这样一种感情的大崩溃,大爆发了!
对于朋友们的婚姻,他作为一个“过来人”,本来也是颇为留意的。任白戈的恋爱便曲曲折折。1932年沙汀在杭州“汪社”写作,白戈曾带女友邬一先来看他。说起葛乔在北平与托派发生关系,破坏他与邬的恋爱,两人闹翻的事,沙汀是同情白戈的。但对邬的印象并不好。后来白戈与邬还是没能结合。白戈在日本结识了李柯,便是他后来的夫人。再说艾芜。“一·二八”事件前,住德恩里时期,与艾来往较多的有个何蔼兰。何也是女工,省师同学的妹子,一看便知不是为了谋生才去当工人的。何的容貌、人品都不坏,黄玉颀曾设想让她与艾芜好起来,便与沙汀商量,沙汀也表赞成。几次想向艾芜提示,但看他的样子,总像不会考虑个人私事似的,就压下了。这次他的痛哭才使沙汀悟到人的感情的复杂,开始为朋友的婚姻操心起来。沙汀叮咛白戈加意留心,最后是白戈搞“左联”组织工作期间,同杜谈一起,介绍了写诗的蕾嘉(王显葵)给艾芜。蕾嘉是湖南人,中国诗歌会成员。等艾芜领了蕾嘉来沙汀家玩的时候,两人已快要结婚了。沙汀当时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搬出施高塔路以后,沙汀就没有再做“左联”的常委秘书,周扬通知他改做小说散文组的组长。“左联”的活动是半地下的,教工人夜校属于第一线,这个维持了三、四年之久的小说散文组是第二线。
第一个来沙汀天祥里家联系的是杨刚。杨刚从燕京大学毕业不久,是个文静而有文化修养的女性。开过两三次会。一次讨论小说《西奈山》,署名刘宇写的,登在《现代》杂志上,借“圣经”的故事来象征红军。另一次便是开茶会欢迎巴比塞代表团。
欢迎会的地点,在西藏路大西洋餐厅。巴比塞实际上没有来,委托了法国进步作家伐扬·古久烈代替他。团长是英国马莱爵士。这一天伐扬·古久烈由周扬陪同去参观晓庄师范,茶会由一位副团长、法国某市长出席,杨刚任翻译。沙汀刚与邻座的《现代》一伙人施蛰存、戴望舒、杜衡打过招呼,只见鼎鼎大名的田汉露了面。但因为餐厅的楼上楼下,多有巡捕与暗探,大家很快就把他劝走。杨刚陪着法国人进来,贵妇人一样盛装打扮,风度好极了。这次欢迎会之后,他与杨刚就不联系了。按照规矩,谁也不会去打听原委。接着叶紫,后来是欧阳山,便来参加这个组。
叶紫与陈企霞编《无名作家》,鲁迅看了他的小说很赞赏,周扬便让沙汀与他联系。欧阳山中等个子,满不在乎的神气。他穿大衣都是在吴淞路买的旧货,便宜,穿上也挺帅。三个人大约每星期在叶紫家里聚会一次,传达上级的精神,谈创作问题,也谈自己的写作计划。有一次叶紫谈他一篇农村小说的构思,沙汀哇啦哇啦提出剪裁的意见。欧阳山笑道:“啊喝!分明一件长衫,这一剪下来,就变成汗衫了。”沙汀穷开心地打趣说:“依我还得去掉两只袖子,改成背心!”赴这种会一路要防止盯梢,谈起来,气氛却是极愉快的。
尽管“左翼”文人一个比一个穷,但是叶紫一家的贫病交困,还是使人无法相信。他住在南市,弄堂狭窄、肮脏。三代同堂,母亲、有肺病的老婆、小娃儿就挤在后楼一间破屋里。叶紫本人经过大革命的逃亡,人瘦得正面看去就像是看侧面一样。据沙汀1940年在一篇文章里回忆:“第一次到他家里去,他就告诉我,他经常是拿马桶当椅凳,伏在床上写东西的。”“为了向朋友借一块钱、几毛钱,来往步行于菜市路和北四川路之间,或者菜市路和真茹等处,乃是他的一桩带着经常性质的旅行”①。
欧阳山、沙汀都爱喝两杯。谈得高兴了,便拿出钱来打高粱酒。叶紫的母亲便弄点泡菜来,给大家下酒。湖南泡菜与四川泡菜很相似,这时成了佳肴。等到走的时候,两个客人往往会忘记什么似的,留下一点钱在凳子上。
那时候,作为“奴隶丛书”的《丰收》小说集还没有出来,叶紫还在申报副刊上写文章谈自己的身世。通过沙汀,叶要求与鲁迅见一次面,这件事是周扬从中联系的。鲁迅出于对青年作家的支持,当然答应。会见地点在北四川路底的一家饭馆,在座的除周扬、沙汀外,还有两位青年记者。鲁迅那天没有说多少话,主要是静听叶紫的自述。环境很不安定,鲁迅先生只怕因为自己连累了青年作者,时间不长便先行离去了。
沙汀搬到恒平里前楼以后,1934年春,玉颀在医院生下了第一个孩子。这是他的第二个男孩。第一个男孩刚锐四年前生于安县,他是在上海得知他降生的消息的。(刚锐的出生会使你十分难堪,因为那时你已经与黄玉颀热恋了。我承认。这不能完全推之于为了掩人耳目,才不得不过夫妻生活。我是人,而且是凡人,纯情的爱恋而外,我也需要“性”。玉颀虽然是新女性,听到后还是做为话柄嘲笑过我。我看她的忍受度算得不错了)
新婴儿的出生居然与大女儿刚俊一样,也是难产!结果动了剖腹术。这在当时还是怪吓人的。是由一个浑名叫“剪刀”的法国妇科医生做的。孩子的取名有意把表示辈份和宗族关系的“刚”字丢开,因为外祖母叫黄周礼(敬之),便取单名礼字,杨礼。有趣的是,以后生的二女一男刚齐、刚虹、刚宜,这个“刚”字又复了辟。
小说散文组这时与叶紫终止了联系,只余下欧阳山。起初,每星期只两人见面,不久增加了草明、杨骚、杨潮。开会大抵都在善钟路底的欧阳山住处。草明生得娇小,她与欧阳山在一起走路,只到他的肩部。杨骚写诗、搞翻译,他与《打出幽灵塔》的作者白薇的纠葛,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线团。杨骚曾有负于白薇,现在两人同住而不同居。外面对他俩的传说很多,沙汀却很同情他们,是他们的好朋友。白薇病了,沙汀去看她,只见她一人呆坐在桌边,面前放着一面镜子(据说老年的白薇房里,不许有一样东西:镜子)。多难的生活使白薇过早地失去了年轻时的秀美,却留给杨骚依然的清癯潇洒。朋友们只是希望他们能重归于好。杨潮(羊枣)搞理论批评,也翻译。他是杨刚的哥哥。他们家在湖北是个望族。在“左联”成员中,杨潮最“阔气”。他毕业于交通大学,外文好,在上海两个外国通讯社当翻译,收入较多。所以,大家口袋一空,往往找他。周扬也托沙汀向他借过钱救穷。他总是慷慨解囊相助的。杨潮也爱喝两杯,有时来开会,会在大衣袖筒里摸出一瓶泸州老窖,让大家畅饮一番。人多了,会就开得热闹,谈起文学创作,大家总是兴味盎然。这种聚会一直继续到两个口号之争起来以后,才被内部恶劣的空气破坏掉了。不过在私人交往方面,沙汀与他们仍是友好的。
因为《文学月报》遭封,“左联”由魏猛克交涉书店,预备再出一个刊物。周扬要沙汀参与其事。第一期想向鲁迅约稿,魏感到为难。魏曾画过一幅鲁迅与高尔基的画,别人在比较矮小的鲁迅旁边题了“俨然”两字,把画发表后,弄得鲁迅很不高兴。魏猛克这次只好听从沙汀劝告,在约稿信中老实道歉。谁料鲁迅回信,不但答应写稿,还说没有关系。魏、沙两人都觉释然。鲁迅送来的稿子便是《答杨邨人先生的公开信的公开信》。不过后来刊物未办成,稿子退还了鲁迅。胡风是1933年12月从日本回国的。翌年春天,沙汀到霞飞路(淮海路)霞飞大戏院对面的一条弄堂去看周扬,听周讲起了胡风。胡当时叫张谷非,在《现代》上发表的批评文章,沙汀是看过的。认识以后,胡风常来看他,对沙汀、艾芜的小说大加赞词。他的个子高大,脸上微微有几粒麻子,不太明显,说话犀利,语带讽刺。沙汀看他还穿着旧的洋服,便与玉颀陪他上街,买料子,找裁缝,帮他缝起了中式长袍。胡风与梅志结合,生了儿子,还请沙汀去吃过满月酒。梅志很漂亮,杨骚给她取了个朋友间打趣的诨名叫“冰激凌”。典出诗怪李金发,因为李说过,读一篇好作品,就像心灵坐沙发,眼睛吃了冰激凌一般。
还在胡风独身的时候,有一次,胡很神秘地告诉沙汀,要介绍一个人同他见面。这是沙汀第一次去胡风住地。他包了伙食,住在白俄集聚的区域里。这种洋房沙汀过去从未进去过,里面的布置也很考究。去了才知道,要见的是冯雪峰。冯诗人气质,说话容易激动。谈起文学,他说他喜欢高尔基的作品,并热情洋溢地朗诵了《马尔戈》的开头:“海笑着!”比着手势讲得很生动。胡风在“左联”负责理论批评,与雪峰的关系显然很密切。沙汀回来与周扬一讲,周很惊奇,不快地说:“不是好久便说要去苏区,怎么还在上海?”沙汀感到了这之间的矛盾。
艾芜出狱后身体不好,沙汀、白戈为他买过“泊那托”的西药吃。胡风要艾芜出来工作,艾芜一心想恢复写作,没有听从他的分派。胡讽刺艾“吓怕了”。艾发了火,拍案大叫:“是怕,你以后不要来找我好了!”闹得不可开交。胡以后当着沙汀的面,说些含意深沉的话:“我只是担心有些人从左面上来,却要从右面下去啦。”他听了虽没有发作,心里已留下缝隙,关系慢慢淡化。
到了1934年下半年,周扬与胡风的矛盾越来越明显。周总是向沙汀诉苦,认为胡很难应付。周扬兼“左联”宣传部的工作,常要与胡发生磨擦,而且与鲁迅、雪峰、周文的意见不能一致,也怀疑是胡在起作用。沙汀的处境已十分尴尬,如果仅仅是胡风,他愿意断绝过去与他的一切关系。但是周扬同时在疏远鲁迅,他又力劝周要常去见鲁迅,以消释胡风在鲁迅面前造成的某些误解。这种观点似从三十年代一直延续下来。
周立波从苏州出狱,通过周扬,与沙汀的交往多起来。他们本来是在德恩里认识的。那时,立波因参与革命活动被劳动大学除名,自学一段时间后,进神州国光社当校对,一边试着用英文翻译东西。1932年春,因贴传单被拘留,从他的床下藤篮里搜出大量别人寄存的违禁书籍,结果关入了提篮桥西牢,判刑二十个月。
立波这个人一辈子有童心。他和何其芳、赵树理,是沙汀生平遇到的文学家中的“三个天真”。立波坐西牢,在里面养一些偶然飞入的鸟雀,养得极有感情。而艾芜住了牢出来,讲得就很沉重。说有一个教师每天清晨,都把一点点家私筐好,自言自语说,今天家里要来保他出去了。还有一个军官,半夜会一骨碌爬起来叫:“到光明之路!二十年徒刑!”他是为演《到光明之路》的话剧被捕的。立波进监狱,就像到哪里玩了一次,很轻松。他满刑后不愿“坦白”。又押到苏州反省院住了半年,也满不在乎。反省院规定犯人要写日记,他就天天写“臭虫”、“蚊子”如何如何叮他,弄得院方哭笑不得。他的感情似乎是不会“老”的。他一出来,听说周扬已与苏灵扬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