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卫-第7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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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志清眼中目光闪烁,时而轻咬嘴唇,时而低头沉思,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
在座诸位,最着急的自然是主人李如松了,眼见老师和客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僵,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低头和身边的姑娘咬了咬耳朵,便呵呵笑道:“诸君,诸君,既然到了京师第一等烟花之地,咱们便脱落行迹、不拘小节,从现在开始勿谈国事,只讲风月!素环姑娘有名的三寸金莲,咱们干脆来个妓鞋行酒,如何?”
明朝后期,“妓鞋行酒”这种游戏开始流行,追根溯源恐怕要从流杯传酒说起,王羲之兰亭会就有流杯传酒,把杯子放在挖出的回环曲折的水道里,顺水漂流而下,两边文人取杯而饮,有点像后世的“回转寿司”。
秦林曾破的曲流馆宫女被害案,那曲流馆就是做流杯传酒游戏的。
不过有曲流的地方并不多,很多时候就没法玩这个游戏,从元朝开始,文人墨客又想出了妓鞋传酒的把戏,行酒时,推一人为录事,叫他从陪宴妓女的脚上脱下一只小鞋,在鞋内放一杯酒,击鼓传花那样在宾客之间传递,各人或吟诵诗词,或者对对子,轮到谁谁就喝掉杯中酒。
明代无聊文人以三寸金莲为美,妓鞋传酒这种游戏便充满了香艳的色彩,为骚人墨客所爱。
果不其然,顾宪成等人听说妓鞋传酒,立刻把和徐文长的争执放在一边,众人公推顾宪成为录事,请他脱素环的鞋子。
素环扭扭捏捏的不大情愿,终于架不住众人情面,被顾宪成脱掉了一只莲鞋,顿时娇羞无那。
鞋子并不臭,反而很香,因为姑娘们每天要花至少半个时辰来洗脚、裹脚,袜子里裹满了香花、轻粉。
顾宪成行令,用筷子敲打着一只酒碗,江东之、羊可立、李植兴致勃勃的传递着莲鞋,徐文长也是个少年时生就的风流性子,传到鞋就取杯喝。
众人本以为连志清要推脱一二,没想到他兴致勃勃的参与其中,玩得不亦乐乎。
不知道吟诵了多少浓词艳曲,莲鞋在众人手中传递了多少圈,徐文长又把莲鞋传给连志清,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啊、啊……”连志清的脸色忽然变得青黑难看,砰的一下打翻了酒杯和莲鞋,双手紧紧抓住喉咙,缓缓的倒了下去!
975章 牵机药
秦林和徐辛夷快马加鞭赶到案发现场的时候,上午还像打了鸡血一样活蹦乱跳的国子监生连志清,已变成一具狰狞可怕的尸体:四肢紧抱、身体蜷缩得和大点的狗差不多大小,浑身僵硬,面目极度扭曲狰狞,表情像哭又像笑,十分诡异!
饶是徐大小姐这将门虎女,以前还老是缠着秦林看破案,见过了不少尸体,这回也被吓了一大跳,嗖的一下缩到了秦林身后,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娇躯微微颤抖。//
秦林拍了拍徐辛夷的手,笑笑:“让你不要来吧,偏要来,来了又害怕,何必呢?”
徐大小姐婚后争强好胜的性子不减,一听这话,双手叉腰,睁圆了杏核眼:“谁、谁说我怕?就算是有点怕,那至少比他们强些吧?”
徐辛夷冲着左首亭子那边努了努嘴巴,顾宪成等人正在亭子里和顺天府尹冯璞说话。
从案发到东厂密探知道消息,再到曹少钦通知秦林,秦林飞马而来,事情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但顾宪成、江东之、羊可立、李植这四位正人君子的脸色,尚且写满了惊惶恐惧,一张张小白脸都是蜡黄蜡黄的。
“连志清,他、他突然就抓住自己喉咙,嘴里咯咯的响着,就是说不出话……”李植心有余悸的说着,嘴唇一直在哆嗦。
江东之举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他倒在地上,好像非常难受,然后不停的抽筋,手、脚都不停的抖……”
羊可立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对对对,进的气少、出的气多,很快就死了……可、可他明明死了,很久没有呼吸了,还在抽筋、抽筋……他、他还在笑!”
冯璞是嘉靖年间的进士,资格很老。听到这里脸上就露出几分不以为然。人都死了,还怎么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看来都察院这三大骂将,到底科分资历浅了些嘛。
反而是冯璞手下的捕头,犹豫再三之后,觉得案情牵涉重大,这么大的事情不能瞒着府尹,也就顾不得他的面子了,低声提醒:“启禀府尹大人。小的带人赶来这里的时候,尸身已经僵硬、微凉,但还在时不时的抽搐一两下。”
冯璞先是一怔,接着脸色也有点发白了,明明人都死了,尸体还在抽搐,这是多么可怕的毒药?
狰狞扭曲的尸体就放在芦席上,随着在场诸位的描述。当时的情形活灵活现的摆在众人眼前。从尸首那扭曲诡异的表情,就能想象那种情形有多么恐怖:连志清掐住自己喉咙无法呼吸,一头栽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垂死的嗬嗬声,痛苦的痉挛,当灵魂已经离体而去,早已被死神降临的尸体,兀自抽搐不已!
夜风袭来。遍体生寒,不少人的背心凉浸浸的。
“徐渭,你好毒!”顾宪成凶巴巴的等着徐文长,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连志清就算骂过你,也不过口舌之争,你就下毒害死他,丧尽天良啊!”
好个顾宪成。三大骂将都抓不住重点,唯独他死死咬住是徐文长下毒杀人。
这也正是曹少钦要赶去请秦林来的原因,他告诉秦林,案发之后顾宪成派人去顺天府报案,几乎同一时间东厂也得知了消息,那时候顾宪成就一口咬定,说徐文长痛恨连志清洞悉其奸,竟下毒害死了这位当众作仗马之鸣的国子监生。
顾宪成的理由也很有说服力:徐文长是直接把装酒杯的妓鞋,递到连志清手中的,只有他才能准确的下毒害人。
“唔,这倒也是个理由,”秦林思忖着摸了摸下巴,然后笑了。
不过,徐文长自己肯定不这么认为。
“哈哈哈,老夫被冤枉也不止这一次了,”徐文长突然大笑,接着面沉如水,冷声道:“顾叔时,你何必贼喊捉贼?别忘了,你是击箸行令的录事,只有你才能让酒杯停在连志清手中,所以是你下毒害死了连志清,以嫁祸老夫!”
两边互不相让,都说是对方害死了连志清,唯有做东请客的李如松尴尬无比,两边作揖:“徐老师,顾先生,两位先消消火,青藤徐先生、泾阳顾先生,又岂是下毒害人之辈?”
徐文长冷笑着,看在李如松面上,好歹闭嘴没说话。
顾宪成却道:“李将军有所不知,你这位老师是有疯病宿疾的,指不定他被连志清指斥痛骂之后疯癫发作,做出了下毒害人的恶行,唉,青藤先生为疯病所苦,天下皆知嘛。”
李如松脸色一僵,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徐文长不怒反笑,他的疯病早就被治好了,顾宪成还拿这说事,真是信口雌黄。
秦林笑嘻嘻的走过去:“顾郎中别来无恙啊,我那位史文博史领班,在顾郎中府上还好吧?”
顾宪成早看见秦林来了,故意装没瞧见罢了,结果秦林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气得咬牙切齿:“好,好得很,承蒙秦督主关照!”
好个屁,那么个黑煞星待在家里,看见就倒胃口,顾家上下被搅闹得鸡犬不宁。
江东之为首的三大骂将也郁闷得不行,他们到哪儿都被东厂番役盯着,在外头寻花问柳时,经常有番役突然从窗外咳嗽一声,再这么下去,迟早闹成萎靡不举。
近来更是连上厕所时忘带草纸,都有一只手从隔壁蹲坑把草纸递过来,然后告诉他们是奉秦督主之命为先生效劳……至于这样下去会不会让先生们便秘上火拉不出屎,番役显然不予考虑。
整不死你,玩死你!秦林彻底掌握了东厂,还怕没办法整人?
刚才还气势汹汹指斥徐文长的顾宪成等人,等到秦林现身,顿时气焰就矮了一头。
李如松见状暗惊,早知道秦林年轻,没想到这般厉害,三言两句就小挫顾宪成的威风。
秦林冲着他点点头,然后和冯璞寒暄两句,双方以前没什么交情,很快就切入正题。
“敢问秦督主,这到底是什么剧毒,竟有如此猛烈?”冯璞的眉毛拧成了疙瘩。
秦林略作思忖,还没来得及回答,徐辛夷从后面走来,朗声道:“牵机药!”
976章 嫌疑
写错了“你怎么知道?”秦林惊讶之余脱口而出,对徐辛夷大有刮目相看之感,没想到她还知道牵机药啊。
冯璞同样大为吃惊,他是正途出身的文官,见徐辛夷也跟着秦林过来,就有些不大待见,却没想到她能一语道出是牵机药致死,倒也不可小觑。
谁知徐大小姐又咧嘴笑笑,往旁边让了让,朝后面矮瘦的刘三刀努努嘴巴:“喏,他说的。”
切!秦林满头黑线。
冯璞和顾宪成等人更加哭笑不得,唯有苦笑着摇头而已。
话说回来,和戴金抹额、着红锦袍、系白玉带,身材高挑的徐辛夷比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刘三刀确实没什么存在感,怪不得都没人注意到他。
被徐辛夷大声道破死因,刘三刀面色尴尬,心头叫苦连天。
查明连志清死于牵机药,对徐文长是相当不利的,因为这种伴随着阴谋与死亡、密藏于重重宫闱之中的剧毒药物,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东厂,增加徐文长的嫌疑,所以刘三刀准备悄悄告诉秦林,等督主大人做出决断——以东厂高手的巧妙手法,给他们稍多一点的时间,就能在尸体上动动手脚了。
刘三刀一直瞒着没有说出来,可刚才徐辛夷来问,就不能继续隐瞒了。这位大小姐不仅是国公之女,和秦督主也伉俪情深,外人看着还颇有点河东狮的架势,秦林带她到这里来,就很能说明问题。
可万没想到,刘三刀一直忍住没说,徐辛夷却大声嚷了出来,老刘差点没吐血。
冯璞认得刘三刀,大声问道:“请教刘管事,连志清果真死于牵机药?”
刘三刀干笑着支支吾吾,将探询的目光投向秦林。
“实话实说,事无不可对人言嘛。”秦林挥挥手,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这么藏头露尾的,别人还真以为是咱们下的手呢。
刘三刀这才点头哈腰的道:“启禀督主,死者连志清年二十九岁,国子监生,陕西扶风人,身中面白微须、脸有些许红疙瘩。死时颈部和四肢痉挛,死后身体蜷缩如犬,断气之后仍时有抽搐,面容狰狞扭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实属服牵机药而死。”
嘶~~无论冯璞和顺天府的属吏捕快,还是顾宪成和他的朋友们,确证是牵机药致死之后,都倒抽一口凉气。
就连雄赳赳气昂昂的李如松。也腮帮子一紧,看了看身边的老师,发现徐文长的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原因无他。牵机药的名声实在太响亮了,古来帝王将近臣和妃子赐死时,所用多为此药,令其与鹤顶红、孔雀胆、鸩酒齐名,同为宫廷里头杀人灭口倾轧夺权诛戮政敌居家旅行必备之良药。
牵机药的最著名受害者,就是写下“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南唐李后主,而那位使毒的“毒手药王”,则是宋太宗赵光义。据说李后主服药之后,头部抽搐。最后与足部拘搂相接而死,状似古代用土织机织布时“牵机”的动作,可见死得很惨,药物也因此而得名。
牵机药这种常用于宫闱阴谋的毒药导致的死亡,给连志清之死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就连本来持中间立场的顺天府尹冯璞,也有点怪怪的看了看徐文长、又看了看秦林,疑心就算不是徐老头亲自下毒,也是秦督主派哪位东厂鹰犬来动的手。
“老师享名数十载,岂是下毒害人之辈?此、此必是……”李如松一个劲儿的替徐文长解释。可他是名将,不是名侦探,就算有八张嘴,这会儿也解释不清。
徐文长揪着胡须摇头而笑,口气倒是非常豁达:“子茂,多说无益,老夫蒙冤又不止一回了,当年通倭卖国、阿附严党的罪名都担过,如今到老了又多条下毒害人,倒也算不得什么。”
“喂喂,老家伙你就这么急着把罪名往自己头上扣?”秦林笑嘻嘻的瞅着徐文长,忽然面色一变,森冷的目光扫过冯璞、顾宪成等人,厉声道:“那还得看本督答不答应!”
老虎不发威,都以为是病猫呢?不看看咱们秦督主的手段,人称断案如神,又岂是浪得虚名!
冯璞怔了怔,顾宪成冷笑着就待反唇相讥,三大骂将也跃跃欲试。
可秦督主丝毫不给他们机会,连珠炮似的问道:“刘三刀你且说来,牵机药的主要成分是什么,是不是只有咱们东厂才有这玩意儿,别处能不能弄到?”
刘三刀办案老手了,如何不明白秦林的意思?他猛然醒悟,飞快的答道:“牵机药大名鼎鼎,其实主要成分就是生马钱子,药店里面一般是制马钱子,毒性比较小,但要弄到生的也不难。”
秦林微笑着点点头,很满意刘三刀的答案。
马钱子又名番木鳖,乃是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