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卫-第6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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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升却一把牵住了马头,苦劝道:“老爷不可,老爷身子骨不比壮年,一路颠簸回去恐怕有不忍言之事,不如让小人代劳。”
张四维想想也是,张公鱼比自己年轻十几二十岁,如果拼着跑回蒲州,恐怕自己吐血都追不上去,倒是张升骑快马回去布置比较妥当。
想通这点,真正镇定下来,张四维反而不着急了,思前想后半天,低低的吩咐张升:“别的没什么要紧,唯独霍铁山那厮,留着实在是个祸害,替老大早早的断送了!”
张升慨然应允,带上十余名心腹好手,杀气腾腾的直奔蒲州而去……
张四维看着张升急驰而去,干脆吩咐车队停了下来,他进士出身,当年也是翰林院中一位才子,写东西真是倚马可待,立刻骈四俪六的写了封信,吩咐随从回京交给申时行。
“运去英雄不自由,时来竖子亦成功,不知我这缓兵之计,申汝默吃也不吃?”张四维苦笑着感叹了一句,却没想想他自己背叛张居正,贬谪江陵党时,又是多么的穷凶极恶不肯让人?
信使快马加鞭,将信送到了申时行手土。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申时行笑着将信扔进了垃圾桶,张四维有多么隐忍可怕,在他对付张居正、江陵党的时候已经暴露无遗,申时行虽然是个老好人,显得有些优柔寡断,但这个时候自然晓得不能存妇人之仁。
想到张四维可能的报复,都后背生凉啊,说到底,老夫虽踏实坐了首辅,却伸手为秦某人火中取栗……秦某人借大势、谋大局,逼得老夫只能选择与他合作,此子当真了得,此子背后的徐文长也了得……也许,还有我那世侄女功劳吧?
申时行恍惚中,回忆起了老朋友张居正身边,那个明眸皓齿聪明灵慧的姑娘,一袭男装,手持折扇侃侃而谈,连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仿佛都变得更加明亮了,老夫若有这么个女儿……。
申老先生想到这里就会心的笑了笑,帮助秦林当然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避免成为张四维的傀儡,但内心深处未尝没有报张居正恩德的念头,毕竟是那位江陵相公,把自己引入了内阁呀!希望当年的那位相府千金,在秦林身边过得幸福如意吧。
承蒙申老先生挂怀,张紫萱的确过得很不错,三晋大地金黄色的麦浪里,秋季明艳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国色天香的容颜已增添了几分少妇特有的柔媚,越发显得珠圆玉润。
咳咳,看来这些天秦林的雨露恩泽可不少啊!
秦林青衫布衣跟在后面,笑道:“小妹有归耕之意乎?我耕田来你织布,倒也潇洒惬意。”
张紫萱微微一笑,慧黠的眨了眨眼睛:“那青黛妹妹、徐姐姐,还有金宣慰、白教主,她们怎么办?”
秦林很为难的沉思一阵,惹得张紫萱吃吃偷笑,却见这厮抬起头来,昂然道:“青黛后园种药,徐大小姐可以牧马放牛,金宣慰养鱼喂鸭,教主姐姐嘛,看家护院!”
你!张紫萱恨恨的瞪了秦林一下,忽然就扑哧笑开了,秦林这厮的脸皮哟,实在是厚比城墙、坚于精钢。
还别说,秦林这安排还真是人尽其才啊!
时值三晋麦熟时节,秦林射猎也累了,张紫萱老是做诗文也烦了,这就出来游览一番,领略领略三晋大地的殉烂秋色。
除了陆远志、牛大力和额朝尼玛等人,王崇古府上的几个侄女孙女也跟在后面,小麻雀似的唧唧喳喳,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毕竟平时都关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跟着张紫萱,哪能出城来逛逛?
秦林和张紫萱牵着手走,把众人甩在身后,那些还待字闺中的小姐们,一边红着脸儿吃吃笑,一边暗地里羡慕不已。
两人转过一处土岗,张紫萱见眼前麦浪滚滚,麦穗沉甸甸的,麦秆被压弯了腰,就有十分的喜色:“今年又是个丰收年,风调雨顺,关中三晋父老有几天好日子过啦!况且国之大计在农事,朝廷秋征冬解亦可无忧。”
得,秦林摸摸下巴,紫萱妹妹你该去做首辅,一言一行都看得到老泰山的影响啊。
土岗下面却有个老农正在修整田坎小水渠,头也不抬,闷声闷气的道:“哪来的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好日子?朝廷税又多,田租又高,今天这般丰收,能不饿肚皮就是天幸,还敢指望别的!”
张紫萱灿烂的笑容瞬间就僵在了脸上,游览的兴致被丢到了爪哇国…”
896章 霍家的悲剧
听得老农一席话,秦林长长的叹了口气,心情郁郁再无游览之兴,拉了拉张紫萱的胳膊:“咱们走吧。//”
张紫萱随着秦林往回走了几步,实在忍耐不得,又转过身冲着老农大声道:“江陵相公行一条鞭法,清丈田亩、统一赋役、抑制兼并、计亩征银,蒲州的这等麦田,亩产一石三斗,售粮可得银九钱,朝廷征银不过三分,仅仅三十税一!蒲州鱼鳞册页上所载丁银,每人不过五分而已!大明轻徭薄赋,已经至矣尽矣、蔑以加矣,何谓横征暴敛?!”
明朝的税率之低,平均三十税一的税率,简直就是东西方历代王朝之最,要知道汉朝是十五税一,而中世纪的西方是十税一,还是领主税和教会税双重征收!
这时候人口比后世少很多,北方每个壮劳力可以种二十亩田,正常年份收获二十六石小麦,朝廷征税仅仅白银六钱,再加上五分丁银,卖掉一石粮食就够了,可以剩下二十五石粮食。
即使田地是租种的,晋南向来是田主佃户五五开,也可以省下十二三斗粮食,合一千五百斤(明代一斤合现在1。2市斤),除了壮丁本人,再养活三四个老幼都不成问题,家人再纺纺纱、养几只鸡、喂头把猪,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张紫萱遗传了父亲张居正的才干,实为女中宰相,田亩产出、朝廷税赋、佃户田租,随随便便就脱口而出。
老农直起身来眯着眼睛看,秦林和张紫萱站在小土岗上,逆着阳光也瞧不分明,见他们青衫布衣,只道是城里走出来的商贾子弟。便冷笑着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你们城里人。知道个什么?那啥相公俺也不认得,只知道田主周扒皮大斗进小斗出,能给俺留下十石就算有良心的!朝廷的税也不是什么三分银子。以前是每亩五分,后来旁边孙家庄的田投献给了大司马府,官府就把税都转在俺们头上。每亩足足一钱银!”
说着,老农就朝前面用手画了个大圈,那一大片就是投献给大司马府的。
兵部尚书雅称大司马,所谓大司马府,就是指王崇古府上,张紫萱听到这里,脸色越发难看了,她知道自己和秦林可以对付张四维,但绝不可能把王崇古、杨博、马自强这些三晋关中的豪门全都拔掉……老农说起了兴。索性把胸中郁闷一股脑儿倒出来,又道:“官府征银,虽然少了以前淋尖踢斛的勾当。可市面就是那么怪。春荒青黄不接,粮价高得离谱。等到俺们粮食收下来,要卖掉粮食拿银子缴税,这粮价又跌得如泥土一般,一进一出又扒层皮,好没天理!”
张紫萱顿时面如火烧,霎那间红到了耳根子,羞惭得再也呆不下去,和老农道声别,拉着秦林就往回走。
秦林也哭笑不得,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张居正将征粮改为白银,实际上就是从实物征收改成货币征收,这思路是正确的,否则有的地方交花椒,有的地方交苹果,有的地方交大白菜,价值不统一,官吏任意多征少征,百姓疲于奔命,朝廷也难以处理。
结果改征白银吧,少了淋尖踢斛、任意盘剥的毛病,又多了被富商巨贾操纵粮价,导致谷贱伤农的弊端。
张紫萱和秦林走出一截,压低声音愤愤的道:“王崇古还是以厚道著称,尚且如此,张允龄府上只有更加不堪,侵占田亩、荫庇门客、欺男霸女,这些罪行全都跑不掉!”
说罢,相府千金眸子里光华一闪,大有拿少师府开刀的意思,从而震慑关中豪门,以便官府切实推进一条鞭法,清丈田亩、抑制豪强兼并。
秦林心有灵犀一点通,立刻明白了张紫萱所指,却笑着摇了摇头:“靠这些可扳不倒张四维啊!”
张紫萱低着头想想,斜飞入鬓的修眉皱了起来,专心思考的模样煞是可爱。
她当然明白秦林说的没错,接受投献土地、荫庇名下丁亩免税,迫使地方官府把税收转嫁到平民百姓头上,全国各地的豪门权贵都在搞这一套,上骗朝廷下欺百姓,以前父亲张居正的新政就是对付他们的,但现在父亲已死,新政后继乏力,更何况以张四维的地位,单靠侵占田亩、横行乡里的罪名,也很难扳倒他。
“秦兄欲效徐阁老杀严世蕃之故事?”张紫萱抬起头看着秦林,深邃的眸子里闪耀着光芒。
秦林嘿嘿坏笑:“徐阶那是栽赃,我这次可用不着栽赃,张允龄本来就和图门汗董狐狸不清不楚。”
“可咱们没有证据呀!”张紫萱有点为难,她设计引蛇出洞,结果被张允龄走狗屎运识破了,害死了绛州卫指挥使欧阳鹏。
现在固然有威德法王可以作证,可威德是朝廷册封的白教法王,把武器卖给他,和卖给跟朝廷打仗的图门汗董狐狸完全是两码事,可以用来打御前官司,可以叫张允龄吃不了兜着走,不过要牵连到张四维,乃至把这位离职首辅斩落马下,那就有点不够看了。
要找真正的证据,图门汗和董狐狸那边当然有,不过除非戚继光把他们捉住,逼他们作证才行,但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啊?这俩家伙在蓟镇边墙外头,还蹦跶得挺欢呢!
秦林微微一笑:“小妹既然设计引张允龄上钩,自然知道西姚古镇,怎么不从那边下手?尹宾商应该有消息传回来了吧。”
张紫萱闻言一怔,接着就挥动小拳头捶了秦林两下:“好哇,尹先生倒是死心塌地为你办事了,都不知会我一声,哼哼!”
尹宾商为人颇具国士之风,张紫萱既然将他引荐给秦林,从此他眼中便只有秦林这位主公了,凡事如果秦林不开口,他便不和张紫萱商议,避嫌避得干脆利落。
张紫萱埋怨时,俏脸上隐隐得意,明显心口不一。
尹宾商这种身负乱世屠龙之术的家伙,如果不遇到让他甘心侍奉之主,那是宁愿终老山野也绝不肯屈身事庸才的,当年也只有父亲张居正可以让他倾心敬服,却因自信能开中兴盛世,屠龙之术无用武之地,方才将他雪藏至今。
单纯为报相府恩德,尹宾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避嫌,他如此举动,却是表明真心实意为秦林效劳了,要知道他避讳的当然不是男女之嫌,而是一身事二主之嫌。
恰是如此,相府千金心底越发得意,像尹宾商这号人的心,那是野到没边儿的,秦林如此之快的使他心悦诚服,真乃我张紫萱之良配也!
秦林青衫布衣,张紫萱荆钗布裙,在金色的滚滚麦浪中并肩携手往回走,大队人马里王崇古府上那几位侄小姐孙小姐全都看傻了眼,这般风流不羁的人物,在江南或时而可见,风气质朴的三晋关中,那是闻所未闻啊!一群待字闺中的姑娘,开始憧憬将来夫婿也像这般洒脱了……两日后,尹宾商从西姚古镇风尘仆仆的回返蒲州,他和四名相府卫士都做商客打扮,满头满脸都是灰,尚且掩不住眉眼间的喜色。
秦林和张紫萱在花厅相迎,尹宾商洗了把脸走上来,见张紫萱并没有离开,秦林也没有别的意思,心底便明白得通通透透。
秦林还指望相府千金替他出谋划策呢,哪里要尹宾商避什么一身事二主的嫌疑?咱们夫妻一体,不分彼此!
尹宾商灌了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便朝秦林一揖到地:“幸不辱命,学生在西姚古镇果然有所获。”
原来张紫萱令尹宾商、游七往西姚古镇,探查张允龄是否真的将违禁武器装车运出,尹宾商用望远镜观察到在场的工匠把头当中,有个别人脸上露出愤愤不甘之色。
后来他向秦林提及此事,以秦林的敏锐直觉,立刻发现了破案的契机,令尹宾商带人潜回西姚古镇,从那几个工匠把头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有个叫做霍铁山的人,很有可能帮咱们扳倒少师府!”尹宾商说到这里顿了顿,在秦林和张紫萱探询的目光下,他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也是个苦命的家伙。”
霍铁山,西姚古镇资格最深的老把头,少师府重金礼聘去,负责管理铁匠工场。拿人钱财替人办事,霍铁山把工场打理得井井有条,死心塌地跟着张允龄转,对工场出产的违禁武器,从来睁只眼闭只眼,用他的话说,“这些玩意儿,咱们不卖也有的是人要卖,俺受少师府的礼聘,没吃皇上家的钱粮,哪管得许多!”
霍铁山有个儿子,铁匠把头家的孩子当然不可能去读书考进士,倒是有把子力气,从小喜欢舞刀弄棒,长到二十岁上霍铁山托少师府门路,送到宣府万全右卫做了个把总。
这儿子也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