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卫-第5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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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厉惩治贪污只是海瑞执政思路中一个很小的方面,他其实是打着恢复太祖洪武爷旧制的旗号,想把整个国家变成一个受官府严厉控制的巨大牢笼,所有人都不能乱说乱动,于是就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了。
怪不得张居正被清算已经好几个月了,朝廷并没有即刻重用海瑞,因为连张四维、严清这些人,也不待见他老人家啊!
且不说别人,在座的唐敬亭听到老师口中的议论,都有些不自在起来,特别是海瑞说要剥皮实草,他脸sè就非常不好看了,屁股在椅子上挪来挪去,像生了刺似的。
估计他贪污的银子不止六十两吧,秦林察言观sè的功力非同小可,腹中暗笑不迭。
现在秦林对海瑞的政见,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了,毫不客气地说,不管是张居正还是张四维当政,或者换了申时行、余有丁也罢,海瑞这套是根本没有机会施行的,他老人家最好的结局,就是被朝廷授予一个地位很高实权很小的闲职,当清官招牌挂起来充门面。
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海瑞断案的本事了,对此秦林倒是颇有期待,毕竟《海公案》大名鼎鼎,民间传得神乎其神,想来也应该有些道理吧,政见不合时宜,不代表他断案差呀!
秦林就慢慢把话头朝这边引,问海瑞断案的诀窍。
“老夫断案有些准则,这么多年倒也略具薄名,”海瑞捋着花白的胡须,神情颇有几分自得。
唐敬亭会错了意,听秦林一再提断案,以为他有意拜入海瑞门下,就凑趣的道:“正好明天就是下官坐堂问案的ri子,拣ri不如撞ri,就请海老师和秦老弟客位相陪,海老师再指点指点下官如何断案吧!”
宾主总算是尽欢而散,唐敬亭把海瑞和秦林送出府衙门口,三人这才分道扬镳。
秦林回去之后,心头就格外纳罕,今天看到的海瑞,和想象中的海瑞似乎很有些不一样。
他悄悄派人在琼山县里打听,百姓们提到海瑞都竖起大拇指称一声海青天。说他只有薄田四十亩,家里房屋破旧,时常布衣芒鞋,实在是位大大的清官。又常年开着中门,百姓有事都可以直接进去找他,大明朝哪位官员能做到这点?
听到这些,秦林越发mo不着头脑,觉得海瑞的形象méng上了一层mi雾,好像越来越看不清楚了……
第二天是府衙升堂问案的ri子,告状的原被告、闲来无事看审案的百姓,从太阳一出来就等在了府衙外头。
一轮红ri高照。府衙大门缓缓开启,阳光照在正堂之上,明镜高悬四个金漆大字闪闪发亮,正中间唐敬亭公服升座。左首客位海瑞一袭青衫,右首客位秦林穿飞鱼服戴无翅乌纱,二十名皂隶持着水火棍两边雁翅排开。
“海瑞海青天!”百姓们看见这一幕,顿时喜笑颜开,人人充满了期待。虽然海瑞坐在客位上,可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咳咳,唐敬亭干咳两声,拿起公案上的卷宗:“第一个问赵小四告钱老大霸占田土案。来人呐,带原告赵小四!”
赵小四皮肤很黑。身材矮小,穿着打扮就是琼州本地的农夫。眉宇间带着悲苦的神sè,被衙役领着上了大堂,就跪下朝唐敬亭磕了三记响头。
“唔,你是文昌县人,不服当地知县判案,又到本府来上控的……”唐敬亭拿着卷宗抖了抖,狐疑的道:“此案审断明白,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不服?”
赵小四道:“回大老爷的话,那钱老大是本地豪强,硬占了我家田地,文昌县审断不公,所以小的要上控。”
秦林听到这里,就注意看海瑞的神sè,果然听到豪强霸占民田,海瑞的眼皮子微微一挑,神情有所变化。
“哦,原来他心向百姓,听说百姓受屈就有些愤怒,”秦林这样想着。
唐敬亭吩咐带被告,钱老大也走上来,他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一脸陀偷模巫虐蜃幼呗罚补蜃趴牧巳鐾贰
“回大老爷,这赵小四委实找小的借了五十两银子,他还不出银子,只好拿田土抵债,借据在这里,请大老爷详查。”钱老大说着就将一张借据呈上来,上头有中保的画押,赵小四名字底下打着鲜红的指印。
唐敬亭抖了抖借据:“赵小四,这借据是你出给钱老大的?指印是你的吗?”
赵小四急得脸sè通红:“大老爷,这借据是我打的,但并没有借他的钱,那时候我想买条打渔船出海捞鱼,经不起中保花言巧语,就找他借钱,打了这张借条。钱还没到手,相熟的孙三哥说钱老大的驴打滚借不得,是他和几个乡亲凑了五十两借给我买船,所以,从头到尾并不曾借钱老大的。”
“你说的,可有证据?保人的证词却说你是拿了钱,才打了欠条的,这欠条上,又确实有你的指印……”唐敬亭沉吟着,目光就移向了海瑞。
秦林颇为期待,等着海瑞大显身手,是检验欠条真伪,是套问口供辨析案情,还是另有妙法?
海瑞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大明律明明白白,财务纠葛以字据为准,赵小四,你既然说不曾拿钱老大的银子,为何把借条打给他?又为什么找不到见证?如今钱老大人证物证俱在,你在县里告了不准,又到府城上控,真是缠讼不休的刁民!”
啊?秦林张口结舌,没想到海瑞会这么说。
那赵小四吓得往后一缩,整个人都瑟瑟发抖,钱老大却洋洋得意,口中连称海青天明镜高悬。
秦林心头纳罕,觉得海瑞一定另有妙计扭转局势吧,哪知唐敬亭当堂下了判词,将赵小四的诉请尽数驳回,还传帖文昌县,说赵小四是个缠讼的刁民,今后不许他继续告状。
“哼,无凭无据的告歪状,怪不得海青天判他输!”听审的百姓们议论着。
不少人朝赵小四指指戳戳:“这人是想赖账吧?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公地道的事情,打了借据又不认账,哈哈,老赖!”
赵小四佝偻着背,整个人弯得像个大虾,面红耳赤的走出去,连半句都不敢说。
秦林奇怪的看着海瑞,做梦也没想到名震天下的海青天会这么判案。
海瑞感觉到秦林的目光,将胡须捋了捋,低声道:“琼州地方偏远民风刁顽,颇有些缠讼不休的刁民,所以老夫断案一律按大明律,以白纸黑字的字据为准,叫他们无话可说。”
呃~~秦林不晓得说什么才好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听下去,暗自却对身后站的陆远志使个眼sè,胖子会意,悄悄走了出去。
第二起案子,乃是定安县一个姓李的告姓张的侵占他家田土。
“禀老爷,我家与张家田地相邻,一场雨下来,张家硬说界桩被水冲过去三丈,就要搬回来,那可不是侵占我家三丈田亩吗?”姓李的口舌便捷,滔滔不绝的道:“姓张的是本地大族,势力非常大,买活了县里的书办、衙役,结果小的在县里吃了亏,听说府尊是海青天的学生,所以到府里上控,不晓得是哪辈子烧了高香,海青天本人竟然在座,求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
海瑞捋着胡须微微颔首。
被告张家人来的是个白白胖胖的富态人,用手绢擦着汗水,不服气的道:“海青天,我们家是当地大族,但没有恃强凌弱,倒是这姓李的生xingjiān猾,去年夏天借着下雨发大水,把界石挪过来三丈,要侵夺我家田土,海青天您可不能被他méng蔽啊!”
海瑞面sè一沉,非常不高兴的样子,问道:“你们两家有田契吗?”
两份田契呈上来,都画着相邻的界限,但一份是洪武年间的,一份是宣德年间的,都有一两百年了,上头界限模糊不清,根本看不清楚。
想来也是,农民不到迫不得已不会出卖田地,一份地契好几代人传下来,当然变成这样子了。
唐敬亭愁眉苦脸的看了一会儿,向海瑞问道:“地契根本看不清楚,老师,您看呢?”
“小民畏豪族如畏虎,哪里敢强夺大族的田地?这一定是张家在胡说八道了,”海瑞非常肯定的说。
唐敬亭立刻判决李家获胜,界石维持原状。
姓李的马上高呼海青天神目如电,姓张的还要再争,看看海瑞凛然有威的样子,又听得背后百姓们指指戳戳,顿时苦笑起来,跺跺脚:“罢了,我家也不差三丈田地,就算舍财免灾吧!”!。
830章 准则
名为唐敬亭断案,实际上全是海瑞拿主意,前头两起案子断下来,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反正原被告都当堂服判。/
秦林心头纳罕,想不通海瑞断案的依据究竟是什么,疑huo的看了看海瑞,只见这位青天大老爷捋着花白的胡须,神情颇有几分满意。
唐敬亭又去拿放在桌案上的第三份案卷,底下就有个书办干咳两声,朝本府大老爷使眼sè。
唐敬亭会意,将案卷翻开一看,立刻吩咐下来:“此案涉及fu人贞洁名誉,不宜大庭广众之下审理,来呀,移到二堂去!”
全国各地的县衙府衙,格局都差不多,三进、四进或者五进的四合院,第一进院子坐北朝南的房屋是公开审理案件的大堂,又称正堂,背后第二进院子同样位置的房间叫做二堂,是官员会客和秘密审讯的地方。
像涉及fu人名节或者牵涉朝廷机密的案件,不宜在正堂公开审理,就转到二堂来。
二堂就没有高高台阶上的公案了,正中间摆着一把高背太师椅,两边客位是一长排的茶几和椅子,唐敬亭、秦林、海瑞各自落座。
唐敬亭表现得颇为慎重,没急着传唤原被告,而是先将案卷拿给海瑞和秦林看,详细介绍道:“这是本县一个叫戚大郎的,老婆秦氏在顾家帮佣,说是被顾家老大顾克渎借酒jiān污了,所以戚大郎告到衙门里来。顾克渎身上捐了内阁中书,首县有些掣肘。就把这烫手的山芋塞给本府。”
海瑞眉头一皱,捏着胡须自言自语:“顾氏诗书传家。那顾克渎也是衣冠中人,虽然风流好酒。恐怕还做不出这种事情吧……那戚大郎两口儿风评如何?”
唐敬亭目光投向刚才使眼sè的书办。那书办立刻笑着答道:“回老爷。那两口儿是泼皮破落户。戚大郎老爹手里本有几亩薄田,被他吃喝piáo赌败光,落得个衣食无着,这戚秦氏是他家的童养媳,出落得有分人才。没奈何只好送到顾家做帮佣的,没成想闹出这么个笑话,前两天戚秦氏被顾家打出来,惹得一县人都耻笑。”
“原来如此啊,”海瑞微微颔首。瘪着的嘴角lu出几分鄙夷,“光棍恶奴诬告主人。真是可恶得很!”
秦林至此是越发看不懂了,海瑞还没听取原被告的供词,没有分析案情,就先得出了结论,这未免太武断了吧。
难道,琼州府一带果真民风刁顽,奴仆诬告主家的事情特别多,所以海瑞早有经验?
秦林初来乍到也不好说什么,决定静观其变。
原告戚大郎被带到了二堂,他生得一副油滑市侩的嘴脸,tui弯儿像没骨头似的,一顺溜就跪下去,砰砰砰的磕头:“海青天、唐府尊,小的委实冤枉,老婆被顾大老爷骗jiān,还没处说理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单看看样子,这戚大郎就叫人厌恶,海瑞和唐敬亭都眉头大皱。
秦林仔细观察,发现此人脸上顶着个红通通的酒糟鼻,恐怕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醉生梦死吧,右手指头关节位置有很明显的茧子,想必是长期掷骰子落下的,说他吃喝piáo赌五毒俱全,果真没有错。
“一面之词,不足为凭,”唐敬亭冷冷的盯着戚大郎,又问道:“你说老婆被顾克渎骗jiān,你是亲眼见到,还是风闻传言?”
戚大郎怔了怔,讪讪的笑道:“唐府尊,这样事情怎么可能亲眼见到?是、是那个小贱人回家就想上吊,我从她嘴里诈出来的……”
话还没说完,唐敬亭就打断了他:“这样看起来,就并没有真凭实据,只是风闻传言了。”
海瑞冷笑一声,摆摆手:“叫被告来对质吧。”
衙役带着恭敬的笑容,把两个男人引到二堂,打头一个年纪约莫五十来岁,身材有点胖,国字脸,穿墨绿sè暗金刺绣缎袍,后面那人亦步亦趋的跟着,年纪四十多岁,不胖不瘦,也是国字脸,穿蓝sè细布直裰,两人的容貌有些相似,秦林在他们棱角分明特征突出的脸上发现了好几处相同的细节,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有着共同的父系遗传。
也就是说,这是两兄弟。
“顾克渎见过三位大人,”年纪大些的那人朝上做了个团团揖,他是监生,照例见官不跪。
后面做弟弟的没有功名,就跪下行礼:“顾晦明见过三位大人。家兄被恶奴诬告无端méng冤,真是斯文扫地,本来派小的到堂应诉,刚刚听到海青天亲自问案的消息,家兄立刻赶来伺候。”
官绅要和人打官司,往往自己并不出庭,派管家奴仆之类的代替就行了,这叫做“身不入公门”,算是一种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