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逆鳞-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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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踏实了七八分,便往帐外走了几步,朗声喊:“汤青!”
汤青敛眉应道:“汤青在此!”
我扬了扬手中的劝降书,对汤青道:“将这封劝降书放到棺材里,然后找一辆无人的马车拉着这几副棺材,驶到萧军的营地即可。”
他颇为意外,挑一挑眉,但还是恭敬地道:“属下这就去办。”
那封劝降书送去之后,再登哨楼,极目之处的萧军军营,似是涌动着一股杀气。
我知道,萧华胜见了劝降书和棺材,再是沉稳之人,也会被激得怒极攻心。
当天晚上,我躺在帐篷里,透过帐门一缝望着天幕疏星,默默地数着星子。时间流逝,眼皮沉重起来,我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冻醒了,才觉衾被竟只盖到腰部,上半身冰冷一片。
我把衾被拉到脖子下,正想继续睡,忽听黑暗中有什么声音。
很轻很轻,似是什么人的脚步声。
我蓦然紧张起来,用手肘去捣身侧睡着的华绫。她睡得很死,丝毫没有反应。
太反常了,平时我轻咳一声,她都会惊醒。
一股熟悉的香味涌入鼻中。我蓦然明白过来,那是和我制作的水迷烟一样的气味,是迷香!
我屏住呼吸,捏着鼻子踉跄起身,拿过案上的水壶,拎起来就往嘴里灌,想把药效减去一些。之前不当心吸入了一些迷药,让我此刻身子发软,根本口不能言,只得横臂一扫,将案上的瓷碗尽数扫到地上。
砰砰乒兵一阵碎响,却并没有引来巡逻的士兵。我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忽见帐上四角通红一片,燃起了熊熊大火!
先用迷香,再施火计,好毒!
我伏在地上,咬牙对华绫道:“华绫,快起来,快起来啊……”
她躺在被褥中,一动不动。我抬头见帐子已经彻底燃起,灼热火浪扑来,一咬牙,将华绫身上的被子一把揪下。
被褥下,只滚出两个枕头。
我愣住。华绫什么时候逃了?
那个在我悲伤的时候,对我说“至近至远东西”的女子,在这样的危难关头,丢下我独自逃走了。
我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了。浓烟卷着浪扑过来,呛得我一阵咳。帐内很多东西都着了火,忽忽地往上窜。帐外开始噪杂起来,有人往里面泼水,可是火势太猛,依然有很多东西带着火掉落下来。
皮肤被烫出了水泡,我只能忍了痛,拼了命地往帐外爬。蓦然,一道黑影窜了进来,一把将我拉起来:“小姐,走!”
我被揪到那人的背上,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醒来时夜凉如水。
鼻子中似有万蚁噬咬,灼痛无比。我想开口说话,却流出了两行清泪。
一块湿布巾被递到手里,清亮的声音落下:“浓烟很呛鼻子,先用水擦一擦吧。”
我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过去,是汤青。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小姐,没事了。洛将军带着兵去追探子去了,让我留下来照顾你。”
三三两两的士兵在附近打扫着残局。我想起火灾一事,心头一竦,找准了方向往原来帐子看去。我原先住的帐子只留一抹黑灰,地上焦黑一片。
“从火里将我救出来的人,是你?”我艰难地问。
汤青沉默地点点头,又道:“萧军夜里派了探子来,烧了我们的粮草。”
幸亏那些粮草早被我们换成了黄沙。我舒了一口气,忽想起华绫,心头一震,问汤青道:“见华绫没有?”
他面露恨意,一拳砸在地上:“那个奸细!”他恨声道:“我们和南诏有一次交战,双方都俘虏了一些人,华绫就是南诏军军妓。本以为她在南诏倍受欺凌,在这边受了小姐的好应该会知恩图报,没想到她是个白眼狼,竟然勾结外敌!”
我身上有些发冷,苦笑了一下,道:“华绫没有你说得这么不堪,其实她要害我很容易,将瓷碗摔碎了往我脖子上一抹就可以了。但她除了逃走,还将我的被子掀开,故意让我冻醒,其实也算是报答我了。”
汤青沉声道:“可她帮助萧军烧了军营西南的粮仓倒是真的!”
我失声道:“什么?”
西南的粮仓里,不是黄沙,是真真正正的粮食。
我心乱如麻,挣扎着起身。汤青忙按住我:“小姐别急,洛将军走时匆匆忙忙,知道小姐不会自个儿省心,就留了字条。”
我手指颤抖地展开字条,看到上面写了四个字——狡兔三窟,才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西南的粮仓里是真正的粮食,但未必是唯一的粮草。哥哥定是放了一部分粮草在其他地方了。
我无声地笑了一下,看着附近还有零星火苗烧着,便倾过身体,将字条递到火舌上。字条痛苦地卷起身子,最后成一只黑蝶,翩然飞入茫茫夜色。
哥哥很快就回了营地,当然一无所获。我不放心粮草的事情,去帐里找他。他替我擦去脸上的浮灰,沉声道:“幸好西南的粮仓,一半是黄沙,一半是粮食,所以我们的损失未伤元气。”
我放心下来:“没事就好。”
哥哥又问:“你那里可少了什么重要东西?”
“日常用的倒是没剩下,不过也没丢什么重要东西。”
哥哥点点头,道:“你可知——不仅是你被下了迷香,我也是。”
我惊喊一声。哥哥蹙眉道:“我每日休息,除了让士兵在帐外看守,还服下解迷香的药物,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暗算。半夜里,我闻到迷香的味道,故意不做声,不多时,华绫走了进来,在我帐里翻找着什么东西。”
我皱眉道:“难道华绫是在找凤螭?萧华胜一直想一家独大,怎么能放过凤螭。”
“你确定华绫是萧华胜的人?”
“难道不是?”
哥哥摇头,道:“有几个黑衣人冲进来,护着华绫一起逃走了,逃走的方向不是萧军营地。”
“可我们西南的粮草确实是被烧了。”
“这足以证明华绫不是萧华胜的人。”哥哥笃定地道,“华绫进我帐内翻找,没多久便听到外面有士兵报粮草被烧,我本假装中了迷香,听到外面喧哗便起身与她缠斗——华绫若是想要凤螭,何必烧粮草惊动军士?”
我大吃一惊:“你是说,除了萧王,还有别人盯着我们?”
哥哥缓缓地点一点头:“那伙人估计就埋伏在附近。前些日子你和汤青天天出去,没被暗算真是万幸了。”
我莫名其妙又想起江朝曦。他一直想要凤螭,他一直盯着萧王……说不定华绫是他的细作。
“南诏皇帝问过你凤螭的事吧?”
“是问过,可是他并没有逼问……我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我抚了抚一把青丝,看着烧焦的发尾,凄然一笑:“我从不让华绫侍奉我梳头——是因为我将羊脂白玉梳藏在了头发里,躲过一劫。”
“你真的信梳子……就是凤螭?”他压低声音。
我盯着哥哥的眼睛,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凤螭在人心。”
烧掉了粮草,萧华胜果然认为可以速战速决。三日后,他大军临阵,攻打吴山关。哥哥命汤青紧紧跟着我,自己领军抗敌。
我站在高处,眯着眼较大睛观战。果不其然,只一炷香时间,襄吴军便寡不敌众,纷纷向东南撤退。
军鼓声,刀剑声,喊杀声,声声震耳欲聋。金戈铁马,万里如虎,两军都露出狰狞的獠牙,恨不得顷刻便吞噬对方,皮肉不留。
萧王萧华胜坐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地一挥手中战刀,凌厉的刀尖在阳光下闪耀着银亮的光。在他的身后,无数南诏军如黑色浪潮般涌了上来,杀向襄吴的军队。
南诏军阵法齐整,前排士兵手执狼筅。狼筅是一种类似长钩的兵器,以铁长棍为主干,端头是一根锋利的铁钩,只要往骑军胯下的马蹄上一探,便能将马腿扫断,马背上的骑军便生生坠马。
好狠!
看来萧华胜这次是下足了功夫,早探到襄吴军会以骑兵为主攻阵。
襄吴开始溃败,但站在我这里的高地才能看得清,撤退表面上杂乱无章,但委实很有阵法。战争伊始,后翼军就开始悄悄引向青草坡,而前阵挡住了南诏军的厮杀,让中营和后翼得以快速撤退。
汤青见这情形,急了:“小姐,我们还等什么,动手吧!”
我淡淡地觑了他一眼:“时候未到。”
战场上的优劣势不难看出,洛家军节节败退,将士们的尸骨甚至堵住了道路。即使相隔甚远,空气中也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我身后数百名弓箭手开始交头接耳。他们忍不住向汤青道:“汤参将,眼睁睁地看着弟兄们死,可不是我们洛家军的作风!”
汤青面色铁青,低咤一声:“不得多言,收声!”
我抿紧双唇,紧观战况。哥哥一身幽黑亮甲,率着众骑军向青草坡飞驰而来,很快就驰入青草坡。萧军紧跟其后,喊杀声响彻云霄。追兵如一条来势汹汹的黑蟒,刻间便进入了青草坡的腹地。
我冷喝一声:“弓箭手准备!”
形势就在此刻发生了逆转。哥哥率领的骑兵在草丛里行动自如,轻而易举地四散开来。而萧华胜的步兵刚开始士气十足,并未多思便追入青草坡,岂料长长的草叶缠住了他们的腿脚,明显放慢了速度。
汤青恍然大悟,哑声道:“难道这是……?”
我抱肩观战,道:“那天我被青草绊了一跤,便想到了利用青草坡的地形来牵制萧军虎狼之师。”
汤青神色不明,不再看我,转而看向青草坡。只见萧华胜大约是明白中计了,打算撤回萧军。可惜草深步艰,要想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想撤?先问问我们襄吴的箭士答不答应!”汤青神色一整,振臂一挥:“放箭!”
一声令下,成千数万支利箭怒冲半空,然后破风疾驰落下。
箭羽一下,萧军中开始骚乱。汤青再次下令放箭,眼看着萧军死伤无数。而此时,洛家军此刻如雨后春笋一般,从青草坡四周冒了出来,将萧军团团包围在中间。
刀剑声遽起,但再不是先前的南诏强,襄吴弱。洛家军手中不再是长刀,而是一柄柄锋利的长枪。枪柄加长了三寸,银光闪过,不及南诏的狼筅近身,便有南诏士兵的首级落于枪下。
眼下两军混战,不利放箭。汤青喊道:“上!”伸手不由分说地将我拉到马上。一声令下,数百将士翻身齐刷刷地跃上马背,从高地俯冲到青草坡。
风从耳畔疾驰而过,刮得皮肤生疼。汤青一手抱着我,一手执长刀,动作流畅漂亮,无数首级从他刀下陨落。我倒抽一口冷气,只听汤青在我耳边道:“小姐看不得这个,闭住眼睛就是。”
如果不是他与我共骑,我真不知这会儿我该如何自处。反正,我做不到手起刀落地杀敌。
“不好,萧华胜那老贼要跑!”
汤青断喝一声,手臂不由得一紧。我望过去,只见前方有一队人马拼了死命破开一条血路,俨然是要护送萧华胜逃走。
我急得恨不得策马过去,一时间慌了神,目光一旋,忽瞥见草坡对面的高低上,一人一马背着夕阳,肃然而立。
目光仿佛被胶着了一般,再也不能移动半分。
我忘了萧华胜要逃,忘了此身置于战场之上,忘了世间万物。高远天穹之下,洪荒裹着时光呼啸而来,仿若天地之间只有我和他两人,隔着残酷的生死沙场遥遥相望。
不可能,他若是亲临战场,就是御驾亲征。这样大的事,怎么没听说过只言片语?
可那英挺的身姿,刚毅的轮廓,不是江朝曦,还能是谁?
只见他忽然从背后箭筒抽出一箭,扣弦上弓,弓弦如满月,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飞快,肃杀之气滕然而起。强弩瞬间勃发,呼啸而来。
我还未回神,只听前方有一声厉喝,有人喊“萧王中箭了”,再看那个山头,江朝曦已不见了身影,仿若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个幻影。
萧王中箭后,虽然在一队死士的护送下逃了出去,但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无法重整旗鼓了。
襄吴的士兵也死伤不少,鲜血染红了土地,触目皆红。那股鲜红,很像小时候中了江朝曦那一箭后,满手的鲜血。
“溪云,你没事吧?”哥哥将手在我眼前晃了一晃,我回神,忙笑道:“没事。哦,刚才说到哪里了?”
“说到萧华胜战败,退回七星关了。”哥哥锐利的眼神在我脸上逡巡。我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额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攻打七星关?”
“今晚。”哥哥笃定地道。
我讶然:“今晚?你要偷袭?可是……”
他朝我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他萧华胜不费吹灰之力将七星关拿下,我洛鹤轩便也不费吹灰之力取回。溪云,我早已安排妥当了,到时候你自会明白。”
七星关是不战而降,所以城墙未见损耗多少,墙头上偶见有巡逻的士兵来回走动,俨然是固若金汤。我一身黑衣,伏在哥哥身旁,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哥哥紧盯着城门,眸中墨色如这个夜晚一般幽深。
真的能如哥哥所言,不费吹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