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逆鳞-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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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无声息地跳上马车,催促他道:“我们已经耽误了很久了,快走吧。”
马车再行起来果然没有声音。我坐在马车上,大睁着眼睛,生怕有一丝一毫的纰漏。所幸一切都很顺利,峭壁上的守军并没有发现我们。
天蒙蒙亮了,这一段崎岖的小路还未走完。我望着前方层层叠叠的山影,有些心焦了。只要进入山林,要逮两个人根本就如同大海捞针。
谁知就在此时,头顶上方忽有一声呼啸:“在那里,他们在那里!”
我的心猛然一沉。
官兵还是快马加鞭地赶到了一线天。一张巨网从天而降,正笼在马车上。黑马嘶吼一声,摇摆着脖子挣扎起来。马车随之一顿,我和汤青死死抓住车厢才没有摔出来。
汤青一把揪起我,手中银光一闪,便割断了绳网,将我往马上一抛,道:“公主,他们不会伤你,你快骑着马走!”
那匹黑马本就受了惊,我这么落在它背上,被它奋力一甩。天旋地转间,我只觉身子高高飞起,向一边峭壁上撞去!
这一撞,没有粉身碎骨,也该落下残疾了吧!
预期中的痛楚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落在一片柔软上,旋即而来的是卡擦一声,似是肋骨断裂的声音。我摔在地上,惊叫:“汤青!”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断续的话从齿缝里逸出:“公主……我这就发信号弹……将军的兵不多……但足以换得公主自由……”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防水用的油纸包,拼了力气撕去外面的包裹,露出里面的信号弹。
信号弹!
脑中灵光一闪,我只觉一股热流瞬间流遍全身,想了一想,抓住他颤抖的手,喊道:“说什么以命换命!不许说!你们的命就是你们的,谁都换不走!”
“公主……”
“汤青听令,不许用信号弹!”
“……”
前后都已经有官兵攀着绳子下到羊肠小路上来,想要将我和汤青堵在中间。我从汤青怀里掏出信号弹,咬在嘴里,从绳网上割下一条绳子将他紧紧绑在我背上,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翻身上马!
黑马暴烈无比。我费了好大力气才不致再次被甩下去,接着手起刀落,斩断了套在马颈上的车缰,黑马顿时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刺了出去!
“快拦住那匹马!扫马腿!”
前方有士兵大喊大叫。我冷眼一眯,将嘴巴里的信号弹掏出,猛地一拉引火索,手中顿时窜出了一道火箭,射向前方的士兵炸了开来。趁着他们大乱,我一拉缰绳,马儿顿时腾空而起,径直跃过了过去!
身后火光四起,士兵们乱成一团,再也无暇追上来。我连人带马冲出一线天,闯入黑乎乎的密林,凌厉的风刮疼了耳朵。
汤青的头耸拉在我的肩膀上。我微侧了脸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接应的人马埋伏在什么地方?”
“记得。公主,我们还是发信号弹吧,那样可保得公主周全……”
“我们不用,否则会引来南诏士兵,你想襄吴的兵士们死吗!”
“公主,我们出这次任务,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而且到了山林这边就好办多了,一部分人拖住南诏官兵,一部分人护送公主离开……”
“你是非要看着有人死,才觉得立功了吗!”我断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尽管他非常虚弱,我依然感觉伏在背上的他浑身一震。
“我们的人……在莲花峰下……”汤青昂头仔细辨认了周围的环境,手指颤颤地指向了一个方向,看来他早已将地形认熟。
我不假思索,驾马向他指着的方向飞奔而去。行了大概一盏茶功夫,忽有冷箭从耳边擦过,黑暗中冷声响起:“来者何人?”
估计是早设下了扫马腿的绳索,所以黑马蓦然往前一倒。我一个措不及收,连着汤青一起翻滚到地上。汤青原本肋骨就受了伤,这下只一个闷哼,就一动不动了。
我忙把绳子解开,拍着他的脸喊:“汤青!”
那人听见我喊汤青的名字,带着几个人点了火把上前,待看到我的脸才齐齐跪下:“原来是公主!属下莽撞,请公主恕罪!”
看来这就是汤青所说的埋伏了。我指着汤青,冷冷道:“先带他下去医治,然后我们再赶路。”
一行人不敢点燃火把,只就着崎岖山路,摸索着前行。须臾,领头人攀上半山腰,指着一个山洞,对我道:“公主,就是这里了。”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拂衣和他一起进了山洞,将一干士兵都留在洞外。山洞幽深狭长,阴冷潮湿,走了大约一刻钟,只一个转弯,眼前便出现了一道石门。领头人用手在石门上轻叩了几下,只听轰的一声,石门开启,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巨大的石室,燃烧的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两排士兵严正以待,台阶之上坐着哥哥。他并未穿战袍,向领头人做了个手势,石门便在我身后徐徐关闭了。
我心头狂跳,紧攥住拳头,觉出虎口痛楚才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梦。一入宫门深似海,而我有幸逃出了宫门!
快半年不见,哥哥清瘦了许多,硬朗的线条勾勒出在刀光剑影中来去而染上的风霜。我喉头哽咽,上前道:“哥哥!”
他迈着稳健的步子,从台阶上缓步而下。每一步都仿佛带着千斤重。明明只是几步台阶,他却仿佛走了很久,走了很远。
哥哥走到面前,低垂的眼睫盖住了墨色深眸,接着他缓缓地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颊。
这双经常拿刀使枪的手长满了茧子,全然失了少年时候的秀气,变得很是粗粝,刮在柔嫩的皮肤上有些疼。我眼角酸涩,感慨道:“哥哥,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
他嘴角动了动,缓缓道:“你瘦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两颗泪从颊边滑落,我眼前顿时模糊一片。
“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要赶紧离开。”哥哥转过目光,不再看我,向周围的兵士令道,“火速赶回吴山关!”
哥哥此次出行并没有带太多的人马。我翻身上马的时候略微数了一下,竟然不足五十人,不由得暗自心惊。
潜入南诏御苑,只带这么几个人,很有可能有去无还。就算是为了救我,这也不是最好的时机,最好的计划。
很多话,我想问,但看到哥哥沉默的侧脸,最终还是没有出口。于是那些问题,最终化作重重疑虑。
一行人扮成往来贸易的商人,往北方行去。出了南诏的地界,才重新换上襄吴行军打仗的那一套行头。我为了避嫌,换上了一身普通士兵的衣服。
上次一别,今日再见,已经过去了快半年时间。但是我感觉眼前的哥哥有些疏离,和我记忆中的他,总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这么多天的日夜兼程,一行人终于到了吴山关扎营安寨的地方。吴山关虽不是要紧关口,但易守难攻,若襄吴失去此地,无异于唇亡齿寒。哥哥此次统领十万大军,驻守吴山关,也是重任在肩。
之前在南诏,为了出逃计划,我的精神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之后又火速赶路,身子骨早就撑不住了。一入军营,哥哥便给我指了帐篷让我去休息。
这一觉睡得可真是香,结果醒来浑身骨头都散得生疼。帐内空无一人,只能听到外面有士兵来回巡逻的脚步声和远处的马蹄声。
我有些口渴,拎了拎起案上的茶壶,早空得不剩一滴水。正想喊人进来添茶,忽听帐外不远处有凄厉的哀嚎,还有军棍击在身体上沉闷的声音。
不知道是哪个犯事的士兵正在领罚。蓦然,我觉得那哀嚎声有些熟悉,仿若在哪里听到过。
我浑身一激,放下茶壶快步走出大帐。一个士兵正躺在木椅上,铁铸的军棍一下一下地落在他的臀上。
我断喝一声:“住手!”
拿军棍的士兵抬头看我,愣了一下,手里停了动作。我几步上前,蹲下身来去看那名受罚的士兵的脸。
竟然是汤青。
之前没有仔细端详过他,现在离近一看,才发觉他年纪不算很大,顶多十五六岁,眉清目秀,几乎不像一名出生入死的士兵。如今他受了刑,脸上煞白煞白,额上也是冷汗丛丛。
汤青也认出了我,嘴角勉力地弯了一弯:“公主快回帐里去,金枝玉叶看不得这个。”
我心里一酸,道:“你这么说,就是讽刺我知恩不报。”说完,我冷冷地抬头问拿军棍的士兵:“汤青救了我,你为何还要罚他?你知不知道他还有伤在身!”
那名士兵有些为难,道:“公主,这是将军下的令,不打满三十军棍,不得停手。”
哥哥?
别说汤青有伤在身,就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士兵,受了三十军棍,命也照样会去掉半条。
汤青很是虚弱,但依旧扯出一抹笑来,对我道:“公主莫急,属下受罚和公主无关,是汤青无能,惹将军动怒。保护公主是属下的本分,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我咬一咬唇,对汤青道:“你替我捱的那一下,估计到现在也没好,对不对?既然你身负重伤,那将军能给你什么任务,你又能惹什么岔子?”
汤青低了头,道:“求公主别问了。”
这么问下去,也是白搭。我对那名行刑的士兵冷喝道:“你先别打,待我去找洛将军问个明白。”
我大步向中军大帐走去,一掀帘子走了进去。哥哥正和几名副将对着沙丘地图讨论军情,见我这么闯进来,脸色沉了一沉,还是对副将们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待副将们出帐,我问:“你为何要罚汤青?还三十军棍!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出人命?”
哥哥一甩战袍,在案边坐下,抬头盯着我道:“汤青为何受罚,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竟会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我心中颓然,道:“哥哥,是汤青一个人潜入御苑将我接了出来。”
“可他没有完成我交代的任务!”
哥哥以手支案,俊朗眉目中遍是冰雪:“你可曾记得,当时他没有发信号弹。”
我一愣,道:“是我阻止汤青发信号弹的。因为我怕南诏官兵看到信号弹会蜂拥而至,你会有危险。”
哥哥神色未松,只睨着我道:“我的属下我最了解,汤青应该会告诉你,一部分人会和官兵纠缠,另一部分人会护送你离开……死掉的,只是和官兵纠缠的那部分人。你,我,都会没事。”
“哥哥,为什么我们非要牺牲掉他们的性命呢?”我难以置信,一字一句地问哥哥。
“他们的牺牲有价值。”哥哥冷冷地说,“几十个士兵换江楚贤的性命,太值了。溪云,我没有想到,放过江楚贤的人,竟然是你!”
听哥哥蓦然提起那个人的名讳,我胸中的那股气,顿时如春之融雪,秋之残荷一般萎靡下来。
为了江楚贤的安全,我才阻止汤青放信号弹。
几十个襄吴士兵要混入南诏御苑外的山林,唯一的方法,就是将这些人安插到来秋狩大典上朝贺的队伍中去。能利用职务之便这样安排的人,只有江楚贤。
如果我发了信号弹,涌出了几十个襄吴士兵,势必让江朝曦更加震怒,也会想到是江楚贤参与了整个出逃计划。如果我没有发信号弹,那么从头到尾,我只是被襄吴的死士救了出去而已。
那个人的风华翩翩如莲,淡然优雅,如徐徐展开的水墨画卷,让人不忍释手。他在月色里对我说,溪云,让我心存他想的人,是你。
可为什么,命运将我们安排成敌对的关系。
我喃喃道:“哥哥,江楚贤有心帮我们,将来若他登上皇位,也会对襄吴示好的。”
“帮我们?江楚贤的确是曾和我谈判过,说南诏皇帝要以两州换青州,可我不答应。”
“青州地处北疆,苦寒之地。送给南诏换回失地,有何不可?”
“溪云,你太幼稚了。”哥哥眸中嵌着伤感的神采,一字一句地道,“一个强国的皇帝,是不会对弱国示好的。江朝曦之所以取青州,自有他的道理,江楚贤也不过是他的一条狗而已!我只是利用江楚贤将你救出来,没想到你倒向着他!?”
案上放着一壶酒,闻着酒香,似是上好的西凤酿。我走过去倒了一碗,咕嘟嘟饮下,道:“什么都瞒不过哥哥。”
哥哥夺过我手中的酒碗,蹙眉道:“你可曾想过,江楚贤既然肯冒险,就说明他想好了计划败露的对策!他是南诏皇族,是我们襄吴的敌人,你何必这么帮他?”
我眼角酸涩潮湿:“为什么帮他?我只是觉得欠了江楚贤太多……”
“说不定,你还顾及着那个皇帝吧?”哥哥打断了我的话,让我微愕然。
“自家御苑的后山闯入了一群兵,任谁都会气得半死吧!呵呵,溪云,你是不是也在顾及他的感受,不想闹得太僵?”哥哥嘲讽地一笑,将手边的酒一饮而尽。
顾及江朝曦?
我仰头笑着,笑到最后,笑出了眼泪:“在南诏人眼中,我永远都是襄吴公主,可到如今我才明白,在襄吴人眼中,我也永远都是南诏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