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逆鳞-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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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瑟端茶,用茶盖子拨着茶沫,低声道:“告假也不妥,各宫都来了,就你没来,显得扎眼了。”
我端起青花盏,慢呷了口醲茶,这才觉得气力回来了几分。
这些人当中,数琼妃的容貌最是出挑,不知多少嫉妒暗羡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她虽是来得不算太早,平日里倨傲惯了,但也没失了礼数,和太后请安的姿态甚是恭敬。
听闻眼前的萧太后,当年入宫多年都没有生育,直到年届三十,才生了江朝曦。南诏立长不立嫡,南武帝子嗣空虚,又是后位空悬多年,立江朝曦为太子的诏书一下,母凭子贵,一夜之间,萧妃跃居后位,统领后宫。
如今她五十多岁的年纪,保养甚佳,身宽体胖,只斜卧在纱帷后,和我们说着训诫的话。
待请安礼毕,我跟在众妃嫔告退,往宫外慢慢走着。
谁知才出宫门,只听“哎呀”一声,皇后身边的琳荣姑姑被一个宫女撞得一个趔趄,头上的发髻都有些歪了。
“大胆奴婢,走路不长眼睛吗?冲撞凤驾,该当何罪!”琳荣忙攀扶着几个宫
宫女发着抖,跪在地上,一下下地磕头:“求娘娘赎罪!求娘娘赎罪!”
那声音很熟悉。我拧了眉头,仔细端详那宫女的五官,发现竟是我宫里的侍婢。
我朝花庐望了一眼。她惴惴地在我耳边低语:“她就是向月如禀报的芊儿。”
我不动声色地越众而出,朝皇后跪下,道:“启禀娘娘,这宫女是臣妾宫里的,臣妾疏于管教,罪该万死,求娘娘赎罪。”
明瑟也跟着跪下,道:“臣妾是一宫之主,宫里出了这等不懂礼仪尊卑的奴婢,也是责无旁贷,请娘娘责罚。”
皇后闲闲地道:“本宫今日见太后气色甚好,心情舒畅,也不忍责罚你们,况且不是什么大罪,都起来吧。”
我和明瑟叩首谢恩。起身时,我瞥见芊儿谢恩起身之后,依旧发着抖,惊恐地避着我和明瑟的目光,眼中含着泪珠,摇摇欲落。
皇后本是要携着琳荣的手离开的,见她这样,不由得停了脚步,问道:“本宫看你好生眼熟,你叫什么名字?”
芊儿哆哆嗦嗦地答:“回娘娘,奴婢名叫芊儿,是今年初春新入宫的宫女,前几日娘娘命奴婢前去玉林宫,后来经容妃分派,去侍奉贤贵嫔。”
皇后冷了神情,一扫和蔼之色,蹙眉道:“原来如此,不过本宫已赦你主子和你无罪,那你为何仍是惊慌?本宫调教的宫女,怎能如此气度!传出去岂不让人闲话!”
芊儿嗫嚅道:“奴婢该死……奴婢只是怕容妃和贤贵嫔责罚。”
琳荣有意无意地叹了一句道:“该是怎样的责罚,让芊儿怕成这样。”
怒叱的是她,装同情的也是她。
芊儿一反常态,忽然大哭起来,跪地狠狠地磕头:“芊儿该死,芊儿该死!”
皇后若有所思道:“本宫起先还没注意,后来愈发觉得这蹄子不对劲,先是火急火燎,后来是心事重重,现在吓得磕头谢罪,保准有个什么事。”语毕便对着芊儿,提声厉叱一声:“你到底是怕着什么事,还不快快招来!”
我不知芊儿唱的是哪出戏,和明瑟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都暗自捏了把汗。
芊儿抽抽泣泣地说:“回禀娘娘……奴婢是冷碧苑掌衣饰的宫女,昨天是奴婢轮值……奴婢睡得沉了,醒来之后库房的锁有些异样……奴婢不敢疏忽,忙报告了掌衣的领头宫女,后来花庐姑娘来了,到库房清点了一下,并没有发现遗失,可是奴婢心里头不安,就在花庐姑娘离开后,私自将所有首饰都清点了一下,这一清点,奴婢发现了不对,万死不能辞……”
我心里“咯噔”一声。
皇后有些不耐:“到底是什么不对!”
芊儿道:“娘娘从襄吴带来的首饰,件件都登记在册,平日里娘娘很少使用,都装在库房的杉木橱里锁着……奴婢今早见橱子的锁好好的,开锁清查也只是为图个心安,谁知这一查,竟查出少了一柄羊脂白玉梳!”
羊脂白玉梳!
我挑了眉,看向芊儿。只听她继续道:“奴婢吓得半死,只好慈宁宫找同乡的安荣姐姐想想办法,结果太过仓促,冲撞了娘娘,奴婢该死,该死……”
母亲所赠之物,对我而言,意义自然不同。那柄梳子被我偷偷从橱中取出,藏于玉枕之中,每晚入睡前,定要在手里摩挲一番,以慰思乡。我每日的起居只让花庐侍奉,但考虑到宫中人多口杂,所以这件事连花庐也不知道。
而且我依稀记得,那柄梳子是洛家传家宝,关乎家族秘密。
难道有人想要那柄梳子,故意设计让我自己说出梳子的下落?
还是仅仅是拿梳子做文章,给我一个莫须有的罪过?
芊儿泣不成声,满脸是泪地伏在地上,额头早磕破了皮,渗出嫣红的血珠。
皇后的声音已有几分冷意:“贤贵嫔,依你之见,你如何处理?”
我不敢怠慢,款步上前,同时脑中的思绪纷杂而来。
今天每一件事都是如此巧合,分明是设计好了的。如今,没有那么多时间思索,我只能先设计保住那柄梳子。
思及至此,我恭敬地答道:“回禀娘娘,若是芊儿今日不提及,臣妾还真的忘记了从襄吴带了一柄梳子过来。那柄梳子估计是被什么手脚不干净的宫人顺了去,本宫打算阖宫之后严加搜查。芊儿素来忠厚老实,臣妾相信她不会做下偷窃这等不齿之事,但不立规矩,不成方圆,芊儿疏于管理,监守失职,臣妾决定罚她俸禄一个月,以儆效尤。”
皇后淡淡道:“贤贵嫔,你当然是要查!不过芊儿是是本宫指派的人,本宫岂能置身事外?”
我心里一沉,只得道:“皇后娘娘,臣妾宫里的细末小事,不敢劳烦娘娘……”
“这哪里是细末小事!”
慧贵人也是个无风不起浪的主儿,看着自己十指上红彤彤的蔻丹,慢悠悠地道,“臣妾人微言轻,不过看到现在,倒是觉得这事非同小可了。贤贵嫔,有皇后做主,你莫要推辞了,难不成……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琳荣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对我道:“贤贵嫔今早只是让花庐去看了库房?”
我只得道:“今早要给太后请安,所以本宫没有仔细查。”
琳荣“哦”了一声,反问道:“贤贵嫔心怀孝义,忙着给太后请安,自然无暇顾及这等小事。但奴婢方才看到容妃也是一脸惊讶,仿若对这件事恍然不知,于是奴婢好奇,贤贵嫔为何对一宫之主的容妃也守口如瓶呢?这件事,有什么让人难以启齿的呢?”
我压住胸中怒气,对琳荣道:“那是因为库房并未丢失东西,于是本宫自然认为是芊儿思虑过度,才没有向容妃提及此事。”
琳荣笑得高深:“怕只怕,那梳子不是被偷去的,而是送人了。”
我倒抽一口冷气。她们竟是想诬陷我私相授受,秽乱宫廷的罪!
皇后蹙紧了眉,凤眸中神色冰冷,道:“梳子事小,宫规事大。容妃、贤贵嫔,你们初来乍到,裁断上难免会有所偏差。各宫先回去,林婕妤、慧贵人跟随我一同搜宫!”
我和明瑟满怀担忧地对望了我一眼。
这么一恍惚,抬脚时身形便晃了一晃。幸而一双手擎住我的胳膊,我才得以站稳。
竟是琼妃扶了我一把。她今日化了一个梅花妆,眉心一点嫣红,更衬得皮肤白皙剔透。
上次在御花园时,她还是浑身敌意,今日扶我一把,让我有些意外。我淡淡道:“多谢琼妃。”
她的目光有些游离,并没有看向我,而是瞥了一眼花庐,道:“小心伺候你主子。”说完,向皇后福了一福:“臣妾告退。”之后,她便携了近侍宫女的手,扬长而去。
众妃神情冷漠地目送琼妃离去。我听到有人在窃窃地嗤了一句:“装什么清高样子,私底下还不是卯着劲爬高。”
我蹙眉不语,心头的疑云渐渐浓厚。
懿旨颁下,兰林宫包括冷碧苑所有的宫女都齐集正殿,鸦雀无声。
皇后稳稳地在坐在正座,拧眉喝道:“贤贵嫔丢了一只羊脂玉梳,是谁偷了去,快快招来,本宫可从轻发落。”
宫女们面面相觑,纷纷跪下,大喊冤枉。紫砂站在队伍之首,咬唇冷视,不言不语。皇后冷笑一声道:“难不成,那只梳子还飞了不成?”
林婕妤唇边浮起冷笑,向皇后禀道:“娘娘,看来只有搜宫了。”
我站在殿下,垂眸不语。事到如今,我算是看清楚了,芊儿是她们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她们无非只是要一个搜宫的理由。
皇后眯了眯凤眸,道:“搜宫!”接着又道:“不仅仅是冷碧苑,整个兰林宫,都要搜!”
明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很是难堪。冷碧苑丢了梳子,却要搜整个兰林宫,这摆明了也将明瑟的宫女列入嫌疑范围。
一炷香的功夫,琳荣领着几名宫女急急地进来,神情复杂地看了我和明瑟一眼,跪下道:“娘娘,查到不好的了!”
“哦?”皇后淡淡一睨她:“查到梳子了?”
琳荣顿了一顿,道:“娘娘息怒,奴婢领人在容妃的寝宫的床下,查到了这个。”
她向身后的人递了一个眼神,有宫人捧上一个托盘。盘中是一个绸布制成的小人,上面贴着一张红纸,纸上写着几个字,应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巫蛊!
南武帝时代,后宫曾出过巫蛊事件。当时齐妃入宫,深受南武帝宠爱,不久便身怀六甲。彼时萧妃也同时怀了龙子。十月怀胎,萧后诞下的是一名皇子,而齐妃诞下的是一名死婴。
南武帝勃然大怒。后来有宫人禀报,齐妃是被巫蛊之气所伤。
查到后来,竟是齐妃在寝宫里私自用厌胜之术诅咒萧妃,也就是当今太后。没想到,巫蛊的不祥伤到了自己的胎儿。
南武帝龙颜大怒,将齐妃打入冷宫,并下令彻查,结果有数千宫人牵扯其中。齐家也因此受到重创,凭着赫赫军功才保住了一脉富贵。
那次巫蛊事件,让午门斩首的犯人的鲜血都流成了小河。到了江朝曦临朝,也早就下令严禁厌胜之术。(注:厌胜是指用法术诅咒或祈祷以达到制胜所厌恶的人、物或魔怪的目的。人们平常生活中也能时常能见到一些厌胜物,像雕刻的桃版、桃人,玉八卦牌、玉兽牌,刀剑,门神等等)
皇后脸色一变,命人将托盘呈上,拿起那个小人,拿起来瞥了一眼,便勃然大怒,将小人掷到地上,恨声道:“是皇上的生辰!”
林婕妤和慧贵人大惊失色,朝明瑟看来的目光已带了五分阴毒:“这个毒妇果然心怀鬼胎,请皇后一定要主持公道,肃清后宫风气!”
我心急如焚,对皇后道:“皇后,事情没这么简单,恐怕是有人诬陷!”
明瑟脸色青白,跪地道:“皇后,臣妾冤枉啊!”
皇后一挥宽大的衣袖:“来人!将嫌犯赫连明瑟拿下,交给掖庭令候审!琳荣,将兰林宫这些宫女领给永巷令看守,以防闹事喧哗!”
紫砂从队伍里扑出,牢牢地挡在明瑟面前,朝周围喊:“我家公主不会做这等下三滥之事!”
慧贵人乜斜了紫砂一眼,对皇后道:“娘娘刚下旨将宫女交给永巷令以防闹事喧哗,便有人以身试法,真是不将皇家天威放在眼中。”
皇后点了点头,道:“宫女紫砂,目无纲纪,胡言乱语,掌嘴!”
两名紫衣内饰上前来扯紫砂。明瑟死死拉住紫砂的手,颤声道:“皇后娘娘,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用刑啊!”
内侍冷笑道:“容妃,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有心管奴婢的事?”说完便将两人生生扯开。
大殿里响起了清脆的噼啪声。紫砂的脸很快肿了起来,嘴角渗出鲜血,但那个内侍满脸凶狠,手掌的力道丝毫未减。
我想起驿馆之辱,气得浑身发抖。这些人以前是无理由欺辱我们,现在是找借口来陷害。
即使江朝曦表明南诏有与襄吴修好的意图又如何,朝中主站派的势力想要达到出兵襄吴的目的,便容不下我们片刻的太平。
“诬蔑,有人诬蔑!”我从齿间吐出几个字。皇后一挥手,那名内侍顿时停止了掌嘴。
“琳荣,告诉她是不是诬蔑。”皇后的声音冷若冰霜。
“证据确凿,贤贵嫔怎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琳荣冷冷看我一眼,朝皇后道,“奴婢服侍皇后八年有余,可以对天起誓,这些巫蛊小人,真的是从襄吴公主赫连明瑟的床下搜出的!”
明瑟并不为自己辩解,但也不跪。一名宫人发了狠,一脚踢在明瑟的腿窝里。明瑟痛呼一声,跪在地上,发髻也跌得乱了,几缕青丝无力地从她光洁的额前垂下。
挣扎间,有物事从她怀里飘落。
是那块五彩丝绣的鸳鸯戏水绢帕。帕子从明瑟怀里徐徐飘出,最后委顿地落在地上。
明瑟眼角已起了泪意,瞅着那块丝帕,凄笑起来:“我诅咒皇上?!亏你们想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