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之森-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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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之后,紧接着又是一句话。
“这里需要一个人。”
旅馆主人垂下头,眼睫毛微微颤动,看似柔弱,实则只是掩盖了他孤僻的神色。伊瑟。亚瑟的口音很奇怪,他也不愿改,可能因为话说得太少了,发音器官几乎不起作用。那天林赛。路德维希在楼梯脚下终于结束了那个吻,虽然他感到浑身燥热难耐、潮湿不已,但他没有妄动,而是向旅馆主人提出了带他穿过森林的请求。
简直就是求婚,如果不是没有“婚姻”一说的话。
我一直认为,提出带一个人穿过森林的请求,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誓言了。更何况林赛的保证是那样恳切。但伊瑟。亚瑟眼睛都不眨就拒绝了林赛,他说那片森林需要一个人。林赛理解他在等什么,他在等一个接班人。伊瑟。亚瑟不是女人,不然他可以像他母亲一样,生一个孩子,然后自己头也不回地收拾好行李独自穿过森林,离开这更加难耐的孤寂。
北极不能没有旅馆,旅馆不能没有主人。
他选择等待,接着等下去,每年去看望旅馆主人,看上那么可怜的四次。每次从令人疲倦的密林里出来,一看见伊瑟。亚瑟阴沉的表情,他就浑身振奋,好像重生了一般。在那一个星期里,他殷勤到了极点,几乎包揽了一切杂活,待人亲切又体贴,令队员们莫名其妙。而一到进入北极,他就又恢复成了那个不近人情的严苛领队。
我们的旅馆主人,伊瑟。亚瑟也没有拒绝回应他的感情,后来他们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那种关系。
嗯……上伪肉
(十)
“这里需要一个人。”
喃喃自白时刻在林赛。路德维希的耳边回荡。这句话最后成了他一辈子的谶语。
林赛。路德维希于新纪元136年16月8日午夜时分死于大峡谷。
多莉妲第一次抵达旅馆,距今四十多年。她获得领队资格则是三十年前的事。跟林赛。路德维希穿过森林时,她只是个小姑娘。那次住宿的第五天晚上,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沉默地盯着墙壁。在她的隔壁,林赛。路德维希领队钻进并不温暖的床铺,面朝伊瑟。亚瑟躺下。
林赛侧躺在旅馆主人身后,听着房间外风声穿透森林的尖啸。月光模糊而隐约,只有在小小的旅馆上方才照进森林一点,勾勒出旅馆主人身体的上半部轮廓。他那种无限渺小的感觉正是从那里开始,又仿佛在那里结束。他想说他很孤寂,感到荒凉,感到被尘世抛弃,感到根本就没有尘世,自己只是造物主开的一个玩笑。他想说如果神的拨浪鼓有一天会停下,那就让它停在这里好了。但他们的语言里没有合适的形容词。
“我睡不着。”他只好说。
“我也是。”旅馆主人面朝窗躺着,这是惟一几个他不可能惹人厌的时刻之一。被子里装的也许是干树叶一类的东西,林赛动一下就沙沙作响,让他很不舒服。
“我总是睡不着,”林赛声音发颤地说。
侧躺着——其实是拥抱在一起,因为被子很窄,两人紧紧地缩在木床最中央。林赛像发掘出什么宝藏一样慢慢把手伸过去,迟疑地穿过旅馆主人腰下的缝隙,把他僵硬的身体紧贴在自己胸口,感受那杂乱无序的心跳。
“我从小一个人睡。”旅馆主人道。
“我也是。”林赛轻声说,“谁不是呢?可我们现在是两个人。”
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和忧伤袭上他的心口,这种感觉仍旧没有形容词可表述,但要是我的话,我会说这是爱情。
在这个世界上,我常常想,如果把整个宏大的陆地面积平均分给每个人,那么他们终其一生跋涉都不会看到同类的存在。但冥冥之中又有某种因素使他们相逢,就像当年第一个在森林边缘发现民居的探险者,狂喜之余更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
林赛。路德维希八次往返大峡谷的壮举尚且不算什么,他年轻时往返北方之森的次数大概是这个数目的四倍。这里有一种力量,由求生欲和爱情的渴望混合而成,让这个年轻人弃安逸的生活于不顾,投入那片巨大阴暗的积雨云森林中。
在那片森林的边缘,他们栖居的小小木屋里,伊瑟。亚瑟沉默着回过身来,紧抱住林赛。路德维希,几乎把他按到自己的肋骨里去。他们不发一声地接了一个长长的吻,如果不是木板床的摇晃出声,谁也不会知道这世界上有两个人类的相爱。
“我带你出去,穿过这片森林,到外面去。”激烈的交缠结束,林赛趁旅馆主人还在喘息,信誓旦旦地再度保证道。
伊瑟。亚瑟抬起睫毛,阴鸷地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去。
他说:“不要。”
“我知道你习惯了这里,”林赛注视着他的表情变化,“那我留下。”
旅馆主人不出声。
“我留下——我从来没想过要住在森林边缘!”领队感叹道,环顾着房间四壁,触目是一片光秃秃的潮湿木墙,不过看在他眼里却是那么可爱。“我带完这一队就一个人过来,和你住在一起,以后这也就是我的家了。我要给你带一条宽一点的被子,还有其它用具,把这里弄得漂亮一点——唉,怎么从来就没人想到留在这里呢?”
“你不讨厌这里?”旅馆主人突然发问。
“这里很简陋,”林赛说,“但我很喜欢,如果我以后就住在这里,和你过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了。”
伊瑟。亚瑟注视着年轻的领队,先是有点迷茫,然后一丝恼火的阴影从他的眼中闪过。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猛地推开林赛坐起来,看向窗外,又转回视线。他的身体在单薄的衬衫下面微微颤抖。
“和你住在一起,”林赛。路德维希诚实地说,“你不是一直都一个人吗?”
“可是这里需要一个人,”伊瑟。亚瑟重复道,“需要一个人。”
“以后就是两个人了。”
“过去需要,现在需要——将来当然也需要!你这个蠢货!”
伊瑟。亚瑟敲打了一下林赛的脑袋,然后不耐烦地开始解衬衫的扣子:“你能生出个蛋来吗?”他的皮肤在月色照耀下,越发显现出一种病态的白,但是身体的肌肉线条却是矫健的。伊瑟。亚瑟是一个职业猎人。
林赛。路德维希感到一阵心神恍惚,直到旅馆主人把碍事的衣物一件件丢到了地板上,翻身骑上他的腰胯,恶狠狠地盯着他,然后俯下身用牙齿扯开内裤。
年轻的向导的脸上本来是惊愕,此刻迅速绽开了戏谑的微笑。
“那也得试试才知道啊。”
说着他心领神会地一翻身,揽过伊瑟。亚瑟的肩膀,轻柔地,但也是疯狂地,在对方的肩颈上留下了细碎的一小排痕迹,使得旅馆主人闷哼一声。北方旅馆的主人有着杂糅了各地的奇怪口音和低沉的声线,林赛想,所以他终于承受不住而低叫起来的声音是那么诱人,而且独一无二。
我自大峡谷出发,回到北方的城市造访多莉妲。莱斯利女士时,怀里抱着林赛。路德维希的骨灰盒。在那寂静午夜的最后时分,老人恳请我将他的骨灰留在峡谷的阳坡上。他的眼睛里闪过河流的最后一滴水,随后黯淡下去。我知道这条河流永远干涸了。
蜡烛的微光闪烁明灭,我探了探他的呼吸,摸上他的胸腔,某个重要部位已经站起,林赛的脸上凝止着最后的空茫。我想了想,把他用毯子裹起来,背出山洞。暮色四合,清朗的风迎面吹来,天空乌蓝,闪耀着几颗巨大的恒星。连星空也是如此寂寥。真不能怪他们把世界当作拨浪鼓,把神明当作是鼓手。我顺着石阶走下去,向火葬场的方向,有一个指路牌标明人生的终点。半个小时以后,林赛。路德维希在一团火苗中涅槃。我在炉中搜集到他的骨灰。在这过程中发生了一件奇妙的事情,我背着老人走下山崖时,觉得肩上分量越来越重,回头一看,回到壮年的林赛。路德维希在我背上露出幸福的微笑。我看着他回到年轻时的面容,并不恐慌,也许这是自然现象呢,但却无来由地感到悲怆,想着正是这张脸背后年轻活泼的向导向旅馆主人作出了最后的告别。后来我一路走去时,只觉得越来越轻。到了火葬场,我背着一具孩尸。幼年的林赛。路德维希非常漂亮,我无法想象那个遥远的年代。
林赛死后的分量不比他生出来时重多少。
我用手帕包起一部分骨灰,站在高处散进大峡谷干燥的晨风。天知道站在下风口撒骨灰是有多倒霉,一部分扑面而来,吹进我的头发、衣服、身上,林赛的一部分融入了我的存在,我将带着他走向更远的地方。
我想我留下林赛的骨灰,违逆他的意志,但并没有犯任何错误。至少在我看来,这样才是对的。
第二天我收拾了行装,准备回北方的城市。我要去拜访多莉妲。莱斯利。她已是垂暮老妇,受到很多人尊重,但自始至终住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多莉妲住在另一座城市,这些城市本身大同小异,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她的住处。她看到我的到来,好像早就预料到一样,桌子上已经摆上了茶水。令人诧异的是还有一束野草。
“这是什么?”
老妇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牵动了脸部无数的沟壑。也许她曾经是美人,现在她依旧很美,浴在房间浓厚的阴影中,好像一幅油画。
“甜草根,”她说,“让人哭泣的草,我听说你认识林赛。路德维希,是和他有关的事吧?”
“事实上——”我说。
她打断我:“他死了?”
“是的。”我不得不承认。
多莉妲释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拿过一根甜草根放进嘴里咀嚼,一滴清亮的眼泪顺着眼角划过。“你也来一根这个。”她简短地示意道。
我依言尝试了一下这神奇的药草,林赛描述中的味道袭击了我,果不其然,连最坚强的男人也不禁为之痛哭流涕。而只有在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林赛的去世,这段关于旅馆、北极之森和甜草根的记忆永远消亡,它的主人已在鼓的另一边开始新生活。我的脸颊湿透,鼻子发酸,从口袋里拿出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骨灰盒。
“我这次来,只不过为了向你证实一个故事。”我说道。
“说吧。”她回答。
我们沉默了许久,老妇把目光移向窗外,似在等待,又好像全不在乎。
“伊瑟。亚瑟,”我干涩的喉咙里终于冒出这个名字,“他后来怎么样了?”
多莉妲转回脸,认真地凝视着我。
她问道:“林赛。路德维希是怎么死的?”
“老死的。”
“他几年没回北方之森了?”
“好几十年吧。”
多莉妲点点头:“我也差不多。”
我们又一次陷入沉默,我抚摸骨灰盒粗糙的盖子,上面没有丝毫纹饰,我的手就不自觉地轻抚着边缘。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林赛和旅馆主人的最后一次会面,是午夜降临前最后一个故事。
我想不出该说什么,心里翻涌着好几种决定,最后道:“那是真的吗?”
“什么是真的?”
“林赛。路德维希在最后一次受了重伤。”
我记得林赛回忆起他最后一次在北方之森。那是一次凶险的旅行,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回到旅馆时他衣衫褴褛,断了一条腿,半边腹腔被撕开,他不得不捂着伤口,阻止内脏流出来。它们是那样滑不溜手,林赛详细地向我描述,他那一次差一点就死了。但他的身体上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他回忆道,是伊瑟。亚瑟在森林边缘发现了他,给他用了一些特殊的草药。
他那一次静养了一个月,躺在伊瑟。亚瑟近旁,幻想了无数个留下的可能性。同时他第一次发现在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那种难以忍受的寂寥。森林里的滴水声;夜里寂静中传来的野兽吼叫;大而苍白的月亮;白天阴沉的无事可干的压抑气氛。伊瑟。亚瑟说话不多,幸而他们还有那事可以干。一个星期后林赛能下地了,帮忙照看几块菜地,帮伊瑟。亚瑟处理动物尸体。他这才知道这些兽类都是有名字的,在旅行者看来它们是令人恐惧、行动迅速的大块黑影,在伊瑟。亚瑟那儿它们却任人宰割,撒上香料后做成烤肉。伊瑟。亚瑟随意地把它们分成“甜肉”、“腌肉”、“结实的肉”等好几种,在林赛看来,他凶狠且不以为意的样子散发出强烈的性的诱惑。森林里的时光,如果不遵从本初的欲望就很难度过。每天打猎回来,在厨房的地上或者前厅里,他们就动手做起那事。在一回之后还有好多回,而且勃/起的时间长得要命,那玩意儿又硬又长,在喘息声中变得更硬。伊瑟。亚瑟总是毫不留情地骑到林赛的身上,把他摁倒在地,自己在上面动作,林赛绝望而兴奋地看着他迷醉的表情,然后一旦解放,就迫不及待地含住伊瑟。亚瑟的下/体,喉咙深处发出更模糊的呜咽。
一直到下一个向导带领的队伍到来,林赛刚刚恢复健康,又沉浸在得到滋润的爱情中。他认真地考虑起留下的事,决定回城里打点一下这些年来的收入。他说干就干,自以为能做到一切,就跟着那个队伍出了森林,回到了冒险家的城市。
(十二)
接下来又是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