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之森-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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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天显然事情的发展不是这样。
伊瑟。亚瑟一脚踩在林赛的左手臂上,这是林赛所感觉到的,他还没来得及吃疼地缩起身子,就感到有一个温暖的躯体摔了下来,重重地砸上他的胸膛,颤动的气息落在他的耳边。然后他身上的人就地一滚,顺着木地板本来就倾斜的地势翻了个身,在连续翻了好几个身后,林赛发现自己俯身贴在旅馆主人身上,面前是那对黄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好像一只猫一样。旅馆主人仰面躺在地板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然后只闻一声轻叹或者喘息,伊瑟。亚瑟伸手一推,把年轻的向导推到一边,坐了起来。
林赛驯服地坐在他身边,等待旅馆主人拳脚相加,那多半是玩笑式的,林赛。路德维希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年轻人,喜欢他怪异的脾气和阴沉的表情,更着迷于他对待非人类的温柔态度。每晚在厨房里,他都着迷地看着伊瑟。亚瑟对付炉火,旅馆主人瞪他一眼,他就觉得打心底里高兴,好像一天的疲累都消失了。
在面对旅馆主人的时候,他心底总是泛起一阵说不上是怜惜还是感动的潮涌,更庆幸森林造出这样的伊瑟。亚瑟。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林赛。路德维希感到找回了在这世界上的另一个自我,感到有了动力和目标——那就是每年来回两次,以期见到森林边缘的旅馆主人。
伊瑟。亚瑟是那么直率的一个人,虽然脾气怪了点,但还是让他住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在一张床上。
床上只有一条被子,只够一人身宽,床倒是够大,于是两人只能贴在一起。
林赛向我描述这一段时毫无扭捏之情。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毫不扭捏,坦率得惊人,就算是关于男女关系的事也一样。其实在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男女关系,随便两个人都有可能,发生了关系后如果有意,就长期在一起——这并不多见,多见的是一拍两散的情况。
林赛没有亲人,或者有却找不到。
这世上的孩子大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他们对于父系惟一的记忆是他们的名字,比如林赛的父亲名叫路德维希,以此类推。但有这个名字的男人,在世上如同茫茫烟海,或已腐朽于地下。
伊瑟。亚瑟也一样。他只知道自己的母亲。这间旅馆是他母亲建起来的,或是他母亲偶尔发现后继承的。他的母亲以前似乎受到某个游民集团的驱赶,不知怎么孤身穿过了森林,定居下来。至于他的父亲,可能只是他母亲在接待客人时中意的男性之一,名叫亚瑟,可能那之后不久就死了,其他别无特征。
(七)
那天林赛坐在伊瑟。亚瑟身旁,温驯地等待他的发怒。倘若队员们看到自己的领队这么温驯,一定会感到分外惊奇。林赛。路德维希在北方城市是出了名的绝情冷淡,在平时,他也许对人和善亲切,但在横穿森林时表现得和南方的同胞一样冷漠,对队员的失误也毫不吝惜责罚。事实上,每个优秀的领队都如此。同行者受伤,他们会表示关照,因为多一个伤员就是少一个苦力;对于被猛兽咬死的队员,他们连尸体都懒得看一眼就离开了。更别提表示哀悼或是掩埋。这些行为对他们来说是那么可笑。
然而如果伊瑟。亚瑟死了,林赛问自己,难道还会觉得可笑吗?
旅馆主人在他眼里是不死不灭的。
别人都对这年轻人名声远播的贪婪和阴狠颇有微词,林赛却喜欢伊瑟。亚瑟。他每次回到城市都待不久,也不理会那里不少女性的刻意邀请。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在酒馆里不巧遇见林赛。路德维希,千万别在他耳力所及范围内抱怨北极旅馆主人的一丁半点不是。林赛虽然广受人尊敬,也不在乎当众揍翻一个两个其它培训班的领队。
“全北极只有一家旅馆,你还抱怨什么!”林赛会狠狠地揪着那人的胡子或头发,把他往地上踩,“下回我再听见你胡言乱语,我就把你一个人丢到森林里去!”
然后他会把倒地不起的挨打者送回各自的家里,好言好语地告诉他们,不是他要他们在公共场所丢丑,但同是领队,总该体谅别人的苦楚。林赛。路德维希就深陷那种苦楚,他根本不知道他已经爱上旅馆主人了。然而别人都不知道这回事,所以挨打的人一头雾水,恨他恨得牙痒痒。第二天,林赛又公开道歉,坦率地承认自己的鲁莽,不过下次还是照打。而且没人打得过他,一直到老也是如此,这就是他的可恨之处。幸好他并不经常出现在城里。
没人能管得到林赛。路德维希,本来就没有人想管别人的事。
这里插一句,正因为如此,我钦慕这个世界。
我羡慕这些无情的人,但也可怜他们。
我面前躺着的瘦骨嶙峋的老人,谁又能想到他竟然想要像其他世界的人那样,那么激烈地爱一个人以排遣心中的寂寞?只有从他清亮的眼睛中,我能看出他的与众不同。
那是一双看见过河流的眼睛,也是一双燃烧起爱情的眼睛。
林赛坐在旅馆主人身边,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伊瑟。亚瑟喘息着坐起身来,捏住他的下巴,转过他的下颌,恶狠狠地盯着他,然后用膝盖顶住他的肚子。林赛闷哼一声被重新压在地上,然后旅馆主人的嘴唇靠近了,一股浓郁的甜草根的味道猛地袭入口鼻,那种刺激再加上心猿意马的遐想让向导一瞬间脱力了。
他扳过旅馆主人的脸,两人接起吻来。
他们的舌头交缠在一起,林赛舔到了甜草根的残渣,粗糙的舌面互相摩擦时带起一串震颤的火花。
林赛。路德维希的心跳得不能再快,脸上开始烧热,甜草根和伊瑟。亚瑟的味道让他又想哭又想笑,心灵承受着一阵阵强烈的情绪冲击——这冲击在平时怎么会有呢?这世上的所有人在大部分时候都是心无杂念,享受一种麻木茫然的平静。
背后是潮湿的吱嘎作响的木板,身前压着旅馆主人柔软温热的身躯,林赛先是觉得喜悦,然后哀伤,然后是莫名的复杂的独占欲。他一翻身,再度压住伊瑟。亚瑟,空闲的手沿着旅馆主人的腰际摸索起来。然而对方也不甘示弱。
他们一路滚回楼梯脚下。林赛感到心脏一片潮湿,他湿了,从头湿到脚。
(八)
老人平静地向我描述这次经历,如果换在十多年以前,我一定感到非常难堪。但如今,我也明白这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惟一带来困难的是林赛的用词,他们的语言里为了形容情绪,要打好几个复杂难懂的比方,因为平时交流时是不会提起这些词的。
他羡慕我的语言。“那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他语气里有崇拜的成分,“竟然连这样的情绪都能描述。”
“你们的世界本来也应该是有这些词的。”
我该怎么说?难道我告诉他,我更羡慕他们自由自在无所谓的态度吗?
“啊,是啊,”他用老人特有的语调叹道,“但冰川世纪以后,谁也听不懂谁的话。各个民族的人被迫聚在一起……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创造一种语言,就不能一起工作。”
我也确实听出来了,他们北方的语言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人工界定,怪不得其中混杂着很多英语、法语、德语、波兰语和其它语种的词汇,就像水手用的那种。这门语言定得乱七八糟,我初来时就发现了这一点。最一开始,这些冒险家只是为了交流方便,只规定了名词和动词,还有少数几个代词和介词。我来之后,他们发现我有各个语种的知识,便邀请我留下来完成编撰辞典、修订语法的工作。
这就是我在北方的城市留居下来的始末。
我担任这一职务,没有固定的工资——反正也不需要,而且工作内容也很简单,就是每天早晚两次把最新界定的词汇和修改的语法抄在一张大纸上,贴在城市的入口处。有些年轻人对此有兴趣,就来学习围观,并且中午给我带来午饭。工作的地方在他们所谓的图书馆里,也就是一间木屋。
那时候林赛已经退休三十多年了,他是第一个和我用这种语言交谈的人。
我后来知道,我朝城市的方向走去时,他迎面走来,正要去大峡谷。他一辈子徒步往返大峡谷八次,那是第三次。他的人生漫长而荒芜,难以消磨,拥有花不完的时间,所以欣然陪我走回城里,直到我正式定居。林赛。路德维希富有而健康,在那个货币制度刚形成的时代,他从北方带来了数不清的财富和难以想象的科技,更收取了可观的佣金。
林赛。路德维希的威望,放在其它任何一个世界里,都能使他成为一个镇长或是市长级别的人物。但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不需要那些。城市里有一个类似于议会的组织,在我看来,他们的公职系统简单得要命,而且出乎意料地能让人人都活得很好。
除了一点: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北极冒险家的基础上。
这就是林赛对我说的“我们去北极讨生活”的含义。
我不知道北极到底有什么,现在看来是什么都有——布匹、谷物、机械、金银珠宝……奇怪的是,还夹杂着很多垃圾。比如就我所见的,有生锈的水龙头、废弃的易拉罐还有一沓沓废纸等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难道是冰川时代的遗迹?
这不可能,因为根据林赛所说,还有新鲜水果,只不过路上吃掉了大部分。
他还说伊瑟。亚瑟能够定居在离北极那么近的地方,是因为他和北极达成了某种协议,协议内容似乎是可以分成死者身上的东西。有传言说为了得到那些东西,伊瑟。亚瑟干过杀人灭口的事情,把重伤的冒险家身上的装备卸下来,再把他赶进密林。
林赛不相信这种传言——在他的印象里伊瑟。亚瑟所干的只是收留伤员,为此他也没少和别人争论直到打起来过。别人都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执拗。执拗的人是很少见的。但传言存在有它的道理。这个世界的人不喜欢诽谤别人,虽然也是有例外的。
to北上:要死今天好不容易有点时间爬上来……谢谢GN一直追……其实这里借鉴1984的设定嗯。
to萌汉药:谢谢夸奖~因为不是热门题材也没办法【摊手】而且这文好像也不算正常的耽美吧……其实本来它应该是一个硬盘文的,只是因为灵感来得突然,觉得不写出来可惜了【如果不发就没有动力是怎么回事】另外心中对边缘荒凉系有很深执念
话说,明天就要搬到一个无网无娱乐的地方去了呢,以后一周一次……只能这样……
今天先把存稿发掉
(九)
我留在城里修订了八年辞典,我曾惊异于形容词之匮乏,想要增添一些,却被使用这种语言的第三代人类阻止。工作内容的规定是,把修改过的条目张贴在城里,一则是方便人学习,二则是接受全民的表决,在这八年里,有关情绪的形容词几乎全被否决了,原因很简单:没有人能理解它们是什么意思。
这些复杂微妙的形容词,有时候是动词(比如“爱”)被我单独记在一本笔记本里。笔记本是林赛。路德维希送我的,他从大峡谷回来后,就来翻翻这些词汇,长时间凝视着它们。我后来告诉他那是我的母语,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他没有表现出惊奇,而是微微有所触动。
他说,希望在他的弥留之际,能有我在身旁。
现在是夜晚时分,林赛。路德维希闭上眼睛低声哽咽,他不愿意死,这点倒和他看得开的同胞不大一样。这个世界的人们也信神,但他们既没有道德准则,也没有不可告人的欲望,信神的目的就不大一样了。对他们来说,神是一种手持拨浪鼓的生物,世界就是它们手中的拨浪鼓。生和死是鼓的两面,人死后,就在另一面的世界开始新生活,然后等待再次死亡,回到这边来,循环往复,难以挣脱。而一旦神停止了摇动,时间就凝止、被拉长,直至永恒。
我想林赛。路德维希怕的就是这种永恒。
“那北极又是什么地方?”我无意识地问。
“是鼓边,”他回答,“所以我们才去北极。”
林赛和伊瑟。亚瑟相处的十余年,正是两人生命中被称为黄金时期的阶段,他们寿命很长,更何况一年相当于我那边的两年。他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关系,不前进一步,这种逻辑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看来是很奇怪的,因为这儿的人一向是想到就做,而且他们两人各自的经验也不会少,为什么偏要克制自己,真让人不能理解。作为一名在北极的旅馆主人,伊瑟。亚瑟如果是女性,早就有不知多少孩子了。现在他应该也有,只是没法证实罢了。
伊瑟。亚瑟对性的乐趣并不热衷,这是林赛的看法。
他一直是独自待在那片广寂的森林里,有人认为,他什么也不在乎。他不肯穿过森林,因为他懒得这么做。但林赛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城市里有甜草根吗?”
这个问题之后,紧接着又是一句话。
“这里需要一个人。”
旅馆主人垂下头,眼睫毛微微颤动,看似柔弱,实则只是掩盖了他孤僻的神色。伊瑟。亚瑟的口音很奇怪,他也不愿改,可能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