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戏-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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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如此寄闲情?
何处风雅不堪折?
西风残雨戏竹荷,
苦中寻乐长天阔……”
我讶然,他……唱了曲子给我听,非是书院中先生之女隔墙传来的袅袅婵娟之音,也非是家中仆人悠然自得的哼唱。
他的嗓音清透,刻意压低后随着淅沥的雨声淡淡的,如他身上的紫檀香气一般——萦绕。
唱的是闲情,听在耳内,却是满江不散的烟雨,凄凄郁郁,直上重宵。
“张宣……”
或许他有比我更难言说的情由,个人自有个人愁,何忍更添愁上愁?我已把他先前的唐突无礼忘了大半。
他低语:“叫我昼锦。”
我躲开他的视线,垂首看着河水,好一会儿才说:“放开我,我便叫你。”
外面突然传来叫声。
“昼锦!你又欺负他!”
“什么叫又?我欺负过他吗?”
昼锦放了手,跳起来和达尔罕争执,我理着衣衫站起身,露出一丝笑意。
“那我看到什么?”
“你看到什么?找把伞找了那么大会,用爬的么?”
“张昼锦!你才是个正经万岁的乌龟!我是两条腿的人,要不是这时节伞卖得快,我多跑了几家才买到,你正好顺着邯渠游回去!”
“达尔罕!达尔罕……”
昼锦连着吼了两声“达尔罕”,却急得找不到反驳的话,在达尔罕脸前晃了晃拳头。
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两人都来看我,我忙掩了口,装作弯腰去拾包袱。
他们的手脚快我很多,我连边也没碰着,包袱已挂在了昼锦胳膊上,斗篷也拿在了达尔罕手中。
我只好捡了唯一剩下的——荷包,揣回腰间。
达尔罕扬开斗篷给我披上,说:“雨还没歇,很冷的,身子那么单薄,还是披上吧!”
顺势把我拉到他伞下,雨水沿伞边滴落,我只好挨着他,跟着他的步子走。
我回头看昼锦,他眉毛竖着,还在气达尔罕的玩笑。
是我的错觉吧?他唱曲时那令天地黯然的愁肠……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有这等不容人忽视的气魄?
从梨树林中出来,天色将晚,街边林立的酒楼馆肆传出阵阵香气。
我本欲告辞,到城中去寻个落脚的地方,昼锦和达尔罕拦住不让,又被他们拖进了酒楼。
在临水的雅间坐下,我伸手捂着茶壶,铁观音的暖香浸入肺腑,一路的疲惫倦倦的涌了上来。
达尔罕笑问:“可以说名字了吧?”
昼锦抢着回答:“闻书。”
“字子含。”我笑着补充,昼锦的脸拉了下来。
这个人的脾气还真不好,毫无理由也可以生气,还好有善言笑的达尔罕在座,稍减我的拘束。
达尔罕去要酒,走了出去又折回来,一手掀着竹帘问我:“我以后叫你子含可好?”
我含笑点头,他才扬声叫着小二去了。
昼锦重重的放下茶杯,脸偏向外边,像是不愿理我。
此前我还不曾遇到过对我冷脸的人,虽然就读的书院中同窗颇多,常有分歧,纵使我无礼在先,对面的人也总是笑意融融,每每弄得我自讨没趣,只得作罢。
这个人倒好,话也让他说尽,便宜也让他占尽,偏偏他还一副受了气的模样——
有趣!z
我提了茶壶站起身,站在他一侧替他倒上七分茶汤,等他伸手要拿时抢先拿起茶杯……
他满脸狐疑望着我,我转眸一笑,背身向他把茶水泼了出去。
车马劳顿了那么长时间,脑子同身体都麻木疲惫了,先前可是被他戏弄够了,此际借着茶水回了点神,也为自己讨点公道。
见我把茶水倒掉,他果然怒道:“你做什么?”y
我翻着杯子左右瞧,戏语:“气苦啊气苦,好好的茶都被糟蹋了。”
他脸上一沉,“铁观音算什么好茶?”眼里的鄙夷分明。
我失笑,“既不是好茶,你也免得喝了。”仍把他的杯子放回去,却不再倒,自顾自抱着茶壶坐着。
看他样子确是被气得更甚了,瞪着眼睛看我,我侧坐着不让他看到脸上神情,实在是憋不住笑,先前让他气一场,现在也让他气一场,公平。
“子含,你故意气我的?”b
一句话间,声音从对面到了身后,吓得我跳起来就要躲,恰恰被他抓到衣袖。
我怒道:“放手!”g
昼锦仍黑着脸,边朝我靠过来边说:“故意气我啊!为什么对着达尔罕就笑得如三月春花?对着我倒跟仇人似的?”
谁叫你欺负我!?只在心里想想,我可不敢随意把话说出来,敷衍的话还没出口,他把我拖到怀里,不由分说的吻住!
我一阵胸闷,闻书又不是女子,为何几次三番戏弄于我!
强自挣脱不开,口鼻之间如先前一般绝了气息,手足越发用不上力——即使用得上,又哪里扭得过人高腿长的昼锦。
见我没了反抗,他翘开唇齿,硬将紫檀香味贯入我胸臆,与那奇异的香气一起进入的,还有他赤蛟样的舌,一股滚烫水流沿抬高的颈项流入咽喉,迫得我不得已咽下……
不似先前那般轻易放开,直到我脑中轰轰作响,他才将我放开。
说是放开,也只是嘴上而已,随着他后仰,一股银丝挂在他与我的唇间,一瞬即断,却让我羞愤得红了脸,突然发力推他。
他身形纹丝不动,一手扣紧我腰后,任我再狠劲的推攮,连自己也动不了分毫了。
“登徒子,快放开我!”气息尚未调匀,喘息中说话难免底气不足,听自己说完,还不如说前来得有气焰,我挫败无力。
“登徒子?”昼锦的脸近在眼前,那模样仿佛我冤枉了他,“是你自己生得那么俊俏,怎么能怪我?”
“……什么歪理!倒成我的不是了!?”那女子生得漂亮遭人轻薄也便是女子的过错了?哪里的官府会这样判?要真判了岂不变成全天下的笑话。
昼锦理直气壮的道:“我说的就是正理。”神态倨傲,只不过那可恶的嘴角不合时宜的翘着,泄露出他此刻真正的想法。
我气结,“凭什么你说的就是正理?我生的什么样子那是我的事,何曾勾引你来着?”
他不急着抢白,倒注目在我唇角,直看得我全身僵硬才伸出指头一擦,那指尖亮晶晶的……
我急急偏开脸,脸颊上火烫一片!
昼锦又笑起来,我发现但凡他高兴,我就一定被气得不轻,简直是条恶棍!
“子含……”他附在我耳边轻声说:“你不曾勾引我吗?那为何不留在人流熙攘的街上,满身风尘不急着投店歇脚偏往人迹稀少的地方去?又为何在落英无数的梨树林里脱去斗篷,一身素白仙姿险些让我误以为梨花仙子下凡……你不曾吗?”
语声温软,好似在同我商议,但吐出口的话却要气死人!
外间有脚步声传来,达尔罕的大嗓门唤着小二过来,昼锦从容不迫的放开我坐回他自己位置上,达尔罕来得也快,竹帘被挑开,小二抬着满盘的吃食进来,他才放下竹帘入内。
“子含怎么了?身体可有不适?”满脸坦诚的关切之情。
想是我的脸色还未平复,人也拘谨的离座站着让他起了疑心,我忙笑一下,说着“不妨事”坐下。
达尔罕又看了看我的脸色,见我伸出捧茶壶的手稳稳的,才放下心来,“我点的全是些清淡小菜,子含一路劳顿,看模样又是南方人,这样可会稍合胃口?”
昼锦嗤笑一声,见我们望他,他盯着小二说:“上菜倒快!”
本应是赞语,奈何配上那声嘲讽倒像是责怪,小二匆匆布了菜,点头哈腰的退了出去,这样怪脾气的人,谁敢惹他啊!
我暗自打定主意,张昼锦不是闻书惹得起的人,只求他别纠缠于我,可千万别做刚才那般挑衅的事了。
有达尔罕在座,心也略略静了下来。
他们要给我斟酒,我直说不会给免了,他们左一杯右一杯的,我只捡了爱吃的青笋在一边细嚼慢咽,听他们说话倒似都心不在焉的。
他们壶里的酒还没喝完,我已经吃了个大饱放下双箸,这一来,又为他们找到了下酒的谈资。
“子含吃得那么少,难怪单薄至此。”达尔罕仍是关注着我的气色,似是怕我体弱。
“你看他那小模样,跟猫儿似的,吃饱了就一脸的得意满足。”
昼锦开口果然没有好话,我愤愤瞪他一眼,却换来他们二人放声大笑……
“不止个子,看年岁也比我们小个四、五载不止,孩子气都还未去尽。”
他们在互相说着,没人问,我当然不会说出自己多大,就他们的样子也不过二十左右,什么四、五载,我都虚岁十八了!
是要小上一载两载,可没他们说得那么严重,四岁便让爹爹送学,论起笔下文章我可不会输了谁去,等科考叫你们知道我的本事!
我也不知我如何能那么肯定不会和他们断交,还会保持到半年后的科考时。
“子含……”
喊我?我愕然,想得太出神了。
“傻得可爱,达尔罕,你看你看!”
我哪还按奈得住,几乎跳起身吼:“张昼锦!”
“子含莫气!”达尔罕满脸笑容的劝我,“昼锦就是这个脾气,你要这样跟他呕着,能把你气死。”
昼锦马上还击:“我何曾把你气死过了?”
“我鄂族人还魂有术,每每被你气死,第二天又活回来了,怎么你不知吗?”明明是胡吹出来的,偏偏被达尔罕说得跟真有这么回事一样。
昼锦火道:“妖!妖精才会还魂!你果然是个妖孽!”
“哼!”回答他的是达尔罕的冷笑,“凡间最大的妖可是你,我想抢也抢不来!”
“阵……”
昼锦怎么老说奇怪的话?我不解的望着他,达尔罕伸手戳着他的胸膛说:“阵什么阵,你就是气得震晕了头我说的也是事实!”
是这个意思吗?
昼锦看了看我,突然好似气虚一般矮了半头,两人争执得站起来,此时他讪讪的坐了下去。
我失笑,“昼锦真是个最大的妖么?”
“我才不是!”
“本来就是!”
“哈……”听着两个声音回答我,我一下子没忍住笑声,漏了一声忙双手遮住,可不要再惹张昼锦了!
还好达尔罕想起另一件事,“子含,刚刚就要问你,你在京城可有亲友要去投靠的?”
我摇了摇头,引来昼锦问话,“那你来邯州做什么的?”
“参加科考。”我老老实实的回答。
他更加好奇了,“还有半年,参考的一般夏末才会来京,你怎么来如此早?”
我总不能直说无家可归又无钱上学才靠人资助前来吧!只得说:“早些来,免得赶路病倒或是被水土不服耽误了,再说早些安顿下来,在此精心读书也是一样的。”
他们二人点头称是,达尔罕才接着问:“那就是要寻店家住下了?”
见我点头他才说:“那可不好,住店花费极大,我住了个小院,内里四、五间房,只住了我和一个杂役,还空着几间,你若不嫌,可否到我那里住下?”
简直飞来的好事,可也不能唐突,我忙摇手说:“怎好叨扰。”
昼锦有些不悦的看向达尔罕,然后将目光落到我包袱上,便也跟着他一起劝我:“达尔罕那里很清静,院子里植着几丛翠竹,又在小巷之中,外面的车马喧嚣是听不到的,只要他不来吵你,倒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如此……”答应吗?我还是有些犹豫,看昼锦的样子,我倒有些奇怪他不邀我住他家中。
看他言行便知他出身富贵,或是家中不方便吧?
我真是娇纵坏了,这两个月还没吃够苦头吗?尽想往有仆役使唤的地方去,却早已不是当初的富家子弟了。
达尔罕听了他的话连连点头,“你要科考我自然不会吵你,你只管读书就是了,连一日三餐也有人备好,岂不省心。”
说得也是,本来初相识不该打扰人家到此地步,但看达尔罕召来小二付帐,只是这一顿饭付的银钱便超过我计算的许多,要真是住店,恐怕也只有柴房可住几日。
都城地方,竟是比乡里那小地方花销用度要厉害得多。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暗自思量,达尔罕好说话,到时抽闲替人写写书信什么的,多少还是要给他一些,可不要占了便宜不自觉。
饭毕,他们二人带着我一路进了城,达尔罕那小院离内城已不远,内城的城墙上点点灯火比外面高上许多,已是晚间,看不见何等面貌,白日里还不知有多少巍峨气象。
达尔罕在前推了院门进去,我等着昼锦先进,哪知他负手回头看我,“子含住这里的话,也免得我担心你遭人欺负了去。”
我是男子谁还欺我不成!我顶他一句:“除了你,谁要欺负我。”
不意说出来好像小女儿般对情郎发嗔,心底郁闷非常。
昼锦又听了出来,凑近我,我还以为他又要轻薄我,哪知他语重心长道:“这是邯州,商贾贵人遍地都是,那些乡里地方上的淳朴是找不到的,子含还是听劝小心些吧!我若是不在,可不要独个儿出门,就是非要出门了,也叫上达尔罕,他打架厉害,有他在,别人欺不了你的。”
说完就朝门里去了,我在门外愣了一愣,听达尔罕在里边叫了才进去。
自此便在达尔罕的小院里安顿下来,也是我的运道。
昼锦并不常来,这是那天夜里昼锦走后达尔罕告诉我的,我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