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刺-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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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青楼在南阳,现在还在,叫做烟月馆,你若找到那里的旧人打听一下,或许还有人记得我,他们给我起了个名儿叫艳奴。
名儿虽然俗艳,但那种地方都如是,我的年纪小,也不是当丫鬟伺候姑娘的,那年月光景不好,卖儿卖女的多得是,青楼里也不缺做粗活的人。
他们要的是雏妓,有钱人的癖好真是怪异,有的喜欢女人,有的喜欢小倌,有的喜欢小童。
……行了,我真受不了你看我的目光,你是温家少爷,自幼锦衣玉食,你父亲和你的两位叔伯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连武学秘籍都是你生下来就备好了的,所以你会觉得我很可怜。
你站在高处怜悯我,但是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因为我知道,如果你和我出于同一种境地,你不一定活得过我。
(温简连忙表示歉意,他知道白晚是个自傲的女人,甚至关押太久,性子已经变得有些偏激,他不想触怒她,只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后面的事情你可能会更感兴趣一点。
我在烟月馆里学吹拉弹唱,学伺候人,一直学了小半年,然后在某一日和一帮小姑娘换了衣不蔽体的薄纱衣裳,被妈妈带到花船上。
我们再那里等着被客人挑选,都是一色的九、十岁的小姑娘,那些客人可以当我们的爷爷,但他们喜欢我们。
我以为我的命运只能如此,我并不害怕,只是不甘心,我想要过得好一点你知道吗,我能活过那场饥荒,能活过那年的冬天,我觉得命运折磨我是有深意的,我不会一辈子做个乞丐或者是妓女,我总会遇到某一个人或者某件事改变自己的命运。
……野心?你觉得这是野心?(白晚声音尖锐了起来,很快发现自己情绪显得过于激动,然后让自己镇定下来。)
一个人觊觎不属于的自己的东西才叫做野心,我希望自己能够过得好一点,也算野心吗?
……那就算吧。
我的目标是城里的一个大富商,我计划让他我买回去,我学了半年怎么勾引和伺候男人,所以别把我当做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我知道怎么做。
可是当我上了妆,在台上扭扭捏捏的唱戏,一甩袖,一回眸之际,我突然就看见了他……
(说到这里,白晚顿了半晌,似乎沉浸在了回忆中,脸上露出似悲似喜,古怪莫名的表情,温简没有直接打断她的回忆,然而她的异状让他敏锐的预感到,这个“他”很可能就是白公子白墨。)
他长得真俊美,只是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倦意和一股团不散的病气,他穿着一袭白衣,和其他的人相比,并不显得很富贵,然而这个人和别的人不一样,就像鹤立鸡群,当你注意到他,眼里就不会在看到别人了。
我看到那人的时候他也正看着我,他只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皱着眉移开了目光,用帕子捂着嘴不停的咳嗽,好像我让人不屑一顾一样。
奇怪的是,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我觉得穿着这样艳丽的衣裳,上着这么浓的妆容,在这里唱着这么轻浮的曲调是一件让人十分羞愧的事,我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自卑,可能这就是自惭形秽吧。
虽然当时有很多人,很嘈杂,可我听不到那些多余的声音,明明那么远,我却只听到他轻轻的咳嗽声。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练了很久的曲儿被我唱的面目全非,但我还是被先前看中的富商点走了。
那晚就在花船上,我被带到了二楼的房间,我等在那里心中充满了绝望,如果没有见过那位“病公子”,我可能不会有任何感觉,可是当看到了他,我就恨我自己,我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为什么我的命运不能更加公道一点?我不想自甘堕落,我想跟好人家的孩子一样,有饭吃有衣穿可以学认字,清清白白的长大,然后嫁人当个秀才娘子。
我才不到十岁,为什么要这么贱!我为什么要这么贱!
(尽管在自述中,白晚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想让自己显得很冷静,并再三的表示自己对往事没有感觉,但是说到这里,意外控制不住的爆发了。她目光充血,呼吸急促,身体抽搐,甚至手不由自主的缩在自己的胸前,手指弯曲得如鸡爪一般,完全不能自已。
从温简见到她以来,都觉得她是一个异常冷静自制的人,而且非常的骄傲,就算被他逼到几乎崩溃,都会惯性的维持表面的镇定。没有想到,让她讲自己过去的事,会把她带入进某种极端的情绪里面。
然而她提到的“病公子”是谁?很有可能就是“白公子”也就是她的师父白墨。
可是她在讲这个人的时候,并不是徒弟形容自己师父的语气,分明是女子在心上人面前自惭形秽的态度,那么是不是就是说,她心里爱慕过自己的师父“白公子”?而且这件事对她至今有很大的影响?
如果真的是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当初她宁愿死,也不愿出卖他了。
所有的想法都在一瞬间被梳理,这时候的白晚还在抽搐,情绪激动到如此地步,温简不免上前去掰开她缩在胸前的手,低喝道:“白晚!”
“白晚!”
白晚的呼吸急促,气都穿不上来,双眼已经紧闭,面色惨白,很像是岔了气一样。
温简来不及多想,将她拉过来抱住,让她伏在自己颈窝里,以手扶她的后背,用内功顺着她的经络游走。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温简在白晚耳边轻声安慰。
白晚仍没有睁开眼,但是她听到了温简的声音。
“那些不是你的错,没关系,真的!”)
、第七章
上次的谈话因白晚状态的问题而终止,为此温简特地在临安多待了一日,为的就是趁胜追击,让她尽快把整件事情交代出来。
通缉、追踪、抓捕、审讯、诱供,不论哪一环节,作为“神捕世家”的人,温简都深谙其道,然而不知道为何,当他了解的越多,心情便越是莫名沉重。
没有人天生就该受尽折磨,也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罪犯,如果是因为后天的环境造成了今天的白晚扭曲的性格,那么谁又该为她晦暗无光的命运负责呢?
只是这些,并是他所能管的。
温简从光明步入黑暗,下了宛若通向阴曹地府的三十六层台阶,走进了白晚的牢房,而白晚正抱着一条窄窄的破棉絮缩在角落中发抖。
温简走近后方察觉有异,将她掰过来,发现她脸色发白、眼神发虚、身体发抖,逐而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烫得厉害。
白晚现在的体质跟寻常人无异,昨日天气突变,温简带她到地面上观雨,因此受了寒气,半夜里发起烧来,只是她被丢在这地牢里也无人管她。
见她是真病了,温简眉头一皱,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斗篷,一把扯下,向着空中扬起,斗篷便如铺天盖地一般的将她整个人又裹了一层。
温简喊来牢头,这牢里配备了医者,那牢头听了吩咐,便找了医者来,拿了脉下了针,又开了两服药去煎,一番折腾后,白晚的热才退了些。
白晚缩在草堆里冷笑。
温简站在一旁看着她。
“你为什么冷笑?温简问。
“因为我觉得很冷,所以连笑都变冷了。”白晚虚弱的道。
温简看她盖了一条脏且破的棉絮,又披了自己的斗篷,想了一想,叫牢头再拿来一床棉被给她盖上。
白晚还是冷笑,道:“以往你从不在临安多作逗留,这一次却多留了一天,我心知你不从我嘴里挖出点什么是不会走的。”
“昨日我递了加急公文,连夜着人去找刑部的李尚书,今日得了回信。”温简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顿了顿道:“现在,你正式归我接管了。”
以前的探视都是非正式的,而现在才算是正式接管。
温简走到白晚身边蹲下,伸手拨开了她额头上长长的刘海,与她对视着,道:“我为你赌上了前程,你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白晚在片刻之间,感到温简轻触在自己额上的指尖异常的冰凉,冰凉得十分舒服,她又笑了,笑容里退了一些冷意。
“那你也……别让我失望。”她道。
“嗯?”
“每一次,我只要出卖一个人,总能得到点什么好处,那么这一次……我能得到什么?”白晚道。
“你想要什么?”温简问。
现在是讨价还价最好的时机,白晚自然不会错过,她盯着他,突然抬起头一把抓住温简的手腕,狠狠道:“我要到地面上去!”
地面上去?温简沉默了。
白晚拉着他道:“我知道你们绝不会释放我,但至少能跟我换个地面上的牢房,我现在武功尽失又被穿了琵琶骨,比普通人还不如,你们用这里的地牢关我才是牛刀杀鸡,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只不过能住进有一扇小窗的牢房……”
见温简仍是在犹疑,她松开了握住他手腕的手,冷声接着道:“如果你连这都不能满足我,我还凭什么相信你,我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你不过是想用我找到那个人,一旦你达成目的,你自然能升官发财,可我就又会被丢弃在这个地方过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白晚态度强硬,她说完就躺了回去,任温简再如何喊她,也不再理会。
温简虽是六扇门的副指挥使,然而对临安地牢无管辖权,因此如果要满足白晚的要求,也需要回京请示他的伯父温侯爷才行。
白晚的病情无大碍,温简便赶回了京城,不久,白晚果然换到了一间新的牢房。
“临安地牢”乃是修在“临安府衙大牢”的地下,以一座大牢,隐藏另一座更加森严的地牢,且两者的管理系统各不相干,这使得临安地牢更加的隐蔽,而且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六扇门自有一套行话切口,在六扇门里,临安大牢被称为“土坑”。
白晚从“土坑”转到了地上的牢房,得偿心愿,虽然新牢房里那一扇嵌着铁栏的小窗修在高高的墙头,但光线透进来的时候,还是让白晚感受到了一丝愉悦。
她还发现,窗外的屋檐下竟然有一只空空的燕子窝,她想象着等到明年春天,天气回暖,会有燕子飞进这间牢房里,或许会在这里孵化一窝小燕子,那将会是一副怎样生机勃勃的画面。
白晚仰着头,唇角不觉牵起一丝微笑,笑意未散,牢门打开,外面一人一边走近一边道:“你该继续说下去了。”
白晚回身望着温简,温简也看着她。
他们见面的时候常常会注视着彼此,谁也不会轻易的躲开对方的目光,就像一场角逐,谁都不愿向对方的目光臣服。
这一次,白晚的目光渐渐变得涣散,她看着温简却又不是在看他,瞳孔中似乎涌出了层层波涛,那一浪一浪的波光中,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水色之上,陈年旧色的船舱里,那个抱着膝盖痛哭流涕的小姑娘的身体中。
——我看到你绊倒了其他的小姑娘,我也看到了你故意倒向这个船舱里最有钱客人的怀里,我以为你现在应该满心得意,可是你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感?
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那个人……是谁?
《白晚的故事下你想不想学杀人的本事?》
(以下接着引用白晚的自述)
我相信你一定查证过我之前说过的话,也一定去南阳找过那间烟月馆,你当然会求证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既然你这么快给我换了牢房,可见你已经知道我之前说的都是真话了。
既然你去过烟月馆,自然也就知道当年的那件“断头案”了。
他们都说那件案子是“艳奴”干的,“艳奴”杀人逃逸,可当年“她”却不满十岁,如何能够那么干净利落的杀死一个成年男子呢?
你是个捕头,心里应该有数了,不过你勿要着急,先听我慢慢道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就像刻在了我脑中,至今回想起,仍是历历在目……上次我说到我在花船上见到了“病公子”,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情,后来又给一个大富商相中,且在花船的二层等着被“□”。
彼时我正伤心难过,只恨自己命苦,突然听到有人在我身边说话,他说,我看到你绊倒了其他的小姑娘,我也看到了你故意倒向这个船舱里最有钱客人的怀里,我以为你现在应该满心得意,可是你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感?
我惊了一吓,一抬头,泪眼婆娑当中,看到的竟然是那位“病公子”!
我以为自己眼花,揉揉眼睛再一看,晕黄的烛光之下,“病公子”确然站在我面前,和颜悦色的正对我说话。
我再见这人,本该满心欢喜,可此时半丝的开心也没有,只是更加的难过,甚至都没去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她面前,只像一个心怀委屈又无人倾诉的小孩那样哭道,不用你管!我不用你可怜我,滚开!
不想“病公子”没有走,反而更走近了两步,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哭什么,要是你的理由很动人,也许我能帮你。
我只觉得可笑,我自己的命,又有何人能帮我,我只是哭着叫着,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甘心当个逢人卖笑的贱货!
我只顾自己哭,“病公子”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