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满园-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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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看萧逸,萧逸却紧紧盯着她,许久,默不作声地转过身,朝街那一头大步走去。
他还没走得多远,舒惊羽忽地轻笑一声,有意大声道:“小花,羽哥哥给你买的绸子回去叫扶苏老板娘给你裁一裁做件新肚兜呀!”
尚未走得远的萧逸身形蓦地一僵,花满春以为他要停下来,他却又负手走远了。
没人知道,她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声。
街头的行人小贩再次惊得眼珠要脱出眼眶来,老舒止不住仰天大笑,花满春笑着大骂一声,提脚狠狠踩了下去,大喝一声:“叫你乱说!”
她这一脚更比先前那一脚踩得狠了,老舒闷哼一声,松开紧扣住她五指的手,这才收敛了神色,淡然一笑道:“好罢,你回客栈去,我这就去交接了。”
说罢,转身向萧逸离去的方向大步走去。
王爷当街斗侯爷的大戏落了幕,只留了不起眼的花满春,旁观许久的老康这才敢靠近前来,笑呵呵地说:“啊呀花师傅,你这可是月老的红人啊,一个是九王爷,一个是小侯爷,这……这……”
他原想说“艳福不浅”,但花满春是个姑娘家,又不好这般说,他“这”了半天,憋得脸涨红了,才一拍大腿道:“这可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呀!”
福气?
花满春失笑。
她眼尖,瞧见不远处老康无人看顾的摊子前站了个衣衫褴褛佝偻着背的鬼祟人影。
“老康,小六儿在你的摊子前立着呢啊。”她好心地提醒。
“啊呀!糟了!”老康大惊失色,转身健步如飞,直奔自家摊子。
一声大吼响彻大街:“兀那小贼!尔等如此猖狂!竟敢趁老夫不在,偷取国宝!”
日子如常过,流水一般。立春茶馆的门破了又补,补了又换了两扇气派无比的红木大门,左邻右舍之间悄悄都说,是因为花家的满春当了月余的压寨夫人,奈何山贼头儿嫌她生得丑,给了些银子打发了她下山来。
因此,立春茶馆才有钱换了那两扇掉漆掉得不见了原先模样的破烂木门。
还有人说,其实这九王爷和小侯爷能瞧上满春,那是因为满春命里带福相,娶了她做小,不是升官就是发财,九王爷萧逸眼红皇帝侄儿的皇位已久,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而那胤安小侯爷,屈居七王爷萧楚、九王爷萧逸之下多年,早就怀恨在心,刚好与满春是旧识,更是不愿将这命中带福的姑娘让出去给仇敌了。
谣言这么一传,倒是将街面上九王爷对峙小侯爷的大戏给了个极好的解释。
一夜之间,花满春身价倍涨。先前总笑话她没人要生得丑不如自己美的小寡妇也时常兜了一布兜的瓜子悄悄跑来立春茶馆子里,瞅准了满春说完一段子喝茶歇息的空儿,拉住她喋喋不休地问一阵:啊满春,你这命盘是城内哪个大仙给你算的?满春啊,小侯爷家里还缺不缺个姨太太?唉哟满春啊,你若是以后嫁进了王爷府,侯爷府,记得要给媛娘我介绍几个做大官的男人啊……
云云。
小寡妇姓柳名媛,相貌倒是不错,杏眼柳眉楚楚可怜,只可惜长了张碎嘴,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不论好坏,经她的上下嘴皮子一磕,保准毁得不剩渣子。
花满春一度曾疑心她的这些谣言都是这柳寡妇传出去的,但见她日日巴巴地绕到她茶馆前候着她闲扯,却又不像是能胡扯乱掰出那么多闲言碎语的人,她心里可怜柳寡妇年纪轻轻丧夫守寡,也就随她去。
立春说了,进门喝茶掏银子的,都是客。
她哪里敢撵了人走,怕不被立春拽着耳朵骂一夜。
她这厢还在叹气,那边小寡妇扭动着小纤腰望茶馆大门走过来,远远的就笑着招呼了:“哎呀我家满春哟,你这是说完今天的上半段了?”
她家满春?花满春啼笑皆非,数天之前还在自家胭脂铺子前大声说:“哎呀那个满春啊,勾三搭四也就罢了,还时常带了男人回客栈里住着,不害臊唷!”
看看,这话也是她说的,那话也是她说的,一个人两张面皮,面面俱精彩。
花满春清了清嗓子,照旧在茶馆一角的小桌旁坐下,喝了口茶,点头。
她今儿说的是《说岳全传》,说的是隔了大海的东边天朝上国一个叫做岳飞的大元帅的故事,忠臣与奸佞相斗,总也没有好结局,这是一桩让她唏嘘的事。
茶客们听了一段,也都倦了,喝茶的喝茶,闲聊说笑的闲聊说笑,她这说书先生正好下来歇会,场子里留着给立春照料。
只是,她才端起那凉的透了的茶水,对门胭脂铺子的柳寡妇已经笑盈盈地拐进了茶馆的红木大门。
“柳寡妇,你今儿来得迟了,我已经说完了。”她猛灌一大口茶水,凉意只透心底。
已经是九月的天气,还是骄阳似火,她只不过说了一个时辰,倒像是在外面棚子里立着,浑身的汗直冒,湿透了背心。
“啊哟,满春呐,作死了,叫我媛娘,叫柳寡妇多晦气!”柳寡妇扭进门来,小手绢拭了拭汗,娇滴滴地埋怨道。
啊,是啊是啊,她说了数回叫她媛娘,偏生她记不住,真没法子。
花满春笑了笑,正想找个借口开溜去,茶馆门前有个人影一闪,跨进门来。
她怔了怔,垂下眼去喝茶,柳寡妇却又娇笑着开口了:“满春呐,你什么时候嫁进王爷府侯爷府去啊?可不要忘了给我介绍几个贵人唷。”
末了,小花手绢掩住口一阵笑。
“柳寡……媛娘,这事吧,你要是实在是好奇得紧,索性去问那边坐着的那位爷罢。”花满春将一碗茶喝得精光,站起身来极洒脱地甩了甩衣袖,目不斜视地大笑着往门口走去。
骁勇
立春茶馆小庙一间,虽没有大佛,却是天天有贵客临门来坐镇。
前几日胤安小侯爷一天不落,到了午后就摇着扇子笑吟吟地过来报道,茶客们见他温文儒雅面相亲切,自然是松了一口气;而这几日换做了九王爷萧逸,冷着脸往门边一坐,哪里还有客人敢端了茶碗大声笑闹?
一连数天,这立春茶馆子里的生意都是冷清至极,立春当着萧逸的面不敢说什么,萧逸一走,他就操起大扫帚撵到花满春跟前,横眉怒眼:“满春!看你招惹了什么人!”
这九王爷一来,茶客起码少了半数,这么折腾几天,他索性卷铺盖和满春回家坐吃山空算了!
“咦,他不是给了茶钱么?”花满春挽着袖子要擦桌子洗茶碗,立春一咆哮,她被唬得手一抖,抹布啪嗒一声落到地上。
立春又瞪她,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直直戳到她脸上来,她干笑一声蹲下身去捡那可怜的抹布。
唉,又不是她召来的,他九王爷千岁爷想去哪里逍遥快活不成,非要像一尊泥塑佛爷,占住她家茶馆靠近门的一处桌子,不做声,也不笑,一双眼眯起来望着她,看得她好一阵恶寒。
她战战兢兢在台子上说着那《说岳全传》,口沫横飞却不敢神采飞扬,在萧逸如炬却莫名安静的目光里草草说完,刚走下台来喝一口水,再抬头,就不见了他的踪迹。
一连四、五日,日日如此。
花满春猜,前几日老舒来的那一段日子,该是他九王爷轮值巡城,这几日老舒换去巡城,他就该歇下来了。
他是来看她的,她知道。
花满春蹲在地上,怔怔地对着那抹布出了神,立春不满地瞪眼一拍桌子,“砰”一声震天响,惊得她霍地立起身来。
“花满春!”立春指头戳着她的额头,白净面皮上满是不耐懊恼的神色,“那可是千岁爷,我哪里敢收他的茶钱,还不都是又塞回给了他那个江护卫!”
偏生那可恶的江护卫还笑着露出白亮亮的牙,道一声“恭敬不如从命”,极为愉快地收了去。
“你说说,你说说,咱家这买卖该怎么做下去!嗯?”立春又拍着桌子嚷道。
他恼起来的样子极可爱,眉都挤到了一处去,双眸晶亮满是怒意,唇角却是微微翘起的,看起来反倒像是在笑。
花满春扑哧一声笑起来,伸过手去抚摸立春皱起的眉,还像小时候那般低声道:“立春乖,莫要恼,莫要恼。”
立春真也慢慢消了气,却仍旧是埋怨道:“小庙容不下大佛,九王爷一来,咱家可就不要做买卖了,索性收拾收拾回客栈卖酒算了。”
卖酒?花满春又没忍住,哈哈笑起来。
扶苏总是想着法儿想拐了立春替客栈卖酒,只因为立春是胤城内大多数姑娘家梦中的情郎,面皮白净嘴巴又甜,哪家来沽酒的姑娘见了不是面红耳赤心跳如小鹿乱撞?
只可惜立春偏就不大乐意做那客栈的生意,问他为何,他总笑着说:“迎来送往,和宁姐姐家的酒肆有什么区别?”
况且还得忙着伺候诸位大爷吃喝拉撒,他花立春是个爱干净的懒人,不屑于干这力气活。
茶馆事少人多,可不就是他选的?
“卖卖酒,指不定还能捞上哪家的美貌千金大小姐,正好抛弃了满春跟着她入赘了去。”立春眨眨眼,嬉皮笑脸地凑近来有意压低声音说道。
抛弃了满春跟着她入赘?想都不必想!
花满春柳眉倒竖,冷笑一声,一把拎住他的左耳,微微使劲一拧,立春已是哇啦哇啦叫唤起来:“满春,满春,轻些,轻些啊。”
茶馆里已无一个人影,空荡荡的堂子里只剩下她们姐弟二人,立春呜哩哇啦一叫唤,满室的回音,花满春听着好笑,也就松了手,仍旧是横着眉打趣他:“如何,你还敢想着抛弃我跟着千金大小姐跑了么?”
她杏眼圆睁,龇牙咧嘴地瞪着立春,立春却仍旧嬉笑道:“满春,你是怕我这一走,你就孤苦一人,无依无靠了罢,嗯?”
他这是说笑,却是说动了花满春的满腔心事。
她扔下抹布缓缓坐回长凳上去,怔怔地望着立春嬉笑着的脸,忽地心里一阵恐慌。
立春年纪也是不小了,若是真有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早早娶了进门,她这个做姐姐的真是自此就是孤身一人了。
如何说,这种感觉,既喜又悲,还带了点惆怅,复杂又难受。
花满春咬着唇,脸色变了几茬,立春都没瞧见,还在笑嘻嘻地逗着她,等发觉她神情不大对劲,花满春已经是在叹气了。
“哎哎,满春,我又不是真要抛弃了你,你叹气做什么!”立春跺着脚,啼笑皆非。
他这个同胞姐姐,蠢起来也是蠢得到了家诶!
他以为花满春是为了他说的话,确实不知道她想的又是另外一桩事情。
花满春斜他一眼,不做声,又重重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摇摇头,拿起抹布又要擦那桌子,立春忽地笑着劈手夺过那抹布,指了指外边的天色,有些幸灾乐祸:“满春,这时辰不早了,你还能赶得及去酒肆里帮忙?”
“宁姐姐和莲月怕是急得要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喽!”他拍着手笑,被花满春瞪了一眼,蓦地有些意兴阑珊。
“花立春,回来要你好看!”她大叫一声,慌慌张张跑出门去,临了一脚已经跨出了门槛,还不忘回头瞪了立春一眼,警告他一声:“夜里早些回来,不要给我抓着你在外面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家这立春小弟,时常夜半时才归巢,鬼才知道他溜去了哪家姑娘的闺房风流快活,只盼他不要作奸犯科,她也就安心了。
她像一阵风一般匆匆旋出门去,没能见到立春脸上蓦地闪过的一丝赧意。
“唉,满春……”立春喃喃地唤一声,神情茫然起来。
都说处处相逢的定是有缘人,花满春才一脚踏上茶馆前的大街,便见到了率领一队羽林军浩浩荡荡打她眼前缓缓走过的萧逸。
这是一支骁勇的骑兵队伍,兵士们个个身着锃亮的铠甲,手握着长枪,胯 下 是健壮年轻的马匹,数百人的队伍走过来,没人出声,只听得马蹄踏过街道的声音,整齐而肃静。
萧逸手握缰绳,坐在马背上,没有瞧见她。
她却远远地望着他,从上到下,没有看漏丝毫。
黑马,银甲,长剑,仍旧是极冷然的神色,却在那森然的目光中透出肃穆与沉静,凛然的气势逼人。
“啧,果真是王爷才有的架势,比起老舒来真是慑人三分。”她不忘赞叹了一声,打趣之余,心里淡淡地生了些惆怅。
莫名的突如其来,她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忽地就窜上了心头。
一队人马缓缓地走得远了,还听见街边摆摊的小贩小声在说:“瞧,这就是那九王爷,好大的派头,那架势果真是了得!”
“是啊,是啊,听说五年前的离颙两国之争时,才及弱冠的九王爷曾孤身一人潜入敌营,神不知鬼不觉地绑走了离国主帅杨玉昆,离国军心大乱,这才不得不与我朝停战讲和……”话篓子老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