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心曲-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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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瑜,我决不会悔,你也切莫要后悔。”她又想起自己在勤问殿对乔瑜说的话。其实乔瑜心中十分明白,无论是他心中记着旁人,抑或是他杀了林书培,碧落却从未有一丝悔意,更从未想过要报什么杀父之仇。只是她面对不了自己,她害了常玉害了愫琴魏知兴害了哥哥娘亲,她自作聪明,害了这么多人,她怎么能坦然面对这一切因情而起以恨止的结局?
每每深夜想起惊坐,便是一身冷汗。
只是她的心思从来也逃不出他的掌握,他什么都一清二楚,所以万元吉对答如流,所以他才会说“卿未负吾,吾至负卿”。而他,可会悔不当初么?
乔瑜,你可会么?
她心口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燥热,心烦意乱间,她捏住了信笺便递到烛火上,火花沾上了边角,立刻铺天盖地朝信笺中间卷来。碧落眼看着它将“卿”字烧成了灰烬,忽地心一疼,又慌忙将它抢了回来,将上面的火扑灭。
一大张信笺只剩下了两指宽的纸条,好在上面还余下八个字:海阔鱼沉,遥祝平安。难道这是天意也叫她看淡么?叫她莫若相忘于江湖。
碧落淡淡一笑,将这残字收到了怀里,缓缓起身,也出了门去。
外面街上的敲更声远远传来,已然是三更天了。可中堂的烛火依然点亮着。邱绎手里拿着烛台,正在仔细看桌上的地图。碧落心中暗喟,堆出一脸笑容:“大将军,还不休息么?”
邱绎抬起头,瞧见碧落站在门边,也微笑道:“和万先生说完话了?”
“万先生没回来这里么?”
邱绎摇了摇头:“我之前便和他谈完事了,他同你说完,应该趁夜便赶回曲靖了。”
碧落入了厅堂,叹道:“泰王教他问了我不少珞如和豫王的事情,我如今也睡不着了。索性来瞧瞧你。”
“是么?”邱绎轻描淡写一句带过。仍是仔细看着桌上的地图。
“你瞧什么?这么夜了还不休息么?”
“嵚州不过两万人马。兵少将寡,却四面被围,我在想如何再重新布防。”
“若是我去城楼站岗,你们是不是便可多出一人上阵杀敌了?”碧落笑嘻嘻地问。
“娘子军倒是古亦有之。可我怕你若去城楼站岗。又被豫王的人捉走了,到时候我若再想见你便是难如登天了。”他瞧着地图,淡淡笑着。
“娘子军这样辛苦的事情,还是叫燕燕去做比较好。我惫懒惯了,可做不来这样的苦差事。”碧落伸手接过了烛台,笑道,“不过,小惠说你前几日杀了几个生乱的流民盗贼。我倒是觉得,与其杀了他们。倒不如罚他们去站岗。扈敏若要攻来,好歹还得多杀几人,是不是?”
邱绎一愣,回身瞧了瞧碧落。碧落目含俏皮,一眨一眨地正望着邱绎。她见邱绎瞧他。又笑道:“邱绎,你瞧我做什么?可是我说的不对么?还是你真的要我上城楼站岗么?”
“你真的提醒了我。”邱绎若有所思,“这些人困在嵚州城,杀不如疏……”
他思忖了片刻,才道:“这些人不怕死,又贪财,若是能收买他们,倒是可以给嵚州多了一批生力军。只是……”
“只是什么?”
“四处作战,朝廷手紧,一时之间,哪里来有这么许多银钱给我们去收买这些人。便是有,一时半会也送不来嵚州……”邱绎蹙眉道。
“我晓得江子衿和她夫家倒是有许多钱……”碧落想起江子衿,叹道,“嵚州虽不如庸州富庶,可还有不少大财主,可惜他们未必肯送钱给我们。这些人都精明的很,同那顾铭胜一般,若不是一本万利的事情,他们是绝不可能拿出钱来。不过……”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邱绎好像也与她心有灵犀,两人互指着对方,异口同声道:“不如同他们也做一笔生意?”
“这事情我还需再想一想,再问问……朝廷的意思。”邱绎沉吟了良久,叹了口气,起身道:“扈敏的大军至今未有动静,我心里总有些不安,我要去南城楼上去瞧瞧。你早些回房休息吧!”
碧落见他一人要走,忙扬声叫他:“邱绎……”她将烛台一放,上前赶上邱绎,扯住了他的袖子,笑道:“我也要同你一起去。”
邱绎低头瞧着碧落半晌,见到碧落满脸笑意,面色溶溶便如桃花娇艳。他忽地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抱住了碧落,埋头在碧落的肩上,便如在昭南邱将军墓前一样。
嵚州艰难,惟盼相扶……
艰难不过人心。乔瑜,你猜得到所有人的心思,可明白你自己的?
碧落心中微叹,伸手也抱住了他,低声道:“邱绎,邱伯伯同我说过,你一定会做个比他能干的大将军。”
邱绎默然了许久,点了点头,慢慢抬起头来,低声道:“我不会让爹爹失望,亦不会叫你失望。”他这才又微笑道:“你随我去城楼上,可还要我背你么?”
碧落嫣然一笑:“出了门你便是大将军,我可不敢指使你了。不过……我仍要你背我到巷口……”
邱绎皱了皱眉头,碧落挑眉道:“怎么?当了将军便要起面子了么?”
邱绎笑着摇头,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上前两步蹲了下来:“上来吧,只背到巷口。”
碧落笑嘻嘻地趴到了他背上,邱绎背起她,忽地轻声道:“碧落,多谢你。”
她抬眼望着天上的上弦月,笑道:“若再废话,便要你背我到城楼上,叫你脸面尽失……”
上弦月,月满思念溢。此时邱绎正在身旁,你又在思念什么人?
碧落摇头哂笑自己的心思,只将手轻轻环住邱绎,又将头倚在了他的肩上。
6 嵚州艰难
孤月高悬,虽已是深夜,嵚州南城城头上士兵仍是不停地四处巡逻。碧落随着邱绎站在城头,扈敏的大军不过离城门五里地,那边毫无火光,只有士兵的呼喝声与机械劳作之声传来,好似一头传出鼾声的雄狮,睡在了嵚州城之旁。
“那是什么声音?”碧落不明白对面敌军兵的呼喊声。
邱绎淡淡道:“他们在加固攻城的楼车,待万事俱备,很快他们便要攻城了。”
“可他们这样大张旗鼓,叫我们晓得了他们的攻城计划,我们也有防备,他们岂不是弄巧成拙?”碧落有些惊奇。
“他手中人马众多,六倍于嵚州。又刻意将大军贴的这么近,摆明了便是示威。扈敏几日都未发动攻势,嵚州虽无战事,可城中人心惶惶。便如一把剑悬在在你头,不晓得几时落下来,”邱绎目视着远方,“欲破其城,先破民心。扈敏用兵十分老道,他从前还故作懦弱,为了捉拿那泰王府刺客之事,被谦王泰王呼来喝去……”
“邱将军……”一名哨兵过来,指着远处对邱绎道,“他们好像在埋锅做饭。”
前方扈敏的营地果然已经亮起了火光,从楼上望去,点点星火延绵了几里路,叫人心中生起难言的恐慌。邱绎眯起了眼睛:“此时造饭……天亮了便要攻城了。”
“传令下去,各守岗位,叫严副将他们都到城头来。”邱绎冷声道。他又沉思了片刻,一转身见到碧落站在一旁,他低声道:“大战便在眼前,这里危险的很,你先回去。”
“我要陪着你,瞧你如何打赢这一战。”碧落笑道,“只不过我要换一身军服,免得盖将军又说你儿女情长。”
邱绎望了碧落片刻,才无奈地笑了笑,叫人带碧落去换了一身军服。
他从来也不晓得如何拒绝碧落。从前如此,眼下仍是如此。可他又真的想要拒绝碧落么?她便似那西华桃的老根,盘踞在他心里。若她在,无论何时何地,都叫他心中多一份踏实、坚定。
固守老根,方不惧畏劲风。
※※※※※※※※※※
碧落第一次见识了战争的残酷。从前不过经历青锋营围剿林书培那一次,已经叫她自己苦痛万分。可如今烽烟一起,嵚州城全城沸腾,杀声震天,四处可见流着鲜血的尸体。前一刻还在眼前厮杀的人。下一刻已躺在了地上。大战之中。人命便真如好似草芥一般。
扈敏军队造了登城楼车。蒙上湿牛皮,十分坚固,无论是木石铁火都极难破坏。可他过于托大,竟以为自己十二万大军所向披靡。才一心造势,无意中给了邱绎喘息准备的机会。而邱绎竟然早准备了破这楼车的雉尾炬。用枯草缚扎,还装了铁的箭头,用油浇浸,烧着后掷到楼车上,凿穿牛皮,烧毁了楼车。
扈军手持火把,蚁附登城,纵火焚烧。嵚州的军民从城楼上往下浇水,扑灭大火,驱走敌军。
邱绎站在城头,持弓而立,不知有多少攻城的士兵死在他的箭下。便是白袍血染成赤,他亦从未曾后退过半步。
一战之下,便叫扈敏不敢小觑嵚州的防守。
扈敏几次进攻南城不能胜利,又退回五里,散开了兵马,将嵚州团团包围起来。几位守城的将士中,有人主张趁扈军分散,开城出击,可邱绎仍是主张坚守。他说扈军多日攻城,因攻不下,所以团团包围,目的便是想诱城中的人循机出城,他好分而破之。他又说敌众我寡,出城出击又失去了城防之助,决无胜算。不过几日,碧落便见盖豪和其他的将军对他言听计从,毫无违逆。而两边便就此陷入了艰难的僵持之中。
乔瑜朝堂庙算,邱绎冲锋陷阵。他们二人,交浅言深,果然是绝妙搭档。难怪当初昭南之事,如此痛快地解决。若林书培不死,昭南城如今也是同嵚州一样,全城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又不知道要有多少孤儿寡母失去依靠。
一战之间,碧落曾对乔瑜杀了林书培的几缕怨恨,竟然淡去了许多。是非对错,原来是这般难以断定。小不忍,则必乱大谋,乔瑜的心里,难道不是去小忍,而图大谋么?
如今,她林碧落又该为嵚州城再做一些什么呢?
五月十五,嵚州初战之后不过几日。在这短短的战争空息中,嵚州衙门面前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许多人都围在衙门前看热闹。
原来衙门口悬挂出了一面告示,旁边站了一个衙役一个书吏。围在告示前的百姓虽多,识字的却没几个,都只在外面指指点点,并无一人上前。正在这时,人群里挤出来一位身穿黄裳的女子,她问其中其中的书吏道:“可有人借了银子给你们么?”
书吏为难地摇了摇头,那女子站在前面犹豫了片刻,伸手到怀里,突然听到有人叫她:“林碧落,你在这里做什么?”
“江子衿?”碧落回头,见到叫她的人,挽了一个髻子,已经是做了婚后妇人妆扮。碧落怔了一怔,到了她旁边,低声道,“我来借点银子给官府。”
“借银子,借什么银子?”
“你没瞧见告示上说的么?官府要向百姓借银子,待朝廷平定豫王之乱后,按本金两倍返还。且衙门与借款之人立下文书字据,决不拖欠反悔。”林碧落指着告示说。旁边百姓听到了,又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没想到你还认得几个字,”江子衿讥讽着,她又高声叫道:“官府的话你也信么?何况你又有多少银子,要都借给官府么?”
碧落忙将她拉到了一边,嘘声道:“我好歹也有十两银子,若打胜了,到时候便是还给我二十两银子,我岂不是赚了?”
江子衿嗤声道:“你那十两银子又管什么用?填牙缝么?”围观的百姓顿时“轰”地笑出了声,人们嘻嘻哈哈笑个不停。人群里有人也高声叫道:“管他多少,十两换二十两,白赚了十两,岂不是好事?为何不做?”
“这世上有白赚的银子么?蠢货。”江子衿冷笑道,“我娘家婆家皆是生意人,我还能不晓得其中的奥妙?总需得朝廷平了叛,打败了豫王才能回本。林碧落,你可能保证朝廷一定打得赢这场胜战么?”她这话一下子点到了关键之处,底下人顿时鸦雀无声。
“朝廷若打不赢,我林碧落这二十两银子倒还好说。可你陈江两家的百万家产,便都成了泡影了。”碧落亦不示弱,立刻顶了她一句。
“你放心,我们两家多年经商,根基稳固。再是如何,也不会成为泡影。你多虑了……”江子衿哼声道。
“如今嵚州被围,便是你的人逃出去了,你们陈家这么多土地房产,可能逃的出去么?若嵚州城破,你们的钱再多,也都进了豫王的口袋,难道能留给你们么?”碧落问道。
她刻意将声音提得高。眼前的百姓,有人粗布衣裳,有人锦衣华服,有人背着竹筐,有人带珠佩玉,一时都凝神只听着碧落说话。
“皇上登基将近三十年,向来天下太平,鳏寡孤独皆有所养。自临王监国,更是多施仁政。可这几日,扈敏大军攻城,有多少嵚州的弟兄,死在大家眼前。你们自己说说看,是想要皇上、临王执政,还是要豫王谋反成功?”碧落高声问道。
衙门前百姓沉默了片刻,有一人轻声道:“自然还是以前的日子好。”立刻有人此起彼伏的响应:“谁想要家破人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