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髓香引-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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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披锁甲,细密如鱼鳞,泛着清冷寒光,约莫五十上下,脸庞黝黑,身形魁梧,霜色染上鬓角,额上皱纹如斧刻一般。他轻捻胡须,昂然立于车辇之上,举手间透出大将英武风华,正打量着邯郸城内两侧街景,眼神中透出些许苍凉,似乎在看隔世之景。
寒风夹着尘土吸入鼻中,丫头忍不住一阵咳嗽,忙低头掩口。
将军刚携亲随远去,便有些人跟着进城来,人群皆望向城门口那边。那些人粗布葛裳,有缠头呆胳膊的,或被人抬着驾着,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自然走的慢。多是疲累颓然的样子,分明是些解甲归田返乡的士兵。只听见门口的士卒对他们大声呵斥催促着。
路旁的百姓陆续站起来,大家想上前挨个寻找其亲人,却又畏威在路边徘徊,有人瞥见亲人欣喜惊叫,有人伤怀唏嘘,更有的找不到人焦急地哭了起来。
丫头见了此番情景,心中戚戚然,凝神城门外,口中呢喃着:“表哥,你是否也到了邯郸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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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殿内帘幕重重,千灯乍明,金兽含香。
这是太后的寝宫,自然高台榭,美宫宇,神仙般的住处。
只见一只碧色琉璃碗飞了出来,“铛”的一声,砸在白玉阶上。
刹时,碎玉飞溅,满地碎屑,处处是尖锐的怒意。
仆妇内侍跪了一地,堂上只站着一个女人,愠色未消,眼神凌厉。
一身云样衣裳,层层堆叠,繁花重重。行动间,背心宽袖上凤纹欲飞,精妙绝伦。
她踢开跪在跟前的侍女,气势汹汹往堂中的正位走去。
侍女连忙爬起来,疾步跟上前,服侍她在铺着白狐皮的榻上躺下。
金簪下发如墨云,一柄缡纹白玉梳篦蜿蜒在螺髻之上,脸上脂泽粉黛,眉飞入鬓,这女人便是赵国太后。王宫岁月在她的眼角留下痕迹,却也让她更加雍容优雅。
如此佳人,便是年近迟暮,“太后”这两个字也还是把她给叫老了。
一室宫人噤若寒蝉。
这时,门外有人进来,颤声通报:“启禀太后,祁侯到。”
太后眉间神色焦急,猝然起身,纤纤玉指抬起,示意他请祁侯入内。
殿外走进来一个男人,四十开外,留着长须,眉目清淡,厚重的眼皮半掩着眸子,看起来神情有些倦怠。他便是祁侯祁申。
祁侯发家并不荣耀,为赵国王室世族所不齿,但祁侯对那些吃喝玩乐的世袭贵族也很是不齿。赵韩两国大战,侯爷的两个儿子祁风和祁雷都随大军出征了,听说他们屡建战功,这让侯爷在朝堂上赚足了面子。倒也有些出身寒门的士人传说,祁侯励精图治,治家甚严。
祁侯从容上前问道:“太后这是又为何事动怒?。。。”
太后一脸不满,扭头接下他的话:“大哥,你可是又要说我这脾气越来越像三妹了?”
祁侯未语,只站在一边,脸上多了丝彤云。
太后见他不语,埋怨道:“那可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就不担心?”静默片刻,她又怒拍案几道:“放眼王城,哪家世族子弟比得上我祁家儿郎。说好了是让侄儿们在军中历练历练,居然真让他们到前线作战。如今大捷,没把我侄儿带回来,还敢回来邀功,分明是没把我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祁侯心知太后心中怒气指向“永翼侯”,一靠近王城,无论什么消息,都传得飞快,何况是班师回朝此等大事。
他眼皮一抬,眼中豁然清明,说道:“赵家王室之中,永翼候一派对我早已不满,若不是我手掌国库,只怕他们更嚣张。我儿在战场上舍生忘死,立下军功,他们自然心存妒忌。”
太后扶案急问:“大哥,你看,我是不是该下一道急诏,把风儿和雷儿招回来?”
祁侯冲她摆手,右手一捋美髯,不紧不慢道:“不急。我也是刚得了消息。风儿是军务司马,如今赵翼让他暂代郡守之职,必是要留在上党。雷儿是前锋营主将,眼下与韩国战事已息,回来一趟倒也无妨。”
太后点头道:“一切都照大哥说的办。”
祁侯道:“赵翼不过想以驻守之名,将他们留在上党。只要委任了新郡守和守城大将,他们便可名正言顺地回来了。”他顿了顿,又沉声道:“至于我和赵翼,也不止这一笔帐,还等我儿平安归来后再与他慢慢算。”
见祁侯心中已有一番计较,太后的脸色终于缓了下来,思及往事,说道:“先王在世时说过,他这个从弟极重声名,当年先王想立我儿为太子,他还想从中作梗,幸好他曾对先王歃血盟誓,不得不听从王令。不然,他手握重兵,赵家王室一旦响应,王城凶险,我和我儿也性命难保。这一年来,侄儿们在军中,我总也担心侄儿们得罪了他,等他们回来后,断不能留在他的军中听令。”
祁侯闻言,点点头,微一沉吟,颇有些犹豫道:“只怕。。。”
“只怕什么?”太后奇道。
祁侯道:“毕竟是年少血气方刚,只怕这两个孩子胸怀壮志,想一展抱负,不肯回来。”
太后听后,倒是胸有成竹,笑了笑说:“不怕。风儿与我还有个约,我看他恨不得插翅飞回来。”她说得气定神闲,又命人为祁侯上茶。
“什么约?”祁侯觉得诡异,便随口问。
“这是我们姑侄俩的秘密。”悠然莞尔间,依然可见当年绝世风华。
祁侯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了然笑道:“不说也罢,早知你偏袒风儿多些。”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这个平行异世,感谢爱因斯坦,霍金。
平行异世里,没有香蕉(相交),猴子真可怜!
被缉拿的小姐
在太后处饮罢了茶,又闲谈了几句,祁侯才出了重华殿。左思右想,他觉着还是到王上那里探探口风为好。
如今王上已经长大,见了他只喊卿家,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偶尔改不了口,还叫他“舅舅”。人大了主意也多,颜面看得更重,一意孤行的时候更多,可毕竟少不更事,又鲜少出宫,不谙世情,有时候的主张真是让人啼笑皆非。纵是外甥与舅,祁侯也不敢僭越,他不是短视之辈,从小小酒肆老板到今日赫赫君侯,他苦心经营多年,就算要权倾朝野也不急在一时。
祁侯算算了时辰,想来王上已召见过赵翼,回到宫中用膳了。可待他匆匆赶到王上寝宫英华殿,那里内侍说,王上今夜在墨天阁用膳。
墨天阁是祁侯亲自拨款所建,住在里面的并不是什么公主夫人,而是一群墨家弟子和能工巧匠。
齐集这些人不知花费了国库中多少金饼,只因几年前王上听说世有指南车,便想将它用于战场之上。但指南车制法几百年前早已失传了。当年一个南海小王越裳氏到中原来朝见周天子,周天子怕他找不到归路,便送了一辆指南车给他。这是关于指南车的最后一个传说。
一场烽火戏诸侯,戎狄血洗洛邑,杀了周天子,周室早已湮灭,而今天下七分,这纷纷乱世上哪里找指南车啊。王上重金悬赏派人到南海去找寻,却杳无音信,便想找奇人异士来研制。王室贵族以劳民伤财为由纷纷反对,祁侯力排众议,建下这墨天阁,又广招能人,王上甚是满意,之后对他愈加倚重。
难道王上带着赵翼去了墨天阁?祁侯心中纳闷。
偶有晚风断断续续地拂过庭中芳树,树叶儿沙沙作响。
看看天色,还算明朗。
祁侯出了英华殿,又出宫门,走在通往墨天阁的甬道上,迎面走过来两人。
祁侯今日不想见他们,可左右两谩踉是高墙,他已是避之不及。
迎面而来的俩人,走在前面的是个花白胡须的老者,背有些微驼,白发玉冠,窄袖长袍,腰上环佩莹亮,脸庞有些干瘪消瘦,双眼却精光内敛。他便是三朝元老,丞相李松。他正时不时和身旁那个人说着什么。那人三十出头,身材高大,锦袍在身,看起来格外富贵,大概素日里太常用眼角看人,眼尾皱纹深邃。他是李松的学生柴尚,出身邯郸名门,步步高升,眼下任朝中左长史,但比起祁侯当年的一年数迁,先王还破例封侯,自然是望尘莫及。
“祁侯爷。”李松略一拱手道。
柴尚跟着老丞相也僵硬地施了个礼。
祁侯似乎刚看见他们,慢悠悠地还礼,笑道:“原来是老丞相和左长史啊。幸会。”虽说祁侯祖上世代经商,此时举手投足却尽是斯文儒雅,看不出半点商人市井之气。
李丞相问道:“天色已晚,侯爷这是要往何处去?”
李松也是明知故问,这甬道只通往墨天阁,还能去哪?
祁侯未答,却听左长史柴尚道:“王上正和永翼侯在墨天阁用膳。侯爷这可是要过去?”
王上摆膳岂是想去就能去的?挑衅之意在柴尚眼中闪过,祁侯看得清明,他脸上淡笑冷冷,说道:“听说柴长史和永翼侯私交甚笃,柴长史未去,我又怎好前往?”
老丞相见二人僵持在那儿,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一道走。”
祁侯点头同意。
三人踱在甬道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几年来,李丞相不得不承认祁侯出手大方,而且天生是治才,他对官言礼,对士说义,以利相诱,以权相逼,只可惜出身太过卑贱。两年前,李丞相百般不愿,最终还是将孙女李婉嫁给了祁侯的大公子祁风,两家也算是亲家。
思及祁风,李丞相便向祁侯寒暄道:“大公子在军中任军务司马,立下不少功勋,李府得此佳婿,老夫也面上有光啊。”
祁侯拱手道:“相爷过奖了。”末了又问:“相爷,可知祁某两个孩儿何日可回朝?”
“这个。。。”李丞相犹豫道。
“永翼侯可知会过相爷此事?”祁侯挑眉又问。
“呃。我一向只管朝堂之事,这军中之事嘛,就全权交由几位将军了。如今边陲安定,两位公子归期想必不远了。”李丞相推诿道。
“祁某倒不这么看。”祁侯道。
李丞相一愣。
又听祁侯说道:“天下七分,我国居中,东有燕齐,西有魏韩,撇去南面内乱纷纷的楚国不计,若合五国之力,即便无法破秦,也不会让秦一国独大。可惜,六国合纵御秦终是黄粱一梦。东边燕与秦才刚联姻,将燕王的掌上明珠嫁到了秦地。齐在上次六国对秦国大战中元气大伤,如今休养生息,志在守成,就算要战,奉行的也必然是远交近攻。魏国几年前败与我国,这些年斡旋于赵秦韩三国之间,表面上没有厚此薄彼,实际上他们对赵已恨之入骨,伺机报复。韩国素来畏强,此次败北之后,必然依附于西边秦国。边陲虽安,却隐患重重。如此一来,相爷,您觉得我儿何时能回呢?”
李丞相哪有料到会如此咄咄逼人,他听祁侯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话,怔然间还在猜想到底是祁侯手下哪位幕僚如此洞明天下之势。见祁侯脸上不悦,忽又想到祁侯定是因为他素日与赵翼交好而迁怒于他。
李家世代为宦,人说,人老精,鬼老灵,老丞相纵横宦海一生,自有一套为官之道。他讪讪应道:“侯爷身在王城,心系战事,时时揣度天下局势,真是让人敬佩。”
祁侯懒懒地拖着长音:“不敢当,比不得永翼侯在军中运筹帷幄。不过,他回来领功倒也快。想必胸中早有妙计可安天下了。”言语中确有几分讥讽之意。
说罢,祁侯又拱手道:“二位保重。祁某告辞。”
原来,不知不觉间,三人已行到甬道出口。附近有辆青色帷幔的辎车,业已在宫门外等候多时,祁侯的两名贴身随从上前相迎。
看着祁侯昂然登车而去,老丞相身边的柴尚早已愤懑不已。
“竟然敢如此诋毁侯爷。哼!小人得志。”说着,他也顾不得世族体面,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轻蔑道:“若不是他妹妹做了太后,又娶了个世族小姐,哪会有今日的飞黄腾达?说到底,还不是靠女人?”
李丞相望着那远去的辎车,沉吟片刻,幽幽劝道:“尚儿,不可如此武断。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手下怕是也有些能人。只是此人卖弄了些,毕竟是个酒僮出身,无甚涵养。”
柴尚亦道:“老师说的是。但执掌赵国国库民生的居然是如此庸人,身为赵吏,颜谩蹀存哪。”他苦着一张脸,声声指责自然是针对祁申,似为大赵国运极为担忧。
说到“颜面”二字,李丞相面上有些伤感,说道:“可惜,婉儿她竟一时糊涂,非嫁入祁家不可,想我李家乃是周室大贤之后。。。唉!尚儿,天意弄人哪。”此时他只是个颓然叹气的老人家,无助地拍了拍爱徒的肩膀。